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泉明显带着哭腔,“哎哟我的总管大人,咱们可开不得这等玩笑!大晟禁海二十年,那是万人皆知的铁律,朝廷追究下来,我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啊!”
宝昀并不理陈书泉这套,“出了事自有宣王府担着,你怕什么。总之,天黑之前,你给我征十艘漕船来,贡船辎重过大,进不了笃马河,我需要倒换十艘四百料的中等漕船。”
说完,那人一句废话都没有,起身走了。
他跨出门槛后,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脸往潘春这般微微侧了侧,又很快回正。
待一个红色头发的高大男子跟着走出来,两人一言未发,径直离开了县衙。
陈书泉坐在屋里垂着头,张县丞见人走远后,这才从屋外进来,惶恐道:“陈大人,这梅总督才刚到没几天,怎么连宣王府的总管都来了?我怎么觉得今年这年要过不去了呢。”
“你还想着过年?”陈书泉后背都津出汗来了,“今日咱们都要过不去了 。”
他披上斗篷,面色凝重,“贡船要改道笃马河入海,但笃马河水位承不住千料海船,那个宝昀要咱们给他找十艘四百料漕船。”
“入海?”县丞显然也没料到。
“宣王府的祖宗上天下海咱都管不着,朝廷降罪下来,人家是贡船,自有法子周旋。可他们跟我要十艘漕船却不好办。漕河上现在的船哪个不是满货满载?都在这盼着开闸北上呢!我上哪儿给他弄十艘漕船去?”
“那大人打算怎么办?”
陈书泉无奈道:“只能去找青安帮借了。青安帮是北漕河最大的船队,总堂又设在临清。现下临清堵船,帮主副帮主都在家,正好豁上老脸上门要船。”
县丞叹了口气,将手炉递了过来,陈书泉接过后无奈道:“走吧。”
潘春瞳孔猛然收缩,当即就顺着墙根站起来。
陈书泉要去青安帮借船?
今年夏粮秋粮一起运,现下帮里每条船都是满载漕粮,没有一艘闲船。
梅子渊毕竟是官,官官相护自然要帮陈书泉这个忙。
十艘漕船四千料,要是少运四千料漕粮,帮里得赔上几千两银子。
今年已经够倒霉了,再赔个几千两,她的狗皮袄子都要当了!
不行!她不能走。
潘春睫毛一扇,片刻后顺着原路又找回杜清。
杜清本打算就地办公。
他临走前专门拜了菩萨,后半生以梅大人马首是瞻,定要报答梅大人的知遇之恩。如今梅大人让他代管漕务,他就把临清二十年的漕河黄册要来,正打算一本一本细看。
“老杜!”
杜清一抬头发现大人又回来了,忙搁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大人,您怎么回来了?”
潘春忙把奏疏从自己怀里掏出来,直接塞进了杜清的怀里,一脸严肃道:“出事了,贡船也想走海运,我得去盯着他们!不能让他们夹私入海!这奏疏你送去京里,我让尹冬冬一路护送你,你替我进京面圣!”
杜清心头一震,“贡船也要走海运?”
潘春:“是啊,刚才听那个宝总管说,今晚上就要倒换小船,看样子他们明天就想进笃马河。”
“不等朝廷批文,没有通关手续,他们竟敢强行入海?”杜清显然被这胆大妄为的作法惊住,“大人,宣王夹私一事恐怕比我们想得要严重。”
杜清飞快地理了理思路,继续道:“海运已禁二十年,不论什么船入海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若不得圣旨,没有万全的准备,谁也不敢往海里走一寸,贡船这般做派,恐怕背后有阴谋。”
潘春倒是没想过这一层,贡船上都是核桃,能有什么阴谋?
潘春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三船核桃,满载,看吃水情况,至少三千料,有啥阴谋?”
杜清捏着这张奏疏,垂眸不语。
潘春却有些呆不住了,陈书泉已经动身去青安帮借船了,去晚了没拦住梅子渊又得损失不少银子。
她拍了拍杜清的肩膀,“老杜,我还有急事,奏疏之事就靠你了!”
杜清收回思绪,刚要应声,忽又想起一事,“可是大人,我只是一个管河郎中,没有面圣的资格,这奏疏关系重大,倘若经他人之手转呈,恐节外生枝。”
潘春也想到了。
她能直接杀到南书房靠的是梅子渊这张脸,杜清想见明德帝却没这么容易。
潘春眸光一动,三下两下把外袍解开,将里面的皇马褂脱下来,塞到了杜清手中,“你穿这个!然后路上多长点心眼,乔装打扮一下,多换两趟车,到了奉天门直接穿着这个面圣!”
杜清端着这件明黄色的马褂,眼泪都要掉下来。
想不到大人对他如此信任,竟然连御赐之物都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