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前世他派宋友安为怀真守了十几年陵,可如今的他什么都不记得。
城西道边有一株古桑,枝条横绕接天蔽日,形如羽盖高不可攀。
树下站着两名小黄门,看到众人经过忙招手去拦。
谢珺忙勒住马,那两人奔过来纳头就拜,喜道:“可把您盼来了,殿下快请下马,至尊在前方路口等候多时。”说罢亮出了腰牌。
至尊?
众人听到这两个字皆神色大变,接二连三下马,探询似地望向了谢珺。
他有些茫然,僵坐在马上不知所措。
宋友安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三郎,别愣着了,快……”
谢珺这才翻身下马,回头望了眼众人,示意他们放心,随后转身跟着两名小黄门走了。
不远处有座小帐篷,小黄门先带他进去梳洗更衣,谢珺一眼认出盘中叠放的正是昔日旧衣,想到当初不告而别的原因,心底不觉溢满了酸涩。
“殿……陛……陛下近来可好?你们……可知她召我回京……所为何事?”他四肢僵硬舌头打结,磕磕绊绊地问道。
“小人是宫奴,外边侍候的,哪里知道至尊的事?您呀,过会儿问王娘子吧!”
两人嘴巴都很严,一问三不知,将他打理整齐后才带了出去。
谢珺满心忐忑,惶惑不安地跟着小黄门往前走,行了约摸一刻钟,看到前方路口停着几辆马车,周围环侍着十多名羽林卫。
他看到了中间那辆华盖高车,突然心跳如狂汗流浃背。
等会儿见了面得下跪吧?车里就她一个人吗?会不会还有别人?若是男人怎么办?她会当着外人的面羞辱他吗?她如今可以正大光明地另结新欢了……
他为何要回京?
他又为何要离京?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有的一切都在反复证明着一件事——她已经不需要他了。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颅脑深处泛起,他忙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御前失仪。
他想,从古到今千千万万人,没有一人能理解他此刻的感受,不过是赌气离家几个月,妻子就做了女皇帝,而他名分未定。
眼前有些模糊,他跌跌撞撞地走着,猛然发现领路的小黄门不知何时悄然退下,周围侍立的羽林卫全都隐去。
高车旁有一个女子,立在晚霞中,素面朝天,梳家常发髻,着旧时衣裙,正定定地望着他。
她的眼神温柔似梦,在与他目光相接时,启唇微微一笑,颊边泛起了浅浅的梨涡。那一笑如同无形的利剑般,倏然洞穿了他的心房。
他想起了在高平旧居思念她的日日夜夜,也想起了梦到前世抚她画像凭吊时惊醒过来的痛彻心扉……
“我准备去找你,我怕你再也不回来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声音,娇甜而宛转,那是独属于他的记忆。
“我准备回来了,我怕你再也不找我……”他局促地攥着袍袖,胸口酸胀难受,像是要裂开了一般。
“你为什么要走?”她缓步走了过来,带着令他窒息的压迫感。
他鼓起勇气望着她,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说!”她咄咄逼人道。
他闭了闭眼睛,硬着头皮道:“除夕夜,我看到你摸玄鹤的脸……并把我的衣裳给了他……我当时就疯了,我只想永远离开洛阳,我再也不愿出现在你面前……”
他哽咽着唤她的名字,“泱泱,泱泱,”,任由泪水划过脸庞,“你看不见我,你眼里没有我了,你当时要是……要是用刀剥开我的胸膛,就会知道我有多伤心。我什么都不想管了,一切随你处置,哪怕天下大乱,哪怕改朝换代我也无所谓。”
“你就是为了那个离开我?”她轻轻吐了口气,拍抚着胸口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怕我难过才悄悄离开的。”
“我……”谢珺噎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玄鹤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情同姐弟,我为他擦脸并不为过。他一时糊涂起错了意,我将你的衣袍给他穿,是为了点醒他,让他记起我的身份。他明白我的意思,第二天就离开洛阳了。”她平心静气道。
谢珺愣了半晌,看到她近在咫尺时,才想起来还未参拜,忙撩袍跪下。
怀真上前一步,俯身捧住了他的脸,问道:“你回来就是为了拜我吗?”
他仰望着她,眼中满是迷惘和忐忑,茫然道:“我不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