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崧是九卿之一,除了九五至尊,没有什么人用得着他亲自迎接。
李晄却并不意外,温声笑着抬手令他起来,并在侍从的扶持下优雅地下马,亲自走上前与韩崧叙话。
寒暄过后,韩崧后退了半步,冲着两人抱拳,神情激动道:“丞相大人率领群臣,正在景明寺外恭候韩王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微臣只是个马前卒,来替他们传话,两位殿下一路鞍马劳顿,还是先随微臣过去,待修整之后再一起回城,如何?”
怀真自打知道韩崧和元嘉是旧交后,看他的眼神便有些意味深长。
韩崧对她并不陌生,他原是公车司马令,常伴文帝左右,后来升任卫尉卿,甚至追随大行皇帝去过她府上。
那么多年了,从没被她正眼瞧过,如今受到这样的青睐,他可不会头脑发热误以为风华正茂的长公主看上了他,因他的年龄足够做她的父亲了,何况她的驸马如今可是风云人物……
所以,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她在盘算着如何给他定罪。无论出于何种动机,当年的确是他亲手将帝后交给叛军的。若是追究起来,恐有灭族之罪。
丞相郑宜建议他率南军扶立新帝,以此将功补过,有望逃过一劫。
李晄的表面上倒是客套和气,可怀真的态度却令他难以琢磨,于是心中忐忑,全程低眉垂首不敢多看她一眼。
辛都督带着羽林卫率先过了永桥,在对面挥动旗帜时,怀真和李晄才举步前行。
过洛水再行三里,便是景明寺。
丞相郑宜和御史大夫冯孝昌领着百官在御道旁恭迎,怀真大致扫了一眼,只见三公九卿不到昔时一半。
待看到郑宜那双老眼中溢出激动的泪花时,怀真不禁暗暗捏了捏掌心。
果然,就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嚎,他突然跪倒,开始哭天抢地斥责燕王和雍伯余的种种暴行,又谴责崔氏的忘恩负义和卑鄙无耻,接着话锋一转,痛陈先帝昏庸糊涂穷兵黩武,以至于山河破碎帝室衰败……
郑宜起了个头,其他官员便纷纷接了下去。
怀真和李晄面面相觑,没想到群臣激愤如此,他们对先主的怨恨远远大于对叛贼。
文官‘陈情’过后,武将接上。先是南军,其后是北军。
怀真和李晄如同泥雕木偶一样,默默站在那里接受着群臣的控诉。
虽然她心中深以为然,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半分,否则将来指不定被谁乱扣一顶帽子呢!看到众臣涕泪恒流悔不当初的样子,她便想起了那个口称‘身为人臣,不可妄以君主’的谢珺,一时间唏嘘不已。
待到大家吐完苦水后,总算想起来将他们迎进寺院中。
景明寺在御道东边,位于宣阳门外一里处,东西南北各五百步。
林木蓊郁芳草鲜美,青凫白雁出没其中。山池交错绿水悠悠,红鲤青鳞浮沉其里。青台紫阁复道相通,幡幢若林香火鼎盛。
原是城南最大的胜景,如今却一派萧索,只剩断垣残壁,曾经的殿宇画堂楼阁廊庑大都遭焚烧或拆毁,古树佳木也被砍伐,入眼处只见满目疮痍,秋草枯萎清池干涸。
正殿的台基上各搭着赤色和紫色的华帐,外面铺着锦毡绣毯,设有神龛香案。
看得出来,太常尽力想将场面搞得恢弘隆重些,奈何战时紧迫百废待兴,所以一切都显得捉襟见肘。
“景明寺也遭叛军洗劫了?”怀真忍不住问道。
郑宜摇头道:“不是,前年冬天气温骤降,暴雪连连,附近百姓为了取暖,蜂拥过来拆除了门窗房梁等,后来连神龛佛像也没能幸免。”
既如此,怀真便也没觉得痛惜,点头道:“佛家慈悲为怀,若是舍弃寺院能让百姓活命,也算一桩善举。”
李晄不由挑眉,暗笑道:“等哪一天他们去拆你的家了,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怀真忙问郑宜道:“朱雀坊也受到波及了吗?”
郑宜干笑了两声,“也不算波及,这两年,楚家令以您的名义广施善心,救济老弱妇孺,您府上如今已和市井差不多了。”
“如此甚好,”怀真顿觉欣慰,“若我在的话,也会这样做。”
“对了,韩王府如何?”他见李晄沉默不语,忍不住问道。
郑宜轻咳了一声,有些难为情道:“韩王府邸……曾被叛军占据,后遭洗劫……”
“那个……你回去了可以先住我那边,”怀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大度地拍了拍李晄的肩膀道:“就当是自己的家。”
“这倒不必,”郑宜摸了摸鼻子,笑吟吟道:“韩王殿下无需回府,即刻便可入主温德殿。”
温德殿是皇帝寝宫,听到这三个字,怀真莫名兴奋起来,忙转头望向李晄。
他却仿佛没听到一般,神色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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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入帐,沐浴更衣毕,又用了午膳,这才重新出来与百官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