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新修了路,从前坑坑洼洼的土路变成了水泥路,不过路线变了,要从山脚绕一圈。
林盛清走到熟悉的屋子前,习惯性地往里看一眼,这里已经没人住了。
沈非三年前就搬走了,扶贫组的人听说了他家的情况,给他建了新房子,每月还有补助,不用再像以前那么辛苦了。
这所屋子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拆了,林盛清突然想进去看看,就当是最后一面。
几年不见,林盛清比以前要高不少,脸蛋也不再是圆嘟嘟的,而是变成了巴掌大的瓜子脸,眼睛倒还是像以前一样,乌溜溜的又黑又圆。
她走进屋子里,想象中的霉味没有出现,整个房间倒是没落什么灰,像是经常被人打扫。
墙角的床上堆着一些旧衣服和一床被子,上面隐隐压出了人型,似乎有人刚从这里起来。
难道被流浪汉当成了家?
林盛清有点紧张,担心被看见,想悄悄地退出去,还没走两步,后背突然撞到什么人。
她一脸紧张地转身,一边低头说对不起一边飞快地想从旁边绕过去。
但是地方太窄了,那人长得又高大,林盛清挤了两次都挤不过去。
她有些害怕地抬头,想象中的流浪汉没看见,入眼的却是一张瘦削深邃的侧脸,眼底泛着青色,像是很久都没休息了。
“哥······”
林盛清下意识地叫出声,眼睛微微睁大,不明白为什么沈非会在这里出现。
所幸沈非对她并不在意,只淡淡瞥了一眼,就走进屋子里躺在了床上,一只手臂放在眼睛上,似乎睡着了。
林盛清站在那里,忽然手足无措起来。
自从那天她跟沈非说,两人再不是兄妹了,沈非就再也没出现在她面前,包括那些看着她的小弟,也不再来打扰。
两人偶尔在学校遇见,沈非也像没看见她似的,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四年时间很快,沈非毕业了,林盛清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考上初中。
沈非陪了她六年,如今这份情谊不知道被时间冲去了多少,况且他曾经那样对待过自己,林盛清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态度跟他相处。
要不,还是算了吧。
林盛清想,就这样挺好的,两人互不打扰,彼此相安无事。
她把目光收回来,终究还是转身走了出去,也因此没看见,沈非放在眼睛上的手缓缓握紧。
回到家的时候,周海秀正在准备年夜饭,今晚是跨年夜,家里新添了彩电,正好可以边看电视边跨年。
吃饺子的时候,林盛清一口咬到了硬币,牙齿都快被崩掉了。
周海秀一边笑一边打趣她今年一定有好运,林盛清吐了吐舌头。
正看电视的时候,周海秀突然提了一句:“丫丫过几天去看看沈奶奶吧,她就埋在那座山上,离之前住的地方不远。”
林盛清被这消息打得措手不及,连忙问道:“妈,什么时候的事?”
周海秀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沈非谁也没说,自己就把事情办了,要不是碰到他去买纸钱,我也不知道这事。”
林盛清把碗放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就冲了出去,临走时跟周海秀说:“妈,我去看看沈非!”
怪不得他突然回来了,怪不得他脸色差的像是得了病,怪不得从来强势傲慢的他,会露出那么脆弱的一面。
沈奶奶走了,沈非在这世上真的只剩他自己一个人了。
今天是跨年夜,每户人家都在放爆竹,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在林盛清头顶的夜空炸开。
这个夜晚有人热闹团圆,有人思念家乡,有人奋斗拼搏,有人孤苦伶仃。
林盛清再次跑到山脚的时候,那间屋子依然漆黑一片,像是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把门推开,因为有些夜盲,只能边摸索边前进,好几次差点撞到墙或者桌子板凳。
房间里太暗了,窗户因为被纸糊上,并不能透光。
林盛清磕磕绊绊地走到床边,想坐下来,却不小心碰到一片柔软。
沈非闷哼一声,林盛清立刻起身说了句对不起,她刚刚似乎坐到了他的肚子。好尴尬呜呜呜。
林盛清等了一会,也没听见沈非说话,只有一阵轻微的翻身声,似乎背对着自己。
林盛清松了口气,她也觉得很莫名其妙,怎么就,来了呢。
好吧,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也不说就离开,这只会更莫名其妙。
林盛清在脑海里组织了下语言,想着怎么说既能安慰沈非,又不会揭开他的伤口。
她的语言组织得很快,就在林盛清微微吸了一口气,打算把话讲出来的时候,却在开头卡了壳。
叫沈非,还是,哥哥?
这一犹豫,好几分钟又过去了,静悄悄的房间里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还有林盛清越来越清晰的心跳。
自己到底来这里干嘛?
安慰沈非?
凭什么?
林盛清彻底迷茫了,不管叫沈非还是哥哥,她的话再也说出口了。
沈非应该睡着了吧,他看上去那么累,说不定一觉醒来就不会记得自己曾经来过。
林盛清这么想着,从床上站起来悄悄往后退。
一朵金色的烟花突然在窗前炸开,刺眼夺目的金光照亮昏暗的房间,也照亮沈非那双漆黑如夜的双眼。
林盛清这才意识到,原来沈非一直不是背对着自己,而是在看着她。
她的那些犹豫,那些彷徨和同情,也全部被收进了眼底。
许是沈非的目光太过灼人,林盛清脱口而出一句:“哥,新年快乐。”
快乐。个鬼。
林盛清说完就想把自己埋起来,沈非这样子能快乐吗?
自己不是又往他心口插一刀还笑着看他难过,简直笨死了!
林盛清把嘴巴紧紧闭起来,一颗心跳得有些快,她不知道沈非听见了会有什么想法。
会更加讨厌自己吧。
林盛清有些难过得低下头,当初也许不该说那么重的话,沈非那时候也并没有比她大多少,或许只是因为太过缺乏安全感,才会对她这么偏激。
原本静悄悄的房间里突然想起啾啾的叫声,放在罐子里的蛐蛐似乎被烟花炸醒了,又开始它的歌唱。
林盛清有些惊讶地转头,在靠近床头的柜子上看见一个罐子的虚影,很像小时候沈非逗她笑的那个。
为什么,还留着?
沈非从床上坐起来,把罐子拿在手里,拧开盖子放出里面的蛐蛐,蛐蛐很快跳走了,房间重新恢复安静。
做完这一切,沈非重新躺回床上,这一次他是背对林盛清的。
这是要她走的意思吗?
跟那个蛐蛐一样,罐子已经开了,她自由了。
这一瞬间,林盛清又想起了沈非是怎么对她的,不让她交朋友,不让她跟任何人讲话,甚至还用蛇来威胁自己。
沈非,真的会改变吗?
他从小就自尊心那么强,只要是他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惹他生气的也必定会付出代价。
林盛清想到那天,自己说完那句话后,沈非眼里冰冷的火焰,像是要把她吞噬殆尽。
她不该来的。
反正,话已经说完了,不管是不是她想要表达的意思,沈非也都听见了。
林盛清想走,转头却一脑袋磕上了支蚊帐的竹竿。
她捂着肿起一个大包的额头,手伸到旁边挥了挥,试探着有没有障碍。
身后却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沈非从床上下来了。
现在正站在她身后。
林盛清背上的汗毛立刻起来了,心底的恐惧一瞬间全被激起。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往前跑,却一脚绊在凳子上,身体往地面倒去。
谁说新年吃饺子咬到硬币一定有好运!呜呜呜都是假的!
林盛清大脑一片空白,就等着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还没等她闭上眼,身体突然被人捞住。
“你跑什么?”
沈非的声音又低又哑,林盛清想起来他正处在变声期。他已经是个少年了。
“我,我就来看看你,没别的意思。”
沈非的手还在她腰上,这么久不见,对方已经比她高了两个头不止。
想揍她更容易了呢QAQ。
林盛清还在胡思乱想,沈非却把手放开了,只低低说了声“别动”。
林盛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有些紧张地注意着后面的声音,只听啪一声,灯亮了。
沈非似乎下来只是想开灯,房间亮起来后,他重新走回床边坐了下来,从衣服里摸出一盒烟。
林盛清不禁开始算起沈非的年龄,十三?十四?这么早就会抽烟了?
她不该管沈非的事,她也管不到。
林盛清在心里不停跟自己念叨着,然后转身,抬脚,朝沈非走了过去。
“哥,新年快乐,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沈非按着打火机的手顿了一下,火苗晃动两下就熄灭了。
他抬眸看向林盛清,眉毛微微挑起,嘴里还咬着一根雪白的烟。
林盛清在心里暗骂自己是笨蛋,说好要走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jiojio呢?
就在她以为沈非会说滚,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说继续无视她的时候,沈非开口了。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低哑,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道:
“希望你平安,健康。”
“快点长大。”
◎最新评论:
-完-
第28章 .他的冷漠·✐
[这种被抛弃,被无视,被讨厌的感觉太难受了]
林盛清听闻,走到他旁边坐了下来,沈非把烟拿在手里。
她转头看向沈非,一双眼睛狡黠地眨了眨,笑盈盈问道:“哥,你猜我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沈非垂眸盯着手里的打火机,一下下摁亮又熄灭,并没有回答。
林盛清也没有感觉尴尬,自顾自说道:“我希望你有很多朋友,每天都能收获很多快乐,而且,还很顺利地把烟戒了。”
耐心听她说完后,沈非却是笑了。
他把烟咬住点燃,吸了一口,抬头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淡淡道:“那你这个愿望实现不了了,换一个吧。”
林盛清一手撑在他腿上,一手抬起把他嘴里的烟拿走,说道:“不换,我就这一个愿望,只要你想它就能实现。”
沈非把那点笑收了回去,脸上又恢复往日的冷漠,他盯着林盛清的眼睛,语气很疏离:“别碰我。”
林盛清是有点紧张的,几年不见,沈非的气势更具有压迫感,单单被他瞥一眼,就有种无形的压力。
可是刚刚沈非,给她开灯了对吧?
还怕她摔倒伸手捞了一把。
林盛清咬着嘴唇,手不仅没有松开,反而更进一步环抱住沈非的腰,脸轻轻贴着他的胸膛。
“哥,我们和好吧,我不想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沈非没有说话,林盛清感觉他喷到自己脖颈上的呼吸都是冷的,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却发现沈非根本没看她,像是对她说的那些毫不在意一样。
当初中断关系的是她,现在要和好的也是她。
沈非意识到她的话说完了,把目光收回来,漫不经心地移到她脸上,半点温度也没有地开口道:“把手放开,出去。”
林盛清把手环抱得更紧了,一双眼睛犹如星海一般盯着他,沈非心里的烦躁更多了几分。
他想把林盛清拉开,但林盛清借此跨坐在他腿上,像树袋熊一样抱住就不撒手了。
沈非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突然站起来,把人往床上一扔,转头就走了,没有半点情面。
林盛清捂着摔麻了的半边屁股,还不死心地在后面喊道:“哥!我不和好了行不行?你去我家吃年夜饭吧!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可以等你吃完了再出来!”
回应她的是门板被嘭一声踹开的声音,老屋常年阴暗潮湿,这块木门倒是坚强地挺到了现在也没烂。
等林盛清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沈非早已不见了踪影。
夜色很深了,村子里不时传来犬吠声,这座山上因为埋着死人,此刻更显幽寂,树木被风吹动,发出簌簌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亡者的低语。
这么晚了,沈非也不可能去别的地方,林盛清觉得他或许去看沈奶奶了。
周海秀只是说沈奶奶埋在离屋子很近的地方,具体是哪并没有说清楚。
林盛清站在屋子前,有些害怕地往山里看,她胆子真的很小,晚上起来上厕所都能被挂在院子里的雨衣吓得腿软。
可是,就把沈非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林盛清想起了初见他时眼底的青色,还有消瘦的单薄的身体。
印象中沈非从来不交朋友,不管对谁都有很强的防备心,这么久以来他似乎只对林盛清好过,可惜这份好太过尖锐,把两人都伤得很重。
林盛清犹豫了一会,还是抬脚朝山里走去。
沿着小路往上走,不多时就出现了大大小小鼓起来的坟冢,要想找到沈非,林盛清不得不从它们中间穿过。
她一边嘴里小声念叨着打扰了,一边不住地加快脚步,手掌攥紧手心满是湿汗。
等绕过一座大的坟墓,林盛清看见前方的山坡上似乎坐着个人,当即松了口气快速跑过去。
那声哥还没叫出口,就看见山坡上坐着的“人”转过头来。
那分明不是人,更不是沈非,两眼冒着黄光,脸又窄又长,只是因为光线太暗导致看上去像是人的背影。
那东西听见脚步声,从地上站起来,又黑又粗的尾巴向上甩着,嘴里发出低吼。
还没等她想跑,身后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林盛清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起高中学过的一篇文言文,“乃悟前狼假寐,盖以诱敌”。
这下真的是玩完了QAQ。
林盛清转头,果然看见另一只眼冒黄光的生物,比之前那只还要大,森白的尖牙露在外面,压低脑袋朝她逼近。
恐惧一瞬间冲上脑海,林盛清发现自己又跟当初被毛毛虫吓到一样,应激反应使她无法发出声音,大声呼救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