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胭紫被拉到桌边坐下,却多少有些不自在。这段时间她虽说和郁家姐妹经常在一起,但是因着紧急,大家吃饭都是轮着,像是战斗一般,如这般一起坐在饭桌上还是第一次。
二丫却根本没注意到胭紫,她的注意力完全被桌上的菜吸引了,先是凑到粉蒸排骨前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先挟了一大块鸡丁塞进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我最爱的辣子鸡丁!”
她嘴里的鸡丁还没咽下去,就忍不住又挟了块粉蒸牛肉塞进嘴里,立马就瞪大了眼睛竖起了大拇指,朝着郁娘子支吾了几声。
“慢点吃”,郁桃将她的筷子取了,把调羹塞了进去,示意她先喝了汤再吃,扭头一见胭紫也捏着调羹小口小口喝着甜汤,便招呼她吃菜,“你多吃些菜,二丫她总是眼大肚皮小,一上来就大吃大喝,吃完又肚子疼,我才让她垫垫。”
“嗯”,胭紫慢慢放松下来,先挟了块儿最好奇的蒸排骨,放进了嘴里,顿时就被米粉的香气和排骨的柔嫩给征服了,这和她之前吃过的排骨都不一样,肉的油脂被热乎乎的水汽带出,被炒得干干的米粉吸收,又黏糊糊地裹回了排骨身上,给排骨肉带去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嫩滑,而被肉汁和咸香浸透的米粉更是时不时给人以惊喜。
“怎么样?”二丫还没吃到排骨,瞧着胭紫一直含着那块排骨嚼,便好奇地捧着汤碗发问。
“香,越嚼越香!”胭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蒸排骨其实嫩得很,刚一入口轻轻一碰就脱骨了,可她却忍不住一嚼再嚼,实在是一口比一口香,一口比一口让人惊喜。
二丫喜欢吃食,却不护食,听到她这般夸赞便给她挟了好几块排骨,又挟了粉蒸牛肉、辣子鸡、荷塘小炒,把胭紫的碗添得满满的,“快吃,喜欢就多吃些!”
胭紫被她搞得很是不好意思,捧着碗只能傻笑,可心中的紧张也消散了不少,小心翼翼地给二丫也挟了块蒸牛肉,还挑的是不大不小的那种。
二丫嘿嘿直笑,刚想一口将它吃掉,就看到桃桃姐递过来的眼神,只好又拿起调羹小口小口喝着汤,嘴里还遗憾地嘟囔着,“凉了就不香了!”
胭紫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家常菜了,兆爷并不常在府中吃饭,兆府做饭的婆子也日渐懈怠,做的都是大锅菜。她之前以为兆爷原本就是不好口舌之欲的人,可等到这一顿饭吃过,才知道他为何会迷上郁娘子,这般美食,如此轻松自在的氛围,还有同桌人的关心照顾。
“这才是家啊”,胭紫吃着吃着就想起了模模糊糊又久远的从前,从前她们家人也是这般围坐在院中吃饭,虽说桌上的饭菜远不如面前的精致,可那种感觉却是同样的温馨。
“胭紫姐,再尝尝这小炒!”二丫热情地给她挟菜,可在看到她眼中含着的泪珠时立马慌了神,迅速地将那筷子小炒放进了自己的碗中,随后又挟了最后两块粉蒸排骨放进了她的碗中,有些别扭地说道,“姐姐别哭了,最后这两块肉给你还不行么?!”
郁桃也注意到了胭紫的眼泪,可她没有戳穿,毕竟谁没有莫名崩溃的时候呢?胭紫本就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再被她关心,怕是会觉得更不自在,可谁都没想到二丫这个精灵鬼却在此时犯了傻,竟然会认为胭紫是因为吃不到最后两块肉而伤心。
“噗嗤”,原本悲伤的胭紫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抹掉眼泪,将那两块排骨又挟了回去,还细心地将辣子鸡丁中剩下的鸡丁挑出来一些给了二丫。
二丫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看她将肉都给了自己,更是嘴角向上翘,再三确定这真的都给她吃,才动了筷子,谁料她还没挟到那块肉,就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筷子从斜下方穿过来,直接将那几块肉都挟走了。
“你!”二丫惊愤地抬起头,却看到桃桃姐对自己挑了挑眉,只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低下头去,吃肉的速度却快了不少。
郁桃逗过二丫,才觉得自己的举动很幼稚,二丫这些年间越发沉稳,在食肆里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小账房,还经常替她送东西,已经很少露出这般娇憨模样了。
这是在亲人面前才会有的二丫,郁桃很清楚这一点,她也越发珍惜这样的小二丫。
津门这一季的秋很短,夏天才过去没多久,寒冷的风就从海上吹了过来,将街上的树吹成了光头,也把人们吹得臃肿,也将食肆的菜单吹成了新的。
“来喽~~!刀鱼汤面~~”
“来喽~~~砂锅小面~~~”
“来喽~~~鱼杂锅~~~”
郁家食肆的一楼,早早就坐满了老饕常客们,他们有的是刚从渔船上下来的船工,有的是搬运完凌晨货物的挑工,还有的是从别处专门跑来的食客,为的就是吃上这越做越好的郁家面。
“郁家的菜也不错,可这让人难忘的还是这一口面啊”,王三今日吃的并不是阳春面,而是鱼杂锅,他家的大儿子在西市杂货铺子里转正当上了伙计,家里的情况好了起来,也能偶尔跟大儿子一起来奢侈一把了。
“这碗面吃完,就要有两三年吃不上了啊”,一位年轻的书生呼呼喝下了碗里的刀鱼面,遗憾地对坐在对面的朋友说道。
而他对面的朋友一边扒着蒜一边毫不客气地对他翻了个白眼,“那你留在京城吧,我愿意外放出去,不吃郁家这碗面四五年都行。”
“啊哈哈哈哈啊”,年轻书生挠了挠头,“那你也别吃了,等我回来再一起再来吧!”
“你可真是半点不肯吃亏啊!”他朋友狠狠瞪了他一眼,往哈哈大笑的书生嘴里塞了好几瓣蒜头,“你出去当县令可不能这么贪吃啊!不能为了口吃的就误事!”
“当然不会了!”年轻的书生一横眼,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听说了没?这一次的秋闱可是出了大事,涉及的人上上下下都被撸了,估计你也快能出去了!”
“当然听说了,兆大人可真是丝毫不留手啊,听说他把证据全都搜集好了才发难,让那些人根本没有狡辩的可能啊…”
主持这场秋闱大事的兆大人,正铁青着脸走在京城最繁华的长街上,还拽着不明所以的郁娘子。
“你这是做什么?”郁桃有些恼怒,她刚刚谈完生意从酒楼里出来,还没上马车就被这冷面兆爷给截了下来,拽着自己就往旁边的大街上走,半天也没说一句话。她本想着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谁料这人走了好半天也不停下,终于将她的耐心给磨没了。
兆麟被她拽了下衣角,却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般清醒过来,他终于停下了脚步,却仍没有回头看她。
“到底怎么了?你说的事做完了吗?”郁桃稍稍抬头,看着他的肩背快速耸动着,却仍然没有回头,而是又拽着自己向前走,最后进了一家金店。
兆麟的脸色吓人,可衣装一看就是有钱人,店内小二赶忙将他们迎进了贵宾室,在他的一个眼神下就安排人将最近的新款捧了上来。
郁桃坐在兆麟身边,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可对方坚定地握住她的手腕,任凭她怎么挣扎都不肯松开。而郁桃挣扎了一会儿,倒是将自己给搞累了,只能狠狠地放弃了,“倒是要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
等到小二将金玉宝石铺了一桌子,兆麟才终于看了她一眼,还用另一只手捡了几只簪子在她头上比了比,似乎是在给她挑首饰。
“挑首饰也不用这么挑吧”,郁桃看了一眼自己桌下被紧紧攥着的手,心中很是无奈,她瞧着兆麟依旧铁青的脸色,也扭过了身子不理会金店小二的恭维,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好在兆麟向来不纠结,他很快就沉声说道,“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除了这三套,其他的都要包起来,再拿些小姑娘能戴的东西,我给自家妹妹选的。嗯,再来些成对的,姐妹都能带的那种。”
“哎哎哎啊,贵客您稍等,我这就去安排”,小二喜得声音都飘起来了,带着人踏着七歪八扭的步子就急急忙忙下去了。
而想要装生气的郁桃则再也忍不住了,扭过头看向兆麟,“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还要用钱么?买这么多做什么?”
“这些花不了多少,也不会用你挣的那些”,兆麟的脸还是很僵,他的眼神在桌面上那些还没被撤下的金饰,捡起一根簪子递了过来,仍是眼神不敢看她,声音却带上了点水汽,“难道…你不喜欢吗?”
郁桃愣了一下,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头垂头丧气的大狗,就连身后的尾巴都垂了下来,尾巴尖还微微颤着,似乎是在等她的反应。可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兆麟了,直接上手揪住了他的衣服,厉声问道,“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兆麟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他没想到郁娘子竟然会这么想,错愕地转过头来,“怎么可能?!”
“那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给我?”郁桃挑了下眉,若不是她的手挣不开,肯定要抱着胸居高临下地审问一下这个人,可兆麟的反应却不如她所想,他猛地扭过了头去,似乎不想也不能解释自己这所作所为。
兆麟也很是为难,他根本没办法解释自己复杂的心情。他才回来就听洪七将郁娘子夸了又夸,说她在经商上很有一手,说她善于治家,随后又说到了杜家来寻她的事。
他当时的心情是怎样的?
兆麟垂着眼回想了一下,他其实明明是知晓这件事的,可在洪七说那位杜大少跟郁桃单独见过面,还是难掩气愤,等到他清醒的时候,就已经拽着她的手在街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兆麟:失忆了
第七十六章
“你怎么不说?”兆麟低垂着头,分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嫉妒多一些,后怕多一些,还是懊恼多一些。
“什么?”郁桃一愣,不懂这人怎么突然陷入了忧愁之中。这么大个人简直笼罩在阴云之中,耳朵和尾巴也都垂了下去。
兆麟幽怨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在她察觉前迅速地收回了眼神,“杜家。”
“杜家?”郁桃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提起这么久远的事,“杜家的事我不是给你写信了么?你没收到?”
“你!你只说了有杜夫人来找你,根本…”,兆麟猛地闭上了嘴,想起他收到信的那时候,光顾着为她愿意借用自己名声的事开心,却因着诸事繁忙没有多问一声,现在追悔不及。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拳捶了下自己的额头,“是我不对,我应该多关心你些,是我小看了杜家,是我…”
“你在说什么啊?”郁桃惊讶地站了起来,心中模模糊糊好像捕捉到了什么,可却无法确认,“杜家人并没有伤害到我,我也不想再和他们有什么牵连了。”
“都怪我…”,兆麟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他忍不住责怪自己,若是他能多想一想,若是他能在那封信中看到郁娘子的不安,若是他能够真正成为她的依靠…
郁桃不知道他已经陷入了自我责怪之中,她喊了兆麟两声,对方却根本没什么反应,只能借着小二送东西过来大声说道,“呀,这只玉金鱼好可爱,和我的小金鱼能配成一对呢!”
兆麟听到她欣喜的声音,很快反应过来,想都不想就将那只玉鱼捡了起来,要往郁娘子那边递,却见她笑着摇了摇头。
“这只也包起来吧”,郁桃指的却不是兆麟下意识捡起来的那只可爱的金鱼,而是它旁边那只玄玉藏金的金鱼,它比先前那只红玉的要壮一些,尾部甩开的幅度也要更大一些。
“这只是给你的”,郁桃拿着那只玄色金鱼,在自己腰间的金鱼旁比划了一下,又隔空点了下他的腰间,“刚好能放进你的鱼袋中。”
兆麟一愣,嘴角忍不住上扬,再也没有心意相通让人觉得餍足的事了。而郁桃也留意到了他面色的缓和,心里长出一口气,幸亏她发现了这金鱼的含义。
那是去年年初,兆麟少见地穿了官服就来家中吃饭,她就注意到一向不爱佩饰品的他竟然腰间系了个荷包,便调笑了几句。
“那时候你说是鱼袋,我打开后却没有发现鱼,所以你才送我这条金鱼对不对?”郁桃笑着将那条玄色玉鱼递了过去,“以后你不上朝的时候就戴这个吧。”
兆麟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记得自己此时还在生气,他甚至不敢将手伸得太长,生怕暴露自己颤抖的内心,等到郁娘子将那条鱼放在他手心中,他心中的那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
郁桃瞧着他通红的耳朵、强压不下去的嘴角,便知道这人是哄过来了。
可一直到两人坐在茶楼之中,喝了两轮茶聊了分别之后的所有事后,兆麟才开口说自己为何生气。
“你可以…”,兆麟克制了一下自己,垂着头说道,“你可以将杜家的事告诉我,我可以处理,让他们不会有机会烦到你的!”
郁桃心里哦嚯了一下,原来他是在为这事烦恼,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兆麟看了一会儿,看得他黝黑的脸上泛起一点红,颇有些坐立不安的时候,才笑着开了口,“你真好。”
“……”,兆麟狼狈地转过头,望着窗外缓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出口,“你,你说什么呢。我跟你说杜家的事呢!”
“兆麟”,郁桃轻轻点了下桌面,见他扭过头看向自己才沉着脸说道,“我与你在一次吃茶,你怎么总提他人?!”
“我…”,兆麟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叹了口气,站起来将她杯中的残茶倒去,又补了一杯香茶赔罪。
亏得此地乃茶楼中小小包房,京城中人来如织,也只有窗外枯枝上一两麻雀看到他的这番行为。若是让他同僚们知晓,前几日还一脸冷酷地抄了家的兆大人如今的模样,怕是要跌破眼镜。
郁桃却不管这些,她稍稍黑了下脸,却成功地让兆麟停止了胡思乱想,倒是过了个安静的下午。
“那我先回津门了,等你忙完给我递个信儿,二丫都想你了。”郁桃被扶上马车,回头对兆麟说道。
兆麟点了点头,看着青衣小马车晃晃悠悠地开走了,才冷了脸叫随从出来,“查,给我好好查查杜家!”
郁桃并不知此事,她回到津门的小院子时,二丫正在明堂中摆弄自己收到的礼物。
“桃桃姐,是赵大哥回来了么?”二丫瞧她进来就欢快地迎了上去,还给她看自己耳垂上挂着的一对儿坠子,“这是姐姐你选的吧?真漂亮!”
她戴上的是一对儿小巧的金葫芦耳坠,葫芦肚子上镂空掐丝还镶了星点宝石拼成的小花,端的是精致花哨,正适合她这个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