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拓今日正巧值夜,他与另一位赵太医在接到旨意,匆匆往御书房赶时,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有被皇帝传召的一天。
要说如今御书房那位,当真是身强体健,继位八年来,连个伤寒咳嗽都没有,更不要说传召太医了。若不是后宫中还有那些个跟花儿一样娇弱的妃嫔,整日里称病喊痛,只怕他们太医署早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柳拓和赵太医在小黄门的带领下进了内殿,便见一人坐在榻沿,垂眸望着榻上的狸奴。
虽知晓当今帝王不过二十有六,正值壮年,然真正得见龙颜,柳拓仍不免怔愣了一瞬。眼前的男人身姿英伟,通身气度高华,赭色常服上用金线绣制的龙纹熠熠生辉,纵然只是坐在那里,似乎与生俱来的压迫感仍不免让人心惊胆战,不敢直视。
不得不说,虽天下人骂他暴戾恣睢,大逆不道,却仍不可否认,季渊龙姿凤章,生来便是帝王之相!
正当柳拓偷觑着这位年轻帝王,心下纳罕这般好气色并不像是得病的样子,便听季渊身侧的太监总管低咳一声道:“榻上的是北域进献的狸奴,陛下爱宠。从午后起便一直昏睡不醒,两位太医给瞧瞧,看看究竟是何缘故。”
听得此言,柳拓与赵太医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了榻上,果见那只通身雪白的狸奴一动不动。
他们学得这一身医术,向来都是看人的,什么时候给狸奴看过病。
但在季渊面前,他们哪敢说一个“不”字,纵然没看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赵太医在太医院的品级更高,无奈只能先行上前,他缓缓靠近小榻,将手搭在狸奴的前爪上,装模作样地探了会儿脉道:“陛下的这只爱宠脉象平和,许是疲累所致,才会如这般昏迷不醒,多休息休息便好了。”
他吞了吞口水,企图蒙混过关,却听面前始终沉默不言的男人一字一句道:“朕的太医院养的都是一帮废物?连只狸奴都治不了?”
他语气平淡,可声音里的寒意却是吓得殿内众人浑身一凛。
已近天命之年的赵太医闻言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哆哆嗦嗦道:“陛下饶命,臣医术不精,着实看不出陛下的爱宠究竟得了何病啊……”
季渊淡淡道:“既是医术不精,往后也不必再来太医署了。”
他话音方落,便有几个小黄门上前将哀嚎着的赵太医拖了出去。
站在后头的柳拓见此一幕,吓得背上冷汗涟涟,恐慌之际,只听一个尖细的声儿在他耳畔乍响。
“柳太医可有什么法子?”
孟德豫看着面前这个也不过而立之年的太医,心忖着这位应当更是束手无策。
那赵太医只是被逐出太医署,丢了官衔,已是陛下仁慈,若他还是无法医治这狸奴,彻底惹怒陛下,恐怕就不是离开太医署那么简单了!
柳拓吞了吞唾沫,偷着擦了擦手汗,这才佯作镇定地上前为狸奴探病。
所谓“望闻问切”,纵然他真没给狸奴看过病,也得做出一副熟练的样子来。
他凑近瞧了瞧,见那狸奴呼吸平稳,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就像是沉睡了一般。以柳拓所知,狸奴虽嗜睡却又是极其警觉的动物,没道理这么大动静仍是毫无反应,的确有些奇怪。
他大着胆子转向一侧,“敢问陛下,您这爱宠近日有曾受过什么伤或是什么惊吓?”
面前的男人眸光锐利如鹰,盯得柳拓脊背发麻,他原以为季渊不会答他,少顷,却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午后曾落了水。”
柳拓闻言,眼眸暗自转了转,他跪在小榻前,小心翼翼地将狸奴全身各处都检查了一遍,过程中始终眉目蹙起,神色凝重。
装模作样了好一阵,便听季渊问道:“究竟是何病症?”
柳拓哪里晓得是何病症,他思索了片刻,一本正经地躬身禀报道:“臣瞧这狸奴瘦弱,想是极易得病。狸奴本就俱水,臣猜测许是午后落水导致狸奴受了惊,才至于一时昏迷不醒,不过狸奴恢复得快,再睡上几个时辰应当就会好了。”
“哦?”头顶响起一声冷笑,“几个时辰?”
听见这声瘆人的冷笑,柳拓只觉脑中轰得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他拙劣的演技早已被眼前人识破了。
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半晌,一咬牙道:“明日寅时前,当是能醒过来。”
殿中一片死寂,许久,只听衣衫摩挲的声响,一双云纹绣金短靴停在他的面前。
“明日寅时前,若它醒不来,柳太医便先一步去下头等它吧。”
柳拓低身施礼,道了声“是”,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影渐行渐远。
季渊走后,柳拓瘫软在地,仍心有余悸,他往榻上看了一眼,长叹了一口声。
是能继续活下去还是只剩几个时辰的活头,可就看这一回他能不能赌得赢了。
第10章 就好像人一般
出了御书房,孟德豫跟着季渊一路回了司辰殿,伺候季渊就寝时,却听他蓦然问道:“平素是谁在照顾那只狸奴?”
孟德豫脱衣的动作一滞,“是……御书房伺候的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