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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行破水,回到津南大营,等屏退了诸将,独剩下他和苏瓷的时候,杨延宗才说。
“我到底是个汉人。”
他如此说道。
抗戎了十几年,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也就两人独处,在面对苏瓷的时候,杨延宗才吐露了自己真实的全部想法。
他长吐一口气,“大庆到底气数未尽。”
“若要继续强攻,我或许能下半壁江山,但伤亡必定极大。”
大得远超此刻预料,他身后这些跟随他多年的老兵老将,至少得死亡超过一半。
杨延宗一向都是走一步看三步的,虽先前战局占尽优势,但一旦朝廷站稳脚跟重新拉开防线,他可以肯定地说,接下来绝对不会再有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皇帝驾崩军心大动的大好战机,可一不可再的。
而大庆到底是倾一国之力,和杨延宗初立西南西北还是有区别的,前者如今兵力约五十万,哪怕调走了十五万,也有三十来万,而杨延宗如今麾下兵马三十余万。
固然打下去,杨延宗是有不小的把握,但他同时很清楚,伤亡必会极大极大。
大庆气数未尽,就算皇帝不怎么样,却有着以徐文凯为首的一干忠臣良将。他们平时不愿意参与党争不露头不显眼,但一旦兵临城下,却能为大庆抛头颅洒热血。
接下来的战事不会这么容易了,他如今的营中,其实大家都有些过于乐观了。
杨延宗却很清醒。
半壁江山,比现在多大约三分之一的领土,却得用忠心耿耿跟随他多年将士兵卒的惨重伤亡来换,杨延宗并不愿意。
“他们将性命托付于我,我当珍而重之。”
这是他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以战功擢升为队长,一个老将教他的。
这十几年来,杨延宗从没忘记过这句话。
而他少年封将,第一次挥剑令向前方冲锋之时,喊的是:“将士们,你们的父母,即是我的父母;你们的儿女,即是我的儿女,若是汝等阵亡,将由我来照顾!!!”
所以从一开始,他麾下战亡的兵卒,他都尽能力去抚恤去照顾,一直到今日。
一个普普通通的兵士背后,往往支撑着一个家庭的,他们跟随他多年,为他卖命,杨延宗道:“我的功业,青史之名,些许先机,不当用将士们的命来换。”
他拉着她一起俯瞰极远处滔滔津水以及对岸望不见尽头的朝廷大营,还有底下己方军容整肃一张张或似曾相识或陌生的中青少面庞。
河风凛冽,他鲜红帅氅猎猎而飞,一线阳光泻下,落在他深邃笔挺的面容上。
苏瓷一眨不眨看着他,她好像到了今日,才真正认识他。
这个男人。
杨延宗侧头,她目不转睛的,他收敛思绪,回头看她,笑了下:“是不是有些好笑?”
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不是觉得他迂腐了?
“不。”
苏瓷摇头,瞪了他一眼:“才不是呢!”
少曲解我好不好?
横了他一眼,之后,苏瓷收敛嗔怒,神色认真起来:“你很好,真的很好。”
她仰看这个男人,她此刻觉得,他似是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高大英俊。
她轻声说:“此乃汉民百姓之幸。”
“全军将士之幸。”
“我之幸也。”
没有任何人,比苏瓷更清楚,抚恤扶养多年来的伤残兵卒及阵亡兵士困难遗眷是一笔多么庞大的支出,可即便旧日再艰难的时候,杨延宗也从来没有减省过这方面的开支,他宁愿自己冒风险去开源,也从未推卸过。
苏瓷突然想起一句话,位置越高,责任越大。
杨延宗当得起这句话。
他或许不是个好人,有不少让人诟病的地方,但他绝对称得上雄主,苏瓷完全能相信,他日后能护一方民。
他以坚实的臂膀,为他身后的人撑起一片天。
包括她,包括孩子,包括父弟,和麾下所有将士,以及将来他治下的黎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