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就算是要打捞也应该选在白天光线充足雨停了的时候,这样更有效率。
但是李双勇一声令下,铆钉村十几个大男人披着雨衣,扛着打捞网拿着手电筒,就往废鱼塘走去了。
周海秀跟着一起过去,她站在鱼塘边,黑夜里的池水像一张深渊巨口,把她的孩子和她的灵魂一起吞没进去。
就在她闭着眼睛一脚悬空的时候,李双勇拉住了她,给她看了池塘里找到的东西。
“这应该是老太太说的那个袋子,里面还有两块砖,但是······”
周海秀挣开了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扒开口袋只看见半袋淤泥,乌黑的泥里还跳着两只小虾,露出了红色的砖头。
林盛清不在里面,袋子破了一个洞,要么她飘到了别的地方,要么老太太撒了慌,根本没把小孩扔在这里。
已经忙活大半夜了,东方的天空都开始泛起鱼肚白,李双勇带来的人都累了,再说各自家里白天还有一堆活等着干,见实在找不到都陆陆续续地走了。
周海秀还跪坐在地上,指甲里满是污泥,李双勇叹了口气把人扶起来,黑色的泥蹭到了他的脸上。
自家婆娘还在休息,李双勇不可能把人带回家,他想着把人送去村里的安置所,结果走到半路周海秀挣脱他的手自己跑了。
李双勇见她跑到了山脚下,去了瞎眼老太太那里,便也放下心来。只要不寻短见就好。
回到家的时候,姚艳玲已经醒了,她瞥了一眼李双勇脸上的泥痕,问了句在哪弄的,李双勇就说小秀家出了点事,他去帮忙不小心蹭到的。
小秀。
姚艳玲打着毛线的手顿了一下,什么时候周海秀有这样的本领了,一个两个男人都被她迷得团团转。
周海秀不知道要去哪,娘家对她来说太远太陌生,婆家是再也不想回去了,她不想跟着李双勇走,去了别人家还要接受那些盘问和同情的眼神。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顺着本能跑到了山脚下,却在靠近那间破屋的时候停住了。
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周海秀站在一棵大树底下,水珠顺着她的衣服下摆一滴滴砸进泥里,溅起细碎的水花。
她看见老屋里面,靠近窗口的地方,挂着一张花被子,那被子还是她新做的,棉花打得很柔软,闻上去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这被子可能是之前落在了这里,被沈飞保存了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吧,若是知道肯定不会还留着这被子。
看着这张被子,周海秀才终于真正的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她再不会有孩子了。
周海秀晕倒在了大树下,一只麻雀飞上了靠近她头顶的树枝,歪头瞅了两眼飞进了屋子里。
林盛清被沈飞救下来后,就送到了许庆军那里。
许庆军没敢耽误一点时间,把等着的十几个病号都推了,给林盛清做了详细的检查。
只能说那几条鱼出现的很巧,林盛清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在水灌进鼻子之后知道憋气。
更重要的是,沈飞来得太及时了,但凡他慢一步没找到这个鱼塘,但凡他没有小时候在河沟里摸鱼练成的狗刨式游泳,林盛清就真的回不来了。
许庆军知道自己的水平有限,担心检查的不够仔细,让这孩子落了隐疾,连忙找人借了辆自行车,带着两个小孩骑了十几公里去了卫生所。
医生检查过后说没事了,一大一小两个男的才放下心来,只能在心里感慨林盛清真是命大。
医生给开了消炎退烧的药和涂抹身体的药膏,小孩子抵抗力弱,在脏水里泡了这么久,还喝进去了一些,难免会感染细菌什么的。
沈飞很仔细的听着医生的叮嘱,把那些注意点都记在了心里。
许庆军问了沈飞怎么回事,但是沈飞没说,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应该由周海秀来解决。
林盛清在医院昏睡了三天才醒来,醒来看见白色的床单和墙壁,还以为自己到了天堂,正纳闷天堂怎么跟医院一个装修风格时,沈飞端着一碗药过来了。
看到林盛清醒了,沈飞并没有说什么,还是那副一成不变的臭脸,好像谁都欠他钱一样。
林盛清还真欠他钱,住院的钱都是沈飞掏空了家底才交上的,许庆军忘了他只是一个孩子,把人送到就离开了,根本没想过后续问题。
还是沈飞靠着两条细腿跑回了家,所幸半路上遇见一个骑着车子的男人,非追在他身后说要带他一程。
沈飞拔腿就跑,白洋追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一边追一边纳闷怎么现在的人防备心都那么重,他忍不住说出了周海秀的名字,沈飞听见了才停下脚步,让他带自己一程。
沈飞的钱不够,白洋给垫了一半,沈飞给他打了张欠条,被笑呵呵地收下了。
林盛清从卫生所出来后,就在沈飞家住下了。
沈飞家里果然比狗窝要好上那么一点,虽然只是一点,但林盛清也满足了。
小孩吃不了大人的东西,许庆军就从自己家里拿来两罐奶粉,他家也有个小孩,比林盛清大不了多少,就爱喝奶粉不爱喝奶,许庆军买了许多备着。
沈飞一开始不会冲奶粉,不是太烫就是太冷,林盛清一点面子也不给,不好喝就直接吐出来,每次沈飞都黑着脸给她擦干净,气得想把人扔出窗外。
这天沈飞出去了,他找到了一窝新龙虾,怕别人抢了就提前拿着桶过去,临走时给林盛清留了一大瓶冲好的奶粉,就用布条绑在她嘴边,扭头就喝到了。
林盛清听着蛐蛐唱歌,喝着泡好的奶粉,感觉心里美滋滋的,就等着周海秀回来给她一个惊喜。自己唯一的孩子还活着。
沈飞这次去的时间有点长,林盛清都把奶粉喝完了,蛐蛐也都累得不想唱歌了。
外面又开始下雨,轰隆的雷声裹挟暴雨落下。
林盛清本来睡着了,在睡梦里她正在努力地找厕所,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刚解决完人生大事,就被惊雷吵醒,她睁开眼蒙了一下,默默看向被子。
完了,又尿床了。
沈飞拎着半桶小龙虾回来,还没放下就看见沈奶奶在摸索着帮林盛清换被子。
“奶奶,她是不是又尿了?”沈飞黑着脸问道。
林盛清把头转到一边,心虚地闭上了眼睛。尿床怎么了,她不信沈飞小时候就没尿过床,说不定比她尿得还多呢。
沈飞把桶放下,让沈奶奶在旁边休息,自己找了张新被子给林盛清换上,还把尿湿的那张洗干净挂窗口那里吹。
第二天早上,沈飞把被子拿外面晒,走到晾衣服的绳子那里,却看见了倒在树下的周海秀。
◎作者有话说:
虽然但是,寡妇真的好香。
咳咳,海秀的归宿你们可以猜一猜,不过应该很容易猜到叭
◎最新评论:
纯情老师
-完-
第15章 .新的开始
[“沈飞,小鸡丢了。”]
老林家的事在村子里悄悄传开。
人们谈论的焦点不是周海秀受的那些折磨,或者老太太愚昧却残忍的做法,而是把重点放在,林富贵还会不会要周海秀。
对这里的人来说,没什么比子孙满堂更令人面上有光的了,谁家能生三四个儿子,那就能在村子里横着走,要是只能生丫头或者几年都生不出来,不用别人笑话自己都恨不得夹着尾巴走。
这是1979年末,计划生育还没有全面推行的时候。
铆钉村作为一个偏远城市的最偏僻的小山村,人们的思想觉悟并不高,就连村子里的学校也没几个老师,碰到音乐美术课这样的,还得请镇上的老师来教。
白洋就是在进村教书的时候,听见了周海秀的事,几个来接小孩的妇女围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地说着,不时还发出哄笑声,引得路人不时朝她们看去。
白洋是个上过大学的人,接受过西方男女平等思想的洗礼,他虽然不知道周海秀是谁,但就那些人说的那些情况,他并不觉得不能生孩子的周海秀就从此低人一等。
还没到放学的时候,学校里的学生还在上课,几个妇女的声音传进了教室里,打扰到了课堂。
白洋没跟她们客气,问了一句外面的是谁的母亲,几个小孩纷纷站起来,白洋叫他们把自己的母亲领进教室里,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大字:“论自尊与尊重别人的重要性”。
周海秀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女儿就在怀里安静的闭着眼睛睡觉。
她脸上带着恍惚的神情,有些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林盛清的脸,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红了眼眶。
沈飞还在外面刷小龙虾,他打算把这些收拾得漂亮一些,等明天去集市卖个好价钱。
后面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响,沈飞没拿稳小龙虾,被夹到了手。
他转头,看见周海秀抱着林盛清,跪在地上咚咚给自己磕了几个响头。
沈飞懵了,上次周海秀也是这样,他其实不喜欢,总感觉可以有更好的方式表达,但他不善于表达自己,所以在沉默中接受了。
周海秀跪完,从地上起来,说道:“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大娘别的没有,但可以保你吃穿不愁,冬天有毛衣厚被,夏天有西瓜汽水,也不用住在这种屋子里,日晒雨淋的。”
沈飞转头,蹲下身继续刷他的龙虾,过了一会才说:“住这屋子挺好的,我不想走。”
周海秀其实也猜到了沈飞的回答,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如果沈飞愿意,她就能再有一个儿子了,不管亲不亲生,她都会待沈飞好的。
既然沈飞不愿意,周海秀也不强求,他的恩情自己都记在心里,就算两人没有血缘关系,以后沈飞的事也就是她的事了。
林盛清依然被留在了沈飞家里,周海秀回了娘家,她打算干一件事,一件农村人只敢说不敢真正做的事。
老太太自打被周海秀关进鸡舍,被几只鸡啄花了脸后,就一直躺在床上跟来看望她的亲戚说周海秀的不好,说自己这些年待她如何的周到,她却是恩将仇报还祸害了老林家,让老林家香火都断了。
几个亲戚都是人精,背地里都知道老太太做的那些荒唐事,面上却睁眼说瞎话,跟着一起数落周海秀,还给老太太支招,教她怎么对付自己的儿媳妇。
老太太万万没想到,周海秀真正来的那一天,事情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李双勇再次推开老林家那扇破破烂烂的大门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两家人打在一起的混乱场景。
周海秀就坐在板凳上,安安静静地打毛线,似乎这些事情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双勇担心出人命,特别是被人团团围住的林富贵,他赶紧冲进去把人拉开,两边劝着冷静,有什么话好好说。
“村长啊!你可要来给我主持公道啊!”老太太坐在地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诉道,手指恨恨地指向周海秀,抖得不行。
李双勇脑袋都要大了,老林家三天两头出事,说实话他都不想来了,他也没把老太太扶起来,站在一边问道:“大娘,有什么事咱们坐下来好好谈,非得弄成这样干嘛?”
老太太闻言顿时躺了下去,声音尖细道:“小秀她要分家!她说在这里过不下去了!这不是意思我老林家待她不好吗?你听听这是人话吗?我真是白养这头白眼狼了!当初还不如让她在那个家里饿死!”
老周闻言两眼瞪得跟牛似的,捋着袖子就要上去抽她,周海秀倒是笑了一下,好像听见了多么可笑的事。
铆钉村虽然天天有夫妻俩打架,也成天有人嘴上嚷嚷着分家,但没谁真的走到最后一步,大家都看在孩子或者所谓的夫妻情分上,守着那条线一退再退。
李双勇也不知道咋办,他扭头问周海秀:“弟妹,玩笑话可不说不得,你想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可别为了点小矛盾伤了两家的和气。”
周海秀数着针脚,把一圈织完了才停下手里的活,所有人都等着她说话,但没人敢催,催了老周就要揍谁。
周海秀今天穿了一身素白色短褂,头发扎成一根长辫子放在脑后,整个人坐在那里,就有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气质。
她微微一笑,略过所有人的目光,看向满脸血了呼啦的林富贵,轻轻地开口道:“富贵,咱俩离婚吧,房子、地、钱,我都不要了,你把孩子给我,咱俩以后好聚好散,你也可以找个能给你生孩子的媳妇了。”
林富贵一个大男人,这句话不知哪里触动了他,突然爬过去爬到周海秀的脚边,想说什么却泣不成声。
老太太气得直嚷嚷,说周海秀走可以,把这些年在这里吃住的钱还清了才行,还得另赔娘俩一大笔钱,老周在一边大骂老太太无耻,两家人差点又要打起来。
李双勇算是明白了,不能让这么多人都参与进来,他赶紧把人分开,让周海秀暂时不要提这件事,等哪天他去镇里请专门的人来,给他们解决。
周海秀同意了,反正她不急,作为从鬼门关两次回来的人,她对很多事都看淡了,唯一的心愿就是能撑到林盛清长大那天。
在林盛清即将满一岁的时候,周海秀跟林富贵离婚了。
跟老太太想得不一样,周海秀不仅没有赔他们钱,老林家还要倒赔周海秀一笔钱。
那些年林富贵虐待周海秀的事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还有老太太把自己孙女溺死,不管哪一件,只要周海秀想告,这两人谁都跑不掉。
拿着赔的钱,周海秀还分到一块地,老林家那块地不能给她,这是政策要求,李双勇就把村子里的开垦地划了一块给她,位置正好在山脚下。
周海秀拿着那笔钱请村子里的工匠新建了一所房子,不大,刚刚好够母女俩住的,她还特意加了一间屋子,不知道留给谁的。
林盛清周岁那年,周海秀摆了一桌酒席,席上有她的父母和几个哥哥姐姐,她也叫了沈飞,但没看到他来。
吃完酒席,周海秀带她上了户口,跟所有人想的不一样,林盛清跟了林富贵的姓,还姓林。
名字是村里一个老先生起的,叫姝文,取自《诗》里的“静女其姝”。
公安局给登记的时候,那人揉了一下眼睛,屏幕花了一下,“林姝文”变成了“林盛清”。
日子过得很快,林盛清在经历了第一年的坎坷后,终于在后两年迎来了平静的生活。
周海秀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女儿不仅说话早,就连走路也学得比别人快,还没到三岁就能满屋子跑,经常跟在院子里的母鸡后面撵,院子里一地鸡毛。
沈飞从一开始躲着周海秀,到慢慢愿意来这里带小孩,有时候还帮周海秀做杂活,心里已经不知不觉接受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