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那种感觉实在太奇怪太吓人了,竟让她方寸大乱,差点处于被动。
“哼,我就知道。”她按了按不再狂跳的心口,长长吐出一口气,靠在身后城垛上,悠然道:“你要让我意会什么呀?唉,我天生愚钝,最讨厌别人打哑谜。”
她须得将主动权握在手中,方能镇定自若。而且她知道,只要她一开口说话,对方就会立刻落入下风,她便可以趁机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算算时日,也就两个多月没见,他的变化却大到差点没认出来。
较之当日平阴驿馆,竟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原本还残存的那丝少年感几乎荡然无存,连同那葳蕤兰草般的秀雅和郁郁修竹般的风貌。
如今的谢珺愈发俊朗挺拔,气质却偏沉郁深邃,如同傲然于雪地中的苍松劲柏。终究,还是向着后来的气质靠近了,这是她所熟悉的。
但当他抬头看她时,双眸却是清正无邪的。
他的眸光既热切又清冷,让她恍如置身冰火两重天,却又再度心潮澎湃。
原来,并不一定要说话才能占上风啊,她明显感觉自己败下阵来了,竟有些本能地想要退缩,然而背后是坚实冷硬的墙壁,退无可退。
她双手下意识地抵着墙砖,也不知道在逃避什么,是头顶初夏的艳阳,还是他令人无处遁形的目光?
该死的李晄,为什么不过来瞧瞧呀?她有些无助地转过头,却口干舌燥发不出声音。
真要命,现在谢珺的气场完全盖过她了。
那是从尔虞我诈血腥阴谋中突围而出的杀伐之气,强势而迫人,一个眼神的交锋便令她有些丢盔弃甲。
就在还真惊慌失措却又不愿承认时,他缓缓朝她伸出了双手。
“这样呢?”他缓缓出声道。
他可以压低的声音,恍然在耳畔呢喃般,怀真不禁面颊发烫,呼吸愈发急促,鬼使神差般将手从背后拿出,迟疑着递到了他掌中。
就在她的手被他握住时,她脑海中‘轰’地一声,眼前晃过一阵晕眩。
即便她喜好控马握缰弯弓拉弦,但依旧十指纤纤,骨节匀称,像所有闺中少女一样。她平日养护地挺好,所以也就虎口和掌缘略有层薄茧,除非触摸否则几乎看不出来。
怀真的手指修长,手劲很大,她少时喜欢和人扳手腕,母妃曾笑那是粗鄙野蛮的行为,难道一个公主要靠力大出名吗?
她却不以为然,反倒舔着脸说力气大了好,以后可以威慑驸马。阁中众人皆失笑,母妃几乎笑得直不起身。
她却一直沾沾自喜,以为凭双手将来便可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命运。
**
此刻这双手却在谢珺掌中纤不盈握,他的双手微烫,拇指和食指轻柔地摩挲着她的掌心和手背,她不由全身僵直,灵魂却在这样无形的抚触下为微微战栗。
她以前偶尔对他动手动脚,只觉得他的反应有趣,如今轮到自己,方知其中滋味实在是……难为情地厉害。
她觉得他掌中握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心。否则为何心乱得厉害,拼命扑腾着想要挣出腔子。
“你、你在给我看手相吗?”她的声音带着浓浓地鼻音,却又婉转妩媚动人心弦。
这种时候本不该让人看出软弱,可她却忍不住泛出了泪意,心口也酸胀地厉害。
谢珺彻底败下阵来,他到此刻方明白,再羞于启齿,有些话还是要说出来的,否则对方可能永远无法领略。
“我是说,我愿意。”他热烈地注视着她,笨拙地舔了舔干燥的唇,补充道:“就是……那个画里,公主的画,画的是我,我知道的。”
那日她心中忽有所感,爬上高墙便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也许是和陆琨一起来的,也许是悄悄尾随,只想遥遥望一眼永嘉府,想象着重重高墙后她在做什么。
他必不会想到会看到她,她也没想到能看到他。但形势严峻,他们心知肚明,便只能遥遥对望,不敢让人察觉。
她后来爬上屋脊,极目远眺,几乎能看到建阳门里那棵参天巨树的轮廓。
春日里,树影是生机盎然的绿色。
**
她却想起了熙平二年的秋天,荣升为羽林中郎将的谢珺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常常带着葭葭去树下玩。
那时葭葭三岁多,发育较同龄孩童稍晚,梳着对小抓髻,穿着青丝袄白绫裙,坐在他肩上,努力伸出嫩生生的小手去摘金灿灿的银杏叶。
她管那叫钱钱,常在袄子里藏一大把,高兴时就见人散发。
谢珺答应等她攒一箱子,将来就给她买大宅子,让她自己做主人,那样就不用被怀真管着。
怀真太紧张了,随时随地看不到葭葭就会患得患失四处寻找。
随着崔晏袭爵,庆阳王势力向四面扩散,她总是做噩梦,害怕崔晏杀回来从她身边抢走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