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年过去了。她孤寂了百年也恨了百年,修心修身, 却没想到只要涉及族中事,依旧还是绷不住。
她做不到啊。做不到像一个上神一样冷静,视阴谋诡计为寻常,眼看族人身陷囹圄也能不为所动,或许这就是师傅常说她未悟道的原因吧。
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劫。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这一劫过去,或一步登天,或魂飞魄散,但是,万死不悔。
若不经这些,只是在天界做个纤尘不染的上神,见这世间沧海桑田,见族人一夕覆灭魂魄不存身,不嗔不怒,无动于衷,她良心不安。
是她的族人,予她荣耀,滋长她的骄傲,助她成神。
轰隆隆、轰隆隆,外头雷声轰鸣,苍葭却忽然觉得安心。
她的眼睛渐渐聚焦。
魏氏,明日先会会沈玉霖和聂菀菀,之后总有机会会再见那位先生以及,疑似她鲛人族后人的孟小姐。
虽然前一天睡得晚,但她翌日竟起了个绝早。又替何太太做了件裤装,上衣则是细白蕾丝边的衬衫,上头画着几个无章法的几何图案。裤子则是缎面,阔摆,垂下来的时候也似裙。
她今日心情不错,还给她做了顶帽子。宽帽檐,上头绑了个淡粉色的蝴蝶结。并不扮嫩,反而透出一种知性的优雅。
中午匆匆吃过饭,因知道今日必定会碰见沈玉霖和聂菀菀,她今日罕见不穿旗袍,而是换了一身类似骑马装的衣裳。蓝黑色背带长裤配白衬衫,头发松松地挽起来,左右又各留两缕,带着一点弯弯的弧度垂在颊边。黑色的短靴将裤脚收拢起来,更显得她整个人比例极佳。
脂粉施的也淡,仿佛一切都是浑然天成的妆点,唯眼尾画的桃花妆露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冶艳。
她对着镜子笑了笑,叫莲子给她叫了个黄包车,嘱咐了她几句关于铺子的事就出门了。
今日一路算是畅通无阻,没遇着封路,也没遇着莫名其妙的车祸和危险的人。
不过偶遇的一辆超过黄包车而去的奔驰汽车仍叫苍葭多看了两眼,如未料错,那应当是沈玉霖的车。
从前坐在那上头的是顾渺渺,承载着的是罗曼蒂克的美梦和全然无用的天真。
如今则是聂菀菀,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是门当户对终成眷侣的一对璧人。
其实都不赖。人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观点,很多事虽不道德,却偏偏合法。因此有些委屈只能留在心底,明明不甘心,甚至肝肠寸断,却也只能算了。退一万步说,就算逼死了你就如何,是你脆弱,是你自己要死。
所以,她得成全顾渺渺。成全她不值得的死,与置之死地的生。
何府。
何太太没想到今日沈玉霖竟带着聂菀菀登门拜访。她近来一颗心都扑在魏太太即将举办的假面舞会上,何况沈玉霖之前一直没有成亲,身边只有一个姨太太,姨太太自然是和姨太太交际,因此之前这摊子事是何府的四姨太在管。
何先生今日一早告诉何太太此事的时候何太太先是一愣,后又想,倒也无妨,到时候让人先请顾老板去别处避一避就是。毕竟她不想改日子去美容院,也不能让沈玉霖他们改日再过来,那便只能委屈顾老板了。
却哪里知道这是苍葭算好的日子,连登门的时间都算的好,何太太他们刚用完饭,就有佣人过来说顾老板来了。其他几个一时还未会过来这顾老板是谁,倒是在饭桌上相陪的五姨太多嘴,竟意味深长说了句:“今儿可真巧,都是熟人呢。”
因怀疑五姨太被魏太太收买,想要打听她在舞会当天的行头,何太太这两天对五姨太颇是淡淡。闻言便不接话。倒是聂菀菀,她虽不喜欢五姨太,但惯会做好人,又有教养,不看僧面看佛面的,便问五姨太:“来人与玉霖也相熟吗?”
何太太可以不给五姨太面子,却是要给聂菀菀面子的。于是借了五姨太的话道:“就是顾渺渺了,她现在自己做成衣铺,我喜欢她的手艺,之前约了她今天下午陪我去美容院。”
聂菀菀闻言便觉得有点尴尬。但她是社交场上的熟手,很快露出个礼貌性的笑容:“原来是这样。”
又转头去看沈玉霖。
“这么看来,她一个人讨生活也不容易。”
顾渺渺。
沈玉霖像是被这三个字蜇了一下,他回头按住聂菀菀的手背,温声对她道:“她以前也是一个人过活,没什么容易不容易。”
这话说的何其冷酷。但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尤其是男女之间,看着自己的男人对别的女人残酷而对自己温柔,总会因此生出一点莫名其妙的快感。
何先生听罢哈哈一笑,虚抬一抬酒杯,沈玉霖亦回敬他。
“玉霖可真是不怜香惜玉。”
“人家那叫专情,以为各个都跟你似的左拥右抱。”何太太嗔了何先生一句,本来因为顾渺渺而略显尴尬的氛围忽的就又轻松下来。
唯有沈玉霖。
他想起顾渺渺除了一间商铺外,几乎都未要别的什么补偿。当时他初闻此事,惊讶之余,一种无声的情绪也蔓延到了他心底。这些日子有聂菀菀相伴左右,他多年夙愿即将得偿,那些被顾渺渺牵动的情绪也因此被压下去,但今日……想起这个人如今就与他同在一处,一种异样的感觉慢慢浮现出来。
好在他极冷静,也极克制。
于是依旧与何先生闲谈,偶尔和聂菀菀柔声说几句话。用过饭,男人们自去书房聊他们的家国大事,何太太便同五姨太,以及聂菀菀去了会客的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