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路,到了东宫正殿。
童英将人引进来,便默默退下。
祁邶夜坐在紫檀案几后,一身灰青色的暗纹常服,少了几分储君的威严,衬得长身玉立,玉树临风。他狭长的眼眸含着审视的意味,轻轻扫过,淡笑道:“白使臣一早便来东宫求见,不知所谓何事?”
白辉不慌不忙的见了一礼,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殿下,我家摄政王诚心求娶贵国乡君,为两国之谊,还请殿下从中斡旋,成全这桩婚事。”
祁邶夜眸光一沉,气笑了:“寿宴之上,孤说得不够清楚么?何以让白使臣产此等误会?两国缔结姻亲,本是稳固邦交的好事,但魏国公主既已成了孤的太子妃,如今贵国摄政王此举,岂非是对孤的不信任?玉霄乡君虽长在皇宫却非皇室之人,嫁与不嫁全凭她意,魏乃泱泱大国,难道要强迫一弱女子不成?”
白辉面对祁邶夜的讥讽,神色未有丝毫变化,反而微笑道:“殿下此言差矣,摄政王求娶乡君,自是一腔炽热的爱慕之情,与旁的并无关系,在皇后娘娘寿宴之上提及,也是思量乡君自小长在皇后身边,情份非比寻常,乃是乡君的长辈。儿女婚事,当得长辈祝福才算圆满。摄政王亦是顾虑皇后娘娘的拳拳爱女之心,娘娘若是极力反对,乡君定然要伤心,摄政王实在见不得乡君受半分委屈,自是想要两全其美。”
祁邶夜一脸冷漠,并未被白辉的言语打动:“骨肉分离,最是不幸,贵国摄政王既然知道,何必做此等恶事。”
白辉笑了笑,忽然问道:“殿下可在寻一女子?”
祁邶夜眸光倏地一沉,含着锋利的光芒,冷厉道:“白使臣是何意?”
白辉无半分惧色,慢条斯理的道:“说来也巧,锦城攻破之后,凤姑娘便被魏军所救,如今凤姑娘正在魏国做客,殿下只要助婚事一臂之力,凤姑娘定能平安的回到临都。”
祁邶夜一个不慎打翻了一旁的茶盏,心中惊起狂风巨浪,他倏地抬眸,直直的盯着白辉,眼底浮起冷厉之色:“你威胁孤?”
白辉不动如山,坦然的与他对视:“殿下多虑了,下臣不敢。”
沉默半晌,祁邶夜缓缓垂下眼眸,遮掩住眼里的复杂,眉眼间扎挣之色闪过,终是道:“白使臣,记得你的承诺。”
见事情顺利解决,白辉心下松了口气,微笑道:“请殿下放心,婚事定后,不出一月,凤姑娘定会安然回到临都。”
……
陇翠轩,明媚的阳光洒在郁郁葱葱的草木。
徐幼薇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天色,微微一惊,竟然这般时辰了。
听到响动的宫人端了水进来,见到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乡君可是在为联姻之事忧心?”
徐幼薇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瞥见铜镜里两个浓浓的黑眼圈,方恍然大悟。
她抬手捂住眼睛,又躺回床塌,心里却把东寄月骂了个遍,要不是昨夜,他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她会失眠一整夜?
什么叫她征服了他,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一想到月光下,东寄月俊美无暇的面容,光洁的喉结,温柔的浅吻,她脸色一红,翻身将脸埋在被褥里,忍不住想要尖叫,真是美色误人。
至于自己竟然在被亲吻的晕乎乎之时答应了嫁给他,更是想时间倒退回去,摇醒脑残的自己。
她哀叹一声,骂道:徐幼薇啊,徐幼薇,你怎么就这么经不起诱惑呢?即便你心里有些喜欢他,也不该答应啊,也不知皇后姨娘和爹爹知道了,会如何恼怒。”
端着洗漱用具的宫人立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
徐幼薇在被褥里埋了一会儿,终于从自我嫌弃中缓过神来,她接过热巾帕,擦了擦脸问:“钟小公爷可来找过我?”
昨夜被东寄月带走之后,也不知道钟寻如何了,回来时夜已深,她便没有打草惊蛇。
宫人端着牙具递过来,迟疑道:“奴未曾见到,听说小公爷昨夜摔了一跤,在国公府养伤呢。”
徐幼薇手中的牙具一顿,睁大眼睛道:“钟寻受伤了?”
宫人道:“听黄门的小太监说的,早朝时,国公爷还向陛下告了假。”
徐幼薇刷得站了起来,心中闪过无数想法,钟寻怎么会受伤?摔一跤这样的事,她是半点也不信的,不免想到了东寄月,难道他和东寄月对上了?
以东寄月的性子,还真不是手下留情的主。
一想到这些,徐幼薇坐不住了,赶忙洗漱完,去国公府探病。
国公府一如既往的气派,守门的门卫认得宫中的马车,见着便放行了。
徐幼薇风风火火的赶到钟寻居住的别院,却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一袭碧绿襦裙的朱若灵提着食盒走来,她见到徐幼薇也是一愣,露出尴尬的神色。
朱若灵是长公主中意的儿媳人选,虽因钟寻的反对,这婚事不了了之,但朱家并不愿轻易放弃与国公府结亲,便打着亲戚的旗号,将朱若灵送入国公府中借住,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心思虽上不得台面,长公主却觉得愧对朱家,便也默许了。
钟寻对徐幼薇的心思,旁人或许不知,朱若灵却隐隐约约有些察觉,甚至猜测钟寻拒绝与她的婚事,也是为了幼薇。
朱若灵苦涩一笑,她如今处境尴尬,一个未出嫁女子无名无分的住进国公府,虽打着亲戚的名号,但临都的达官贵人们,又有谁是简单的?怎会不知道朱家的打算?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爹爹大伯们想要攀龙附凤,她拒绝不了,但对着救过自己几回的恩人,她亦无法怨恨,只得低着头,疏远的道:“玉霄乡君,可是来寻钟小公爷的?”
她未等徐幼薇回话,又笑了笑道:“我正好也要给小公爷送些补汤,乡君便与我一道进去吧。”
说着率先走了进去。
徐幼薇感到她话语里的冷淡,微微一怔,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着以前还算朋友的情谊,不禁有些失落,有些东西始终不一样了。
徐幼薇沉默的跟在后面,刚到门口,便听到钟寻不悦的声音:“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不要随意来我的院子么?”
徐幼薇抬眼望去,便见朱若灵脸色一白,嗫嚅着解释:“我听说你受伤了,便来看看。”
钟寻不耐的皱起眉头,冷着脸道:“闵言,我不是吩咐过不许闲杂人进来么?你若连个门都看不好,便回田庄去养老。”
闵言一听,立即跪下请罪:“小公爷,闵言知错。”
朱若灵面色惨白如纸,这话哪里是说给闵言听的,分明是说给她听的,若是以往,她知晓钟寻的坏脾气,总会忍让一二,但今日却有徐幼薇在,她瞥了一眼门外的人影,终是觉得难堪,勉强笑着放下食盒,低垂着头离开。
徐幼薇终是有些不忍,不禁道:“她也不容易,你何苦为难她?”
钟寻看见门外的徐幼薇,露出欣喜之色,闻言,神色一冷:“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何干……你来便是为了一个外人来斥责我?”
徐幼薇知晓钟小公爷气性大,忙摇了摇头,转移话茬:“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这伤,可是东寄月打的?”
钟寻沉静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她,忽道:“那个人,你果然认识。”
徐幼薇有些狼狈的侧过头去:“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钟寻见她局促的模样,想着那个男人亲昵的姿态,心中仿若空了个洞,疼得厉害,眼神却极为锋利:“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徐幼薇怔了片刻,一时竟无法回答,脑子里却浮现,昨日他比月光还要明亮的眼眸,比微风还要温柔的吻。
“你喜欢他?”
徐幼薇看着钟寻略带痛苦的眼眸,想要否认的话留在口中,张了张嘴:“是。”
钟寻狼狈的侧过头去,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你既然喜欢他,为何还要答应嫁到魏国去?”
徐幼薇垂着脑袋,不敢去看他神情,闻言并未隐瞒:“他就是魏国的摄政王。”
砰乒一声,床头前的汤蛊摔成几瓣,钟寻惨淡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徐幼薇有些不忍,伸手想要去拉他,终是缩了回来。
犹豫着道:“钟寻,我很感谢你帮我隐瞒了昨夜之事,你的伤重不重?”
钟寻眸光冷冷:“死不了……我可不是为了他,你一个女子若传出被掳的风言风语,以后还怎么嫁人?”
徐幼薇心中感动,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本想问一下昨夜之事,见他兴致不高,终是道:“你没事就好,我先告辞了。”
钟寻叫住她,“你想好了么?孤身一人去魏国,可不是简单之事,就这么喜欢他?”
“是。”
徐幼薇脚步微顿,道:“钟寻,比起我,若灵更适合你。”
钟寻冷笑一声:“你不要后悔……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徐幼薇轻叹一声,不再停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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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非君不嫁·✐
徐幼薇回了拢翠轩,便有宫人迎出来:“乡君,太子妃在里面等候多时。”
徐幼薇神色微讶,不知魏国公主为何会突然来访拢翠轩?两人虽碍着皇后姨娘的颜面,关系还不错,但私下里却无多少交情,难道是为魏国求娶之事而来?
她是魏国公主,倒也说得过去。
徐幼薇先回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去了花厅。
魏国公主端着茶正要饮,余光瞥见她的身影,将茶盏放下,笑道:“妹妹回来了。”
徐幼薇也笑了笑:“让嫂嫂久候了,早知嫂嫂要来,我便不该出这个才是。”
魏国公主面带愧色:“是我前来叨扰,还望未扰了妹妹的雅兴。”
徐幼薇走到一旁坐下,笑道,“嫂嫂哪里的话,你能来我高兴得很,只怕这拢翠轩的宫人笨手笨脚,招待不周。”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魏国公主蹙着眉头,一脸为难的样子。
徐幼薇抬了抬眼皮,知趣的道:“嫂嫂这番前来,可是有事相商?”
魏国公主长叹一声,愧疚的瞥了徐幼薇一眼,沉吟片刻,方缓缓道:“此事说来着实无脸……万望妹妹莫要怪罪才是。”
徐幼薇眉尖微蹙,心里闪过无数猜测,嘴上却道:“此事是于我有关?嫂嫂说便是,我虽不是什么顶天立地的男儿,却也是个是非分明之人,怎会怪罪嫂嫂。”
魏国公主见状,微微轻叹:“昨日晚间我去给殿下送补汤,无意间听见了他与魏国使臣的谈话,竟然要将妹妹嫁到魏国去,作为换取凤宛云回临都的条件……我就是远嫁的公主,这其中的心酸自然知晓,即便幸得母后的垂怜,在夜深人静之时,亦是想念家中亲人,我知妹妹素来孝顺,见不得妹妹受这般骨肉分离之苦,这才来同妹妹知会一声……”
凤宛云的厉害,魏国公主是领教过的,这个女子与太子情深厚义,还极为贪婪,对太子妃之位虎视眈眈,她好不容易才将她赶出东宫。
两人之间的仇怨,可是一点也不浅。
若凤宛云真的回了临都,她之前所做的努力付诸东流不说,还会成为她的心腹大患。
她绝不希望凤宛云回来。
魏国公主抬眸看了徐幼薇一眼,见她神色淡淡看不清情绪,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她此番前来,是打着利用徐幼薇搅黄这件事的心思。
徐幼薇是莲皇后最宠爱的侄女,她若不愿嫁,到莲皇后身边哭诉两句,只要莲皇后不同意,太子难道越过莲皇后,逼着自己的妹妹嫁人不成?
然而徐幼薇的表现却出乎她的意料,得知此事相当的沉着冷静。
魏国公主一咬牙,又道:“妹妹若是不愿去,可与母后分说,母后这般疼你,定然不愿你远嫁魏国,我这个做嫂嫂的也能少几分愧疚……”
徐幼薇歪着头看她,微笑:“嫂嫂怎知我不愿去?”
“这一回,嫂嫂定然是站在你这边的,不会让你去受这个苦……”
魏国公主还在喋喋不休,闻言一愣:“……你什么意思?”
徐幼薇装作没见吃惊的模样,淡淡的道:“这场亲事,我是同意的。”
魏国公主嘴巴微张,愣了半天,吐出一句话:“你……你……莫不会脑子坏了。”
徐幼薇知道这位太子妃嫂嫂心里打的算盘,定然是忌惮凤宛云,不想让她回来,但又不想惹祁邶夜厌恶,便过来怂恿她去闹一场,从而达到目的。
这样的算计无伤大雅,徐幼薇若是不想去,当然不介意随了她的意愿,去闹一闹。
只是……
徐幼薇想起昨夜月色下,糊里糊涂的应下此事,脸颊微微发烫,她清了清喉咙,遮掩住自己的情绪,大义凛然道:“我身为陛下亲封的乡君,自小在皇宫中长大,怎能只顾自己,做出那忘恩负义之事,如今既然为了两国长久和平,定然义不容辞……”
她说完,眨眨眼,“想必嫂嫂当初也是抱着这番想法,嫁到晋国来的吧?”
魏国公主神色像便秘一样难看,她勉强的笑着附和几句,匆匆离去。
带她走后,徐幼薇才慢慢思考魏国公主带来的话。
凤宛云竟然在魏国么?如今剧情已经崩得不知到哪里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她是半点也猜不到。只是,这男女主之间的纠缠只怕还没有结束,嫁到魏国去,离了这是非之地也挺好的。
……
徐幼薇既然做了决定,自然要将此事告知莲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