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从秋千下来,气势汹汹地迎着二人走来,鹤玄伸出左臂,将慕绫烟护在身后。
在妖皇宛如疯魔的眼神中,他神情悠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妖皇可知蛊门?”
牡丹:“略有耳闻。”
鹤玄:“穆伤乃蛊门的祭司,本尊是蛊门门主,曾经救过他的性命,他知道我这次回来会面临危险,便嘱咐我,若是有需要,就来找你。”
妖皇一怔,而后笑的疯狂:“找我?”
“他就那么笃定我会听他的话吗,他算什么,一个懦夫一个逃兵,我恨他都来不及,怎会帮他!”
“我恨不得杀了他,食其血肉,将其剥皮抽筋!”
慕绫烟看到妖皇这疯疯癫癫的样子,眼神讶异。
看来她和穆伤之间有些误会。
鹤玄不知道其中详细情况,但是光看妖皇的反应,他和慕绫烟想法不谋而合。
心中思索,得先行稳定住妖皇的情绪。
便张口说出那八个字。
“枫山红狐,书香穆阁。”
“他让我告诉你的,他一直记得。”
“什……什么?”妖皇兀自低喃,双手抱着头痛苦的低语,“他怎么可能记得、是他抛弃我的……”
“他不配记得……”
“就是因为他,我才活的人不人鬼不鬼,他怎么可能记得……”
“你们骗我……”
妖皇双眼赤红,痛不欲生的自语喃喃。
鹤玄怕她伤着慕绫烟,便一直挡在她前面。
他别过脸,黑眸含着脉脉深情:“阿烟你就待在我身后,莫出来……”
“嗯……”
慕绫烟亲眼看见,他转过头不看她的瞬间,眼里倒映着无情的冰雪。
哪怕妖皇如此激动愤慨,在他这里引不起半分动容。
只有在面对她时,他的眼眸才会有所变化。
鹤玄皱眉,继而平静地对妖皇说:“妖皇,你知道我当年救穆伤的时候,他的状态是怎样吗。”
听到穆伤两个字,妖皇情绪稍微稳定下来,木然瞥过来,道:“我不想知道。”
鹤玄自顾自道:“当初我在枫山不远处救下他,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皮肉,伤口深可见骨,就连他的脸……”
“左脸斑驳到没有血肉。”
“我将他救起,带回苗疆,自醒来后他就郁郁寡欢,不发一言,终日戴着面具。”
“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情。只是……如果我那般容貌尽毁,恐怕也不敢再在深爱之人面前出现。”
听他兀自阐述,身后的慕绫烟却是怔然出神。
许久后,妖皇抬起眼帘,望向西南方。
明媚的桃花眼里满是怅然回忆。
“他本容颜如雪,乃是穆阁的少主,我由赤狐修炼成人形,年少不懂事闯进穆阁的法阵。那时,妖丹对于修炼大有裨益,人人都要杀了我,挖掉我的内丹。”
“唯独他救了我。”
“还将我养在身边。”
“阁主对他给予厚望,管教甚严,为了让他做合格的继承人,从不曾让他豢养任何动物,但他偷偷养了我。”
说到此处,她蓦然低头微笑。
“连廊前,我陪着他读书,落雪时,他抱着我赏雪。”
“之后我伤势痊愈,幻化成人形,他初始惊诧,而后玉面赤红,再之后……”
“我俩便互生情愫,算是在一起了。”
“但,总归天不遂人愿,后面发生的事情便不怎么愉快了。”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哪里来的那么多大团圆完美结局。
多得是伤心人在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慕绫烟动容地垂下眼帘。
她向鹤玄瞥过去,却发现那人眼底仍旧是冰冷至极的雪色。
她还来不及细想,妖皇颓然垂下双手:“让我想一夜吧,明日给你们答复。”
“嗯,好。”
鹤玄应后,转身想牵慕绫烟的手,不过霎那,已经察觉逾矩。
收回手滑到衣袖处,拉起她衣袖,柔声道:“我们先走,让她想一想吧……”
慕绫烟跟在他身后。
妖界多花草树木,日头落下,月亮斜斜升起,身旁蝉鸣阵阵。
林中有不知名的光亮,星星点点缀在夜幕中,煞是好看……
慕绫烟抬眸望向前方为她开路的人。
终是忍不住,唤道:“鹤子规……”
“嗯?”
鹤玄顿住,转过身来,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着她。
她想了想,问:“方才妖皇讲述和穆老之事,你有什么想法?”
他轻轻蹙着眉,松开她的衣袖,不疾不徐整理着自己袖口。
似是不知道她为何这般问,便回问道:“阿烟何意,人有阴晴圆缺,旁人之事我该有何想法?”
她顿了顿,慢慢吐出两个字。
“也是……”
说完提起裙摆往前走去,无所事事摘下一片树叶在手里把玩。
发现身后之人没跟上来,她侧首轻唤。
只见那人穿着墨绿色衣衫站在林中,竟意外的清新透亮。
鹤玄眸中含着细碎的微光,像是可以蛊惑心神似的。
他默了片刻,极尽温柔道 :“如今能让我记挂在心的,唯你一人而已。”
“旁人我无暇顾及。”
话落瞬间,她好似被这人蛊到。
心脏独自沉入冒着袅袅白烟的灵池之中,有那么些许喘不上气来。
“鹤子规……”
第172章
独属于我的创世神,你可否永不弃我
鹤玄恐她不好回应,兀自低笑,而后凝目看向慕绫烟,缓缓道:
“阿烟,今夜月色甚美,我邀你喝一杯,可好?”
她微微怔住,翘起唇角,点头道:“嗯,好!”
魔龙在后面不耐烦地喷着鼻息,黑色锋利的爪子刨向地面。
激起层层灰尘……
沙土随风刮到慕绫烟和鹤玄衣摆。
两个人齐齐笑出声。
鹤玄从纳戒里拿出一件灵宝丢到魔龙嘴里,回头对她道:“听闻妖界有个地方名为万花谷,那里赏月极美,我带你去!”
“嗯……”
慕绫烟点头。
魔龙囫囵吞枣吃完嘴里的灵宝,舒展了一下自己身体,开心地摇了摇脑袋。
待慕绫烟和鹤玄上去后,它嗷呜一声,化作流光飞往东南方向。
魔龙速度极快,两个人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万花谷边缘。
慕绫烟轻飘飘落地,转身拍了下龙龙的脑壳:“你去玩吧,记得明早来接我们。”
“嗷!”
回应慕绫烟后,它甩着尾巴开心地飞走了。
慕绫烟再回头时,被眼前一幕所惊艳。
萤火灼灼,好似漫天星光映入眼帘。
这是……
蛊虫熠熠?
伴随光亮而生,踏着光芒赴死的苗疆蛊虫,熠熠……
那日鹤玄轻柔的话出现在她耳旁。
“熠光流转,耀眼夺目。”
“如同阿烟一般,让人一眼心动,再看一眼便沦陷其中。”
他曾对她说过的话。
因她想的出神,鹤玄伸出皙白修长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着问:“阿烟,怎么在发呆?”
“我们去花谷中央小酌一杯。”
她回过神,道 :“唔、方才想起头一遭见熠熠时,你对我说的话。”
轻笑着说完,扬长而去。
成群的熠熠跟在她身后,鹤玄站在原地看的愣神。
望着携莹莹光泽飘然而去的背影露出一抹宠溺的微笑。
“阿烟等等我!”
他追了上去,两个人落在花谷中央。
中间有一处红漆八角凉亭,鹤玄有些嫌弃,便拿出自己的八角凉亭置于地面。
周遭花卉众多,火鹤花,小苍兰,满天星,星辰花,花海漫漫。
偶尔夜风吹过,花卉跟着舒展身姿,随着微风荡来万花波纹,煞是美轮美奂。
斜月挂在天边……
薄云在前,月色显得尤为朦胧。
慕绫烟可以看出来,现在的鹤玄应该非常开心。
只见其薄唇哼着不知名的悠扬小调。
颇有些潇洒不羁的名士感觉。
“鹤子规,你这么高兴作甚?”
正在石桌上摆弄酒壶的鹤玄听到抬起头,笑道:“阿烟肯陪我小酌,自然高兴!”
“快坐!”
他挽起衣袖,露出皓白的手腕。
慕绫烟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处,上面还戴着黑月绳。
是当初自己打趣他时在魔界拍下的。
“你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么?”
她看着石桌上的东西,缓步过去,坐在一旁。
不大的石桌上,摆着各类小食,连酒都有三种。
“怕你路上想吃东西,每次出行都会准备一些。”
“不过,你从不曾吃我准备的东西。”
他无奈的笑了笑,挥开衣袖,从袖口内窜出一道彩色流光。
慕绫烟按下方才的愧疚,顺着流光惊奇地望过去。
流光停在半空,展开以后竟然变成一幅画卷。
更加有意思的是,从画卷里传出丝竹悦耳之声,甚至还有红裳女子翩翩起舞。
倒像是看幕布电影。
“这个灵宝倒是有意思,鹤门主可真是会享受。”
鹤玄为慕绫烟倒了一杯酒,微笑着解释:“阿烟何至于打趣揶揄我,这东西也是为你准备的。”
慕绫烟一愣:“哦?”
鹤玄道:“你性子瞧着稳重,但其实心里很喜欢这些新奇有趣的玩意。”
慕绫烟放在膝盖上的食指动了动。
对面的鹤玄又道:“就如同你的口味,看似端然实则喜食酸酸甜甜之物。”
她抬眸……
月色下的鹤玄冰雪容颜逐渐融化,水润的黑眸里倒映出她的身影。
“阿烟,快尝尝我研制的梅子糕。”
“不似旁的糕点只有甜糯,初尝之时有成熟梅子的酸甜,在口中滚上两遭,便会有清甜果香,口感柔软棉滑。”
“你一定喜欢……”
他伸手递到她面前。
慕绫烟垂下眼帘,鹤玄捏着糕点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
指腹细看有一层薄茧。
属于剑修的薄茧……
曾经握着闲心剑的手,如今仅仅用来为她研制所谓的糕点。
慕绫烟就属于那种,对方对她好五分,她可以回报十分的人。
因为从小到大她看似独立自强,实际上太过缺乏关心爱护。
现代的她,可以说是无父无母,亦无朋友,更加不要说有一个人能事事为她着想。
视线再次回到白嫩可口的糕点上。
鼻子忽然一酸,缓缓伸手接过糕点,轻轻咬了一口。
只听对面的人急切问道:“好吃么?”
正如他所说的甜糯之感涌上味蕾,她点点头,含着糕点的唇说话呜咽不清。
“好……好吃……”
“阿烟喜欢便好。”
他不知又从纳戒中搜罗什么,等他拿出一方精致的食盒回头递给慕绫烟时。
发现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正红着眼眶,泪眼朦胧。
鹤玄双手一颤,食盒哐啷滚落在地。
他连忙绕过石桌,屈膝在慕绫烟身前,指腹抚上她眼尾,柔声道:“阿烟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的,是梅子糕不好吃吗?”
慕绫烟抽噎一下,慢慢摇头,咬唇软声道:“头一遭,有人为我做这么多,有些不适应。”
鹤玄心脏一疼,牵起她莹白的小手,大掌紧紧握住。
“以前是我该死,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对阿烟这么好。”
“如有食言,我愿化为魔界基石,永生被万人踩在脚下。”
慕绫烟一怔,听他发这么毒的誓,泪意生生憋了回去。
她别过脸,闷闷道:“鹤子规,你当初想杀我,现在为何对我这么好!”
这是对他的控诉。
鹤玄仰头看着她,眼里是克制压抑的爱意。
他转头看向周遭的熠熠蛊虫,轻声道:“熠熠会为了微末的光芒,无惧前行,即便光芒会灼伤它。”
“我就是熠熠,而你……”
“是我,鹤子规,唯一的明光。”
“我愿奔赴你,即便是万念俱灰身死道消。”
“上一世昆山全灭,我虽活着却痛不欲生,我曾无数次认为我是恨你的。”
“恨你创造了我,又杀死我。”
说到此处,身前的人顿了顿,然后低哑的声音继续道 :“直到拉你进来,同你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我才知道……”
“原来那不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