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离开的时候,想找一个不会被人抓包的地方躲起来。
女厕所。晏安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藏身好去处。
但是她才走到厕所的那条路的方向,就看到了一个站在她必经之路上的少年,晏安脚步一顿,想找另外的厕所去躲一躲,才有所举动,就听到了身后传来叙白的声音。
“小安。”
他快步走了上来,宽大的白大褂挂在他瘦弱的身躯上,令本就有些骨感的少年更有一种体不胜衣的羸弱感,叙白单薄的冷白眼皮连淡淡的血管颜色都能看见,他的眼睑下压着淡淡粉红,听声音就知道这个人是哭过的。
叙白攥着自己的老年机,揣进口袋,一只手颤抖地搭在口袋里,苍白病气的五官扯着情绪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于脆弱。
所有的矛盾和其他情绪,在从明玉那里得知了晏安即将要离开的消息时,全部都被击溃。
“你怎么了。”晏安故作淡然,她隐约猜到,也许叙白是知道了这件事的。
高高的身影压了上来,一把将她扯入少年可以笼罩着的范围,叙白紧紧地抱着人,和平时的腼腆、羞涩、被动,截然相反,他努力地呼吸着让他喜欢又隐隐有些敌对的信息素味,声音哽咽到磕绊:“没什么。”
叙白单薄的眼皮垂了下来,遮掩住开始发酵的情绪。
“有人和你说了?”晏安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叙白是单手搂着晏安的,另一只揣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颤抖地攥紧,似乎在攥着什么东西,听到了晏安的这句话时,叙白欺诈性的思维还未涌上来,就被下意识的指令,实诚地出卖:“是——是。”
他后面的声音颤了一下,尾音打了个卷,在下一秒想遮掩的时候,却已经脱口而出,叙白声音一哽,眼底发酵的情绪更为浓烈。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本能比撒谎的行动更快。
空气一时间地沉寂,晏安能够感受到这个人搭在自己腰间的手在颤抖,即使幅度很小,她也感受到了。
叙白是最好哄、最容易满足的一只口粮,但同时也是最会哭的,晏安想了一会,接着就开了口:“还记得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么。”
晏安放轻了语调,企图引导着叙白进入回忆状态。
“记得。”他的鼻音开始浓重,每一分钟和晏安相处的时间,他都记得。
“叙白,那你还记得么,我是人的同时,也是一只兔子。我很感激你,一直将这件事作为我们之间的秘密,没有张扬出去。也很感谢你把我带回去,教我学习语言,让我融入这里,但是我终究不是这里的人。”
晏安开始强调这段独属于两人回忆的特殊性以及珍贵性,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用了格外多的情绪去调动,到最后才引入了真正的主题:“叙白,我没有办法再在这里待太久,我不属于这里,再待下去,我会死的。”
最后的那句话话很轻,晏安似乎在刻意淡化自己在这个时空继续生存下去的悲惨结局。
她完全地掌握了说话的节奏,果不其然看到那个本来要掉下眼泪的少年身躯颤了一颤。
叙白攥着针筒药剂的手忽然死死抓紧,下唇也被咬得破了皮,他几乎是在强压着波潮汹涌的情绪,直到听到最后的那个字时,全部的挣扎和渴求都被人完全击溃。
叙白手里的死攥着的针筒药剂无力地下坠,重新落回了衣兜里,他像是受了重大打击一般,额上都沁出了汗,到最后只知道攥着这个人的肩袖,努力而大口地呼吸着,从发凉的气息里去汲取热度。
“我——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他开始带着哭腔,哽咽得只知道重复强调这两句话。
叙白很想用特殊手段将这个人留下来,囚禁也好,怎么样的手段都好,他只想将这个人留下来。
可是他不敢了,或许晏安在骗他,但是叙白不敢拿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去赌,他一直都很胆小的,没有任何的勇气。
他养了一只流浪猫,却不敢把猫带回家,他怕自己最后死于实验意外,于是不敢建立起一段稳固的关系。后来他带回了一只受伤了的兔子,那只兔子主动离开了他,等到再见面的时候,他已经被挤到了很小的角落里,于是他变得越发胆小。
从始至今,他都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而已。
叙白还是在哭,他的脑海里走马观花地匆匆闪过了很多的画面,他希望晏安至少能够等他哭完了再走,可是连这么一点点的心愿,晏安都没有让他实现。
少女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因为呆了太久的原因,她的颈窝和肩上的衬衫都湿了一片,哭声太吵了,晏安想离开这里避一下,然后等待回去的倒计时。
“晏、安。”叙白揪住了的衣袖,颤抖着开口,曾经练习过数百遍的异国语言,已经变得熟练而顺口,来自于异国他乡的母语令晏安的脚步停住。
她记得这是刚学习语言的时候,她教叙白的。
晏安脸上泛起了一点波动,但是这样的波动很小,很快又归于平静。
“能不能用你那里的语言,和我说最后的几句话。”他哽咽着声音,对她最后请求着。
“你想听什么。”晏安问叙白。
“什么都好。”他的鼻音更重了,不敢要求更多。
“叙白,再见。”晏安轻轻挣脱开,回首,看着这个哭得两眼发红的少年,她的母语婉转而颇富韵调,优雅的气质瞬间拉开了两人本就存在的距离,仿佛已经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我听不懂。”叙白哽咽,声音哭得发哑。
“叙白,再见。”晏安再用这里的语言,对他说。
他哭得更加难受了些:“嗯,再见。”
叙白对她说,也在对自己说。
下午两点多,运动会再次开启,在人潮涌动的队伍里,却有一个人脱离了队伍,独自走向了校门口。
运动会依旧在举行,林知絮沉默地站在田径场边上的草坪上,充当志愿者。
“晏安呢!人手不够快了!她溜去哪里偷懒了!”林知絮听到了李荣西的声音,垂眼,只当听不见,麻木地搬着东西。
“老师,晏安已经退学了。”虞盼盼小声地说了一句,草坪上突然传出了“嘭哐”的沉闷声,两箱水砸落在地。
“你、说、什、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败的旧风箱里发出来的,沙哑难听得离开,发声艰难。
“她退学了。”虞盼盼愣住,眼神有点复杂地看着林知絮,却见他猛然拔腿往外跑。
“林知絮!林知絮!你要去哪里!三点多还有你的比赛!”身后传来虞盼盼的声音,可是林知絮却一点都听不见,他明明都已经绝望了,却发现自己现在依旧疼得离开。
眼前似乎被什么东西糊住了,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开始发黑。
每一个教室都没有她的声音,每一寸的空气都没有这个人的气息,跑到了校门口的林知絮红着眼睛,却被校门卫拦了下来。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他哑着声音,从开始的嘶吼,到最后的哀求,连最狼狈的哭都用上了。
“她用我的账号,给你发了一条消息。”傅殊声音偏冷,细听之下还有点鼻音,但是比起林知絮,他看起来情绪镇定不少。
晏安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删除了,第一个下手的就是林知絮,等到删到傅殊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最后的虐人计划没有做,恰好在门口,她遇见了傅殊,于是就问傅殊借了光脑,给林知絮发了消息。
傅殊忘了自己当时是怀着什么情绪同意的,他看到了本来崩溃的少年拿出了自己的光脑,紧接着他脸上的情绪开始僵硬,最后变成了似笑非笑又似哭非哭的荒诞,显然是被这一则消息推入了更进一步的深渊。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林知絮又是笑又是哭,手中的光脑无力地摔落在地,整个人都陷入了情绪太过于波动崩溃的昏迷。
傅殊看着林知絮的反应,没有说话,偏冷的五官,缓慢地散开了一点复杂。
林知絮昏倒得太突然,以至校门卫吓了一大跳,赶紧去施展急救措施。
“指挥官,该走了。”傅殊旁边站着的人对他说。
傅殊漠然又低迷的情绪才略微地有所动容。
“嗯。”他应了一声,最后没有再看林知絮一眼,抬腿直接迈过了这个人。
傅殊知道林知絮是因为什么而晕到的。
[还记得那一只帮过你,却被你恩将仇报,差点弄死的兔子么,她和我有关系,所以不管你怎么做,我对你的印象都不会改观。]
当时晏安打这段字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傅殊,傅殊自然也看到了。
“兔子会变成人么。”傅殊当时问晏安的话,在这时候不自觉地问了出来,他想起了傅笙和他说过有关于傅笙家乡的一些故事。
在傅笙的家乡,兔子也会变成人的,然而在这里并不会。
“指挥官,兔子怎么会变成人,那是在梦里才会发生的事情。”他的副官惊讶了一下,随即轻笑出声。
这个回答开始和晏安的回答重叠在一起。
“傅殊,兔子怎么会变成人呢,我走了,谢谢你,再见了。”
傅殊觉得自己的耳边好像又响起了晏安的声音,他坐在车上,低垂了视线,看着手中的文件失神了许久。
“如果是梦,那也是个美梦。”傅殊听到自己说了一句,良久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凉,傅殊不自觉抬了手,去碰了一下发凉的地方。
“啪嗒”的一声,沉闷的水滴声传来,打湿了他膝上的文件。
——分割线——
晏安有关于alpha的最后特征开始消退,最后变成了原有的特征,她开始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被四周不断地挤压着,窒息感逐渐传递了过来,晏安明白,这是这个时空开始排斥她的征兆。
“闭上眼睛,蹲下,把自己团起来。”血杯开始指挥晏安,这是最能够减轻外来力度和疼痛感的办法。
另一种的力量开始从晏安的身体里散发出来,与周围的排斥力形成了对抗拉锯战,直到一个力度开始以恐怖的趋势加大,远远甩脱了另一个力度时,周围的空间开始急速扭曲,疼痛感也逐渐地加大。
“嘭——”她像是被人重重地踹落在地,失重感传来,直到身体触碰到了柔软的水流时,晏安才屏着气,从水池中爬了起来。
“咳咳咳——”她用力地咳着,浑身都湿透了,难受得厉害。
周围寂静了好一会,突然爆发了惊天动地的声响。
“殿下回来了!”
“殿下回来了!”
声音宛如水浪般,一波又一波地传涌出去,晏安愣了一下,下一秒,就有人把干浴巾搭在她的身上,扶着她从水池边离开。
顶着氏族长老诡异的目光,晏安把血杯嫌弃地交了上去。
她的生活似乎又变回了以前的咸鱼、平静,每天去遛个弯,去各地的山洞度假,偶尔尝一下管事们送上来的可口少年。
直到一年之后,因为圣器争夺战元气大伤的各氏族又有了动静。
这一天,依旧在山洞里度假的晏安又被血杯找了上来,好在这一次山洞没有再次被血杯砸成废墟。
晏安:……
“你想干嘛。”长着一对纯洁肥嘟嘟小翅膀的垂耳兔爪子抓着山洞上的棱角,拉成了一条兔兔虫的身躯,因为看到血杯的到来而颤抖了一下。
晏安轻巧地飞了下来,重新变作了人形,警惕地盯着血杯看。
血杯:……
它明显感觉晏安的本体变胖了,外面都开始动荡得厉害了,为什么这个五代还能够这么安心地咸鱼挂!
“你知道之前的四代,三代还有和你同等实力的五代是怎么失踪的么。”一道清脆的声音从灰扑扑的包里传了出来。
晏安的耳朵一动,看向血杯:“说目的。”
她隐约觉得血杯来找的这件事是极为重要的。
“每一代的亲王,其实都被长老和其他实力强大的亲王分食而死了,顾清也不见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血杯很想把包里的东西捂住,但是那个不听话的手从布袋里爬了出来。
晏安:……
“所以,我们可以合作,我们帮你穿越回去那个时空保住你的性命,你帮我们收集恢复自身的能量,就像上次你和血杯的合作。”
那只手爬到了晏安的脚边,继续说,它支棱起了自己的指甲,声音里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和晏安签订精神契约。
“啪嗒——”
晏安无视尸手的声音,将它踢了出去,目光闪了闪:“我拒绝。”
晏安不想再花费力气去养鱼,干脆的拒绝声让尸手立马着急起来。
“为什么!”
反倒是和晏安相处了一段时间的血杯,看到了晏安的反应之后,发现事情其实还有得谈:“不是让你和上次一样,这次选一个人就好了。”
血杯看穿了晏安的心思,说道。
“是从那几个人之中选一个人,在那五个人之中,圣器都会有自己的偏好。”血杯又补充了一句。
晏安听懂了血杯的意思,选择一个圣器,就相当于选择五个人之中的一个较长时间地相处发展。
看到晏安沉默了之后,血杯再加了一把火:“尸手他们在收集了能量的时候,同时会反馈到你身上,让你的血脉等级往上再升,这样你回来了也不用担心自己也会被分食的下场了。”
血杯的话,最终踩在了晏安的痛点上,她沉默了良久,久到尸手都开始不安地往她的脚边再次爬去。
“啪嗒——”
想要学习血杯强制性和晏安签订精神契约的尸手又一次被晏安踹翻在地。
“好。”
“但是不可以干涉我的任何所作所为。”晏安加了一句条件。
获得了晏安同意的血杯大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它说话,本来安分地在蛇皮袋里呆着的四个圣器全都一股脑地冲了出来,这些圣器损坏程度太厉害连话都说不出来,它们只能凭本能冲到晏安的身边,就差没有激动地扑上去强制性和晏安签订精神契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