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牢房,一间住着十几人,全是死囚。秋娘即便是女人也无法单住,但单不单住也无甚区别,因为她仍旧缩在角落里。
宋赟走在牢门前愣住,他显然没想到会有十几个人挡在秋娘前面。
再看看牢头手里的食盒,反倒有些担心这饭送进去,她能不能吃上了。
好在牢头是个聪明人,记起那日这位官老爷还特地来送赦令,心道他与秋娘怕是早就认识。
“邓余氏!你出来!”牢头老王干脆把秋娘喊了出来,领着她与宋赟去了里间的刑房。
“宰相还有三房穷亲戚呢,不丢人!”老王把食盒放到桌子上,笑道:“小娘子,有宋大人给你送断头饭,来世定能投个好胎。”
老王转身走出去,轻轻把房门带上,屋里的两人却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宋赟将食盒一层层打开,有糕饼、点心、牛肉和烧鸡,这一餐简单精致又不失隆重,只是这个时候摆在这样的地方,谁都没有吃这餐饭的欲望。
秋娘的眸子里毫无波澜。
宋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像听到她明日要斩首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痛一样。
他夹了一块栗子糕放到秋娘面前,“我记得你说过,你有个儿子,爱吃栗子糕。不知他叫什么名字,若是将来有幸遇上,我...”
秋娘的睫毛抬了起来,很快又落了回去。
气氛依旧,食物的香气与屋子里的霉味相交,发散出一股奇异的味道。
这味道一丝丝钻进宋赟的鼻子里,让他终究忍不住先站了起来,那些他来时准备的话,此刻统统哽在胸口,说不出来了。
就在他打算推开房门离开时,秋娘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宋大人,明日您能帮我收尸吗?我不想被人扔去乱葬岗。”
指尖停在门栓上,宋赟轻轻说了声,“好。”
秋娘的声音依旧细软,“我的峰儿...现在在哪儿我也说不清,他的左眉与眼角间有一颗红痣,大人要是有缘遇见,望您也能施舍我儿一餐这样的饭食。”
宋赟不敢回头,他此刻突然十分怕见到秋娘眼中还有希望,只好含混不清地说了声“嗯”,仓皇而逃。
秋娘最后一次跪在地下,向推门而出的宋赟磕了个头。
次日菜市口起了风,虽然春天还未彻底到来,但路边的积雪已经化变水。
风里带着浓重的潮气,没过多久,雨水淅淅沥沥,笼罩着整个京城,于是看热闹的百姓少了许多,但朝廷定下的斩首仪式不能取消。
据说明德帝今日会站在皇宫的摘星阁观斩,刽子手浑身湿透也不敢下断头台,整整齐齐站成一排等着监斩官发令。
“时辰到!斩!”
令箭应声落地,雨中刽子手们的刀次第落下,断头台下的雨水很快汇成了一条红河,沿着宋赟脚边蜿蜒流去。
大雨顺着伞边流下,宋赟透过雨帘,看到了一颗滚在刽子手脚边的人头,是秋娘的。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梅子渊立刻背上行囊翻身上马,尹冬冬急忙跟上,“子渊,咱们这是要去临清吗?”
“不去临清,”梅子渊轻轻抿起唇,“潘春不会在原地等死,按青安帮的思路,他们一定找地方藏起来了。”
“要是真藏起来了,天下这么大,咱们往哪儿找去?”尹冬冬挠了两把脑袋颇为郁闷。
“所以我们要往西南,先去找陈太后。”
尹冬冬懵了,“陈太后?不是说好了去找潘帮主吗?”
梅子渊思考了一夜,作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想不到的决定,“先要找到陈太后,才能找到潘春。”
明德帝已经病入膏肓,只有迎陈太后回朝,才能彻底改变这场闹剧。
给青安帮平反,潘春才能得救。
尹冬冬依旧不是很明白,但他知道,自己明不明白不重要,只要梅子渊明白就行了。
风雨渐停,梅子渊拉起缰绳,一声“驾”后,二人很快消失在雨后落日的余晖里。
潘春在怀州等了三日,仍旧不见林大先和熊三的身影。
这日早上,她躲在屋里练完一套拳,坐下之后莫名开始心慌。
“老白!”潘春敲开白浪的门,“要不咱俩去趟卜麻山,林大先那个秃子到现在都不回来,我不放心。”
“等我一下。”白浪转身回去取剑,一言不发跟潘春走出客栈大门。
怀州的春天比京城要来的早,潘春的狗皮袄子已经穿不住了。
白浪将马停在成衣铺门口,想给她买身薄一点的袄子,不料成衣店内一片狼藉,老板似乎无心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