“糊涂,”李晄不悦道:“那是叛军,罪不可恕,就该一举歼灭。”
“叛军固然可恨,但其中不乏盲目追随的百姓,若是全都杀了太过……”她心头一凛,渐渐明白过来,失声道:“你想让他们彼此消耗实力?”
李晄点头,语重心长道:“兴卫军太过壮大,对谢珺来说并非幸事。他对你的心意天日可鉴,这一点我不怀疑。我只是担心有一天心兴卫军尾大难掉,他夹在朝廷和部众之间左右为难。”
怀真哑口无言。
李晄继续道:“谢珺的地盘可都是从崔氏和雍伯余手中夺来的,你倒是说说,那两家谁忠于卫室?”
怀真转头望向王嬍和程循,想要得到他们的支持,但他们却都和李晄持相同意见。
“叛军主力部队尚有两三万,若要一举歼灭,死伤可能不下五万,且大都是雍州子弟。那边本就荒凉贫瘠,城镇村庄远不及中原繁华富庶,可同样承担着徭役赋税。当年的灾荒,已经让很多地方白骨磊磊十室九空。如今再因为一场可有可无的战争让他们死伤数万,我实在做不到。”她索性抛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
“妇人之仁,”李晄毫不客气地批驳道:“百姓知道什么?雍伯余勾引外族引狼入室,一路打到洛阳,所过之处死伤何止百万?至于西北那场饥荒,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可他依旧是百姓心中为民做主替天行道的大英雄,无数人前仆后继愿为他赴死。你怜惜他们,他们未必领情。”
怀真急喘了口气,有些激动道:“若是咱们也生在贫苦百姓家,你被迫参军,生死皆在当权者一念之间。而我只是个寻常女子,家徒四壁,守着年迈的父母,日日苦等远征在外的兄长回家,你还会这样想吗?哥哥,百姓也许无知愚昧,可他们是最无辜最可怜的,他们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从生到死,皆如婴儿般脆弱无助。你不能视他们为蝼蚁,你得爱护他们,否则如何为人君?”
李晄面颊涨得通红,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突然开口道:“早点歇息吧,明日一早还要赶路。”说罢拂袖而去。
王嬍和程循面面相觑,回头却见怀真正以袖揾泪,再未多言,转身从另一边出去了。
“先生……怎么看?”她心头震撼不已,忍不住转头问程循。
“两位殿下都没有错,”程循却答非所问,“事已至此,再争论也没有意义了。”
她这才发现,程循听到怀真最后那句话时,神色间并无波澜。也就是说,他一直都知道或者认同怀真全力扶持李晄。
可她却不甘心,也无法接受时至今日,怀真汲汲营营所做的一切,还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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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途中,怀真和李晄并辔而行。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句话用在李晄身上太确切了。
怀真犹记得上次送亲时,他全程坐在车里还晕的半死不活,这才过了两年多,无论体质、耐力还是马术都较当日提升了数倍。
两人约好进入伊阙关之后即分道扬镳,各从东门和西门进入洛阳。
因为此时的洛阳城正处于兴卫军和青兖军的东西夹击中,当务之急是稳住两路大军,使之不起冲突。
伊阙关位于洛阳南边龙门山与香山之间,两山夹峙,伊河穿流其中,是洛阳南大门,也是荆州入京的重要关隘。
老将荀牧坚守此关多年,曾数次目送怀真经此出入。
这日听到属下的禀报,沉思片刻,对身边副将吩咐道:“长公主和韩王殿下过来时,立刻闭关,本将有要事同他们私下相商,未得命令,不许放行。”
副将不由大惊,忙劝道:“将军,此二人如今可拦不得,数十万兴卫军和青兖军虎视眈眈地盯着呢!”
荀牧道:“本将自有深意,你不用再劝。”
怀真等人风尘仆仆到了伊阙关前,只见峰峦叠嶂碧水悠悠,前方重楼飞阁旌旗招展。
旗号未变,但却大门紧闭。
李晄吩咐亲随前去探看,转头问怀真道:“你觉得荀牧此人如何?”
怀真蹙眉道:“只要有他坐镇,伊阙关绝不会生变,除非有人先行一步,控制住了荀老将军。”
李晄摇头道:“这不可能,若要从关外进犯,我们的前锋定会察觉。若从关内,又如何避得开东西两路大军的眼线?”
怀真翻身下马,活动了一下僵疼的四肢,仰望着绵延起伏的龙门山,悠然道:“既如此,便是荀老将军想拦我们了。”
李晄也下了马,优雅地整理着衣冠,挑眉轻笑道:“我倒想看看,他能做什么。”
怀真不无担心地看着他,忍不住叮嘱道:“人家是戎马半生的老将,你待会儿放尊重一些,别总是趾高气扬……”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还用你教?不然你以为我这两年怎么活下来的?”李晄不屑道。
怀真懊恼道:“原来你只在我面前飞扬跋扈?在别人跟前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李晄低笑着抚了抚袍袖,“我不过是让你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和谢珺一样,对你言听计从。”
怀真嫌恶地瞪了他一眼,撇着嘴道:“谁稀罕呀!”
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谢珺,她立刻便精神雀跃,从袖中摸出小镜子偷偷照了两下,满意地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