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宜怔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不由自主都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鹿忽然抬起头,迈着欢快地步子往楼梯口奔去,只听得一阵笑闹声,就见几个少年少女互相追逐着跑了上来,正是谢家几个兄弟姐妹。
“拜见叔母殿下,拜见丞相大人。”
郑宜言辞和蔼地招呼着,冲怀真拱手道:“老臣就不打扰殿下享受天伦之乐了,告辞。”
郑宜下去时,正碰到谢珺牵了一名四五岁的幼童上来,他忙停下脚步,两人遥遥致意,等他下去后,谢珺才继续往上走。
谢青阳如今已经是一名羽林卫,谢槐序和谢素商则入了国子学,四个女孩中年龄稍长的两个跟着谢梅英在慈幼司任职,幼小的两个则被怀真送到了长秋宫,等到令德公主入学时将做她的伴读。
“阿姨,阿姨。”一看到怀真,小贞吉立刻防脱谢珺的手,奔过去抱住了怀真的腿。
怀真顺势将他抱起来,逗弄了半晌才交给一边的谢青阳,道:“跟哥哥姐姐们好好玩,要是调皮的话,阿姨明儿就送你去见董家娘亲。”
小贞吉立刻噤若寒蝉,忙乖乖点头。
王嬍与崔易成婚后,便随他去镇守东海郡。小贞吉自幼是王嬍照管,可王嬍虽然舍不得,也不能把他带走,只得将他重新交给董飞銮。
董飞銮原本就有些后悔生孩子,如今又听他日日啼哭喊着王娘,便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没少打屁股拧耳朵,最后更是威胁要将他送去慈幼司,与那里的孤儿相伴,他这才不敢再闹。
可母子俩还是互相看不顺眼,最后董飞銮将他和乳母一起送到大将军府,自己入宫做了司乐女官,整日逍遥自在容光焕发,人都变年轻了。
如今帝后除了长女外又生了一子,取名匡翼。
怀真摄政之后,李晄除了盛大典礼和祭祀外,甚少再出北宫,就连上朝的次数都日趋减少,平日除了歌舞宴饮就是带着妻儿游乐。
虞世南任别驾从事后,荆州士人的地位开始水涨船高,怀真命他试行新的选官制度,试图取代日渐落后的九品中正制。
李晄退居幕后之后,她便任命程循为中书舍人,掌起草诏令及政事顾问。虞婴娘则入了凤凰台,成为司书女官之首。
怀真看出她对程循有意,便暗中撮合,可程循始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就连皇后也颇为无奈。
怀真思来想去,觉得问题的根源在于程循是个死心眼,而虞婴娘又是饱读圣贤之书的大才女,所以放不下身段,要是她的话……
当时她话还没说完,谢珺的脸就黑了,反问道:“是你的话,又待怎样?”
她只得又亲又抱又哄,好半天才安抚下来,心里想着再有下次就不理了,让他独个儿闹去。一个大男人,整日里小肚鸡肠,为了莫须有的事儿争风吃醋,连后宫娘娘都不如。
后来冷静下来时,她反省了当时的想法,觉得自己过于薄幸,像个负心汉一样。
她慢慢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整日里面对着一群谈吐不俗仪表堂堂的名臣高士,还能心静如水。被青年才俊环绕大肆献媚,还能不动声色。
要是将朝臣换成优雅贵妇,青年才俊换成娇美少女,而自己是个男人的话,若是没有将三宫六院填满都对不起自己!
为此,她常觉得委屈不甘。最为愤懑的是,谢珺一点儿都不理解她有多克制多不容易,总是埋怨她和这个走得近了,又对那个笑了……
就在昨日傍晚,她下车时不慎搭了新任太仆丞的手,恰好被他看见,当时就撂脸子了,晚上还赌气背过身不理她,害得她白跑一趟。
堂堂摄政公主,帝国的副皇帝,居然落到这步田地,她越想越气,天没亮就起身回宫,跑到濯龙园散心了。
结果他倒是乖觉,用过早膳便领着一帮孩子跑来找她。可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顶着大将军的头衔,再不愿做小伏低赔礼认错,于是跟前跟后,闷了一整天也没憋出一句话。
俗话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而她肚子里得撑宰相,哪能做气量狭小之人?便准备给他个台阶下。
于是将小贞吉交给青阳后,便去挽谢珺的手,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眼眶一红,反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掌,任由她牵着步下了凌云台。
台下秋水茫茫烟波浩渺,一眼望不到边。
怀真遥望着远处高耸入云的水殿,忽尔一笑,招手唤来一名随从,吩咐道:“派人将宣光殿收拾一番,今夜我们要留宿。”
谢珺听到后心领神会,望着转身而去的随从,激动得唇干舌燥满面通红。
去往宣光殿时,怀真特意挑了只小舟,随意往舱中一躺,仰头望着漫天云霞道:“有劳大将军掌舵。”
“微臣遵命。”谢珺解开缆绳,挥动船桨载她渡水。
怀真轻轻翻了个身,倚在隐囊上,仰首望着他高大英挺的身姿,忽然问道:“三郎,你今年多少岁了?”
谢珺不明所以,想了想道:“明秋便到了而立之年。”
怀真轻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我们相识十年了。”
他颇为伤感道:“我真想把小船划到天上去,这样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再没有什么人或什么事能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怀真正俯身在船舷边玩水,忽然笑指着凌云台对面的钓台道:“多年前,我们在那里烤鱼,你还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