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二人中真正受伤的只有哥哥,他年纪与长易相仿,不过十六七的模样。有一根尖桠木枝从其腿腹处径直穿了过去,此刻已隐隐有溃烂之势。
郎中伸手欲拔,结果反倒是妹妹害怕得叫了起来。那少年苍白一笑,伸手缓缓捂住了妹妹的眼。
祝清圆一愣。
她想起了李行。
始赈灾起,他们已经整整四日未见面,也未有丝毫联系。若是真如设想般地发展下去,她就该去赵家了——而她甚至都未与他好好道别过。
坚强了这许久的小姑娘突然被一阵委屈淹上心头,眼睛复又红了起来。
就在晶莹的泪珠欲落未落之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位娘子的呼声:“小菩萨!求小菩萨救命!”
祝清圆赶忙将眼泪收回,转头体贴地看去。
只见一位布衣娘子噗通就想朝她跪下,满脸焦急:“小菩萨!求您去看看我娘吧!”
她赶紧将人扶起,道:“娘子起来说话。是出什么事了吗,待我叫一名郎中一同前去。”
“哎!”那娘子赶紧叫住她,欲言又止,有些为难。
祝清圆靠近她些,才听得那布衣娘子期期艾艾道:“是女人家的毛病,不然,小菩萨先随我去看看吧?”
祝清圆凝眉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随她前去。
她带着祝清圆往草庐的后面转,脚步极快。
“娘子,你往密林里去作甚?”祝清圆并非不识路,她停下来质问道。
那娘子顿了顿,而后回头讪笑:“我想去解个手,小菩萨能不能陪陪我,我有些怕。”
祝清圆一连数日,累得深思倦怠,并未细想这布衣娘子的话,又继续跟着她往前走了。
“娘子,你好了没有?”
直等了小盏茶的工夫,祝清圆还未见人从树后出来,不由出声问道,可却杳然寂寂,一丝声响也没。
她的心霎时攫紧,小心翼翼走到树那端查看,才发现满目乱草,哪里还有什么人。
消失了许久的危机感终于彻底袭来,她浑身凛然,立刻拔腿往草庐处跑。
可就在此刻,祝清圆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那人料到她要叫出声,还顺手用巾帕捂住了她的嘴。
那人身躯高大,很显然是个郎君。祝清圆整个人都绷了起来,指尖掐入拳心。
“小、菩、萨。”身后人缓缓戏谑,“你猜猜我是谁?”
祝清圆眼瞳骤缩,这如跗骨之蛆一般的声音她怎可能忘记——赵行禄!
他用来捂住祝清圆口鼻的巾帕大约是浸过迷药的,小姑娘很快便晕死过去。再醒来,入目的便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醒了?”
祝清圆悚然转头,看见赵行禄正撑头对着她笑。
虽然她对赵行禄已经十分熟悉,但现在仍要装作从不相识的样子,她惊惧道:“你是谁?想做什么?”
“我?”他走进祝清圆,俯身撩撩她的头发,“我是你的夫君啊。”
祝清圆一阵恶心,连忙侧身躲过他的动作。
结果却惹恼了赵行禄,他冷哼着将祝清圆硬生生拽下床,胳膊被掐得生疼,小腿腓骨也撞上了床沿,一声闷响。
立刻疼得祝清圆眼冒泪花,但表情依旧誓死不屈。
“现在倒是挺贞洁烈女的,这一路上没少和别的郎君卿卿我我吧。”
祝清圆不理会他,默默观察着这屋子的样子,不论是墙面还是窗椅,都粗糙不已。透过窗户还能瞧见外头的树影婆娑,大约是在山上才有的景色。
像是在什么寨子里。
而后突然闯进的莽汉便证实了祝清圆这一猜测,那人五大三粗,衣裳长长短短挂在身上,络腮胡盖了满脸——与韦义等人简直如出一辙。
他粗声憨气地开口:“郎君,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你看……”
赵行禄虽是纨绔,却也见不惯这些门也不敲的粗鄙之人,加之猛然被扰,便更怒气满怀。
他从袖中掏出一袋金银重重丢到那人面前,喝到:“滚!”
那人捡了钱乐呵着走了,房中又只剩下祝清圆与赵行禄。
“堂堂世家郎君,却与山匪厮混在一起,你不怕太傅知晓吗?”祝清圆开口,以赵太傅的名义来压制他,“况且我在赈灾的时候失踪,孙通判必定要前来营救,只怕你到时兜不住。”
“孙重纥敢拦我?”赵行禄嗤笑,再度施然坐下,撩开袍子倚靠着虎垫,“我自然是早已和他打好了招呼。”
他上下打量着祝清圆,与逛瓦子时挑娼妓的神色一致:“也不知祖父为何选了你,虽然颜色尚可,但胸无二两肉又不懂风情,如何伺候得好本郎君。”
祝清圆快被他这些粗鄙不堪的话引吐了,有那么一二刻她甚至在想,若此生逃出赵家无望,还不如一死了之——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死。
但听赵行禄的话,似乎完全不知赵太傅选她为孙媳是为了什么,果真是蠢到自己的亲祖父都放弃他的地步了吗。
祝清圆不欲与他多言,但她鄙夷的神色却再度惹恼了赵行禄。
“今夜有场好戏。”他开始给祝清圆和盘托出,试图讲完后能见到她惊慌无措,甚至痛哭乞求的模样。
但祝清圆仍旧没有抬眼瞧他。
赵行禄冷笑着继续道:“我已让虎头寨的人下山报信,今夜戌时放火烧寨,你猜你的小相好会不会来救你?”
祝清圆终于猛地抬头,无声瞪向他。
她一直以为赵行禄只是个好色无能的纨绔,没料到他竟能如此狠毒。上一世她在赵行禄面前一直乖巧,因此他虽不喜自己,却也不曾虐待过她。
不过也是,祖父与亲姑母都如此心狠手辣,他又能纯善到哪去。
见祝清圆终于有所触动,赵行禄才觉舒爽了几分。他直起腰来眺看了下外头的天色,已是暮色四合。
“来人!”
立刻有两名绀衣侍卫进来,祝清圆认得,这是赵家护卫们惯常的衣着。
俩侍卫一言不发,其中一人压住祝清圆,另一人则立刻用麻绳给祝清圆捆了个结实。
赵行禄拍拍她的脸:“我倒很希望你的小情郎会来救你,也好与你黄泉路上一起作伴。”
他说罢转身出门,朝那些山匪摆摆手:“放火!”
祝清圆眼见他们匆匆离去,而后夜幕下骤起冲天烈焰,火光浓烟伴着树影娑婆如鬼魅。
最多半个时辰,她若逃不出去……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对不住各位,甜甜要在下一章,我写麻了,思考了下还是明晚九点补上后半截Q-Q因为下一章是很细腻的情感,我可能需要字字斟酌
昨天肝到半夜三点都没完成,只怪我手速实在太慢了!!唾弃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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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男的绝了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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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27章 、山火
◎他终于来救她了◎
在棣州城门关闭前的最后半个时辰,忽然有人驾马疾驰闯入长街。
身后的城门戍卫跟着跑,却阻拦不及,街市上的行人也纷纷退避叫骂。
然而紧接着,那快到让人看不清面庞的马上郎君,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沓沓的素纸,扬手一散,满天飞雪。
再转眼,那人便从西城门窜了出去,不见踪影。
人们止住骂声,纷纷好奇地将飞纸拾起,议论不休。
“这写的什么?”
“王六家的,快把你小儿叫来看看呀,他不是正上着私塾?”
……
从草庐匆匆赶回来的祝家随役,正巧与那人擦肩而过,众人懵然的时刻,圆空捡起纸一瞧,顿时脸色惨白——
祝氏在吾手,囚于虎头寨。贱妇与人私相授受,吾将于今日戌时火烧虎头寨,以解心恨!赵行禄上。
“祝氏是谁?莫不是小菩萨?”
“那这赵行禄又是谁,怎么和虎头寨搞在一处了,他是山匪头子?”
“管他是谁!妄想烧人烧寨就是不行!”
“小菩萨看起来玉雪冰洁的,你们说,她当真与人……”
棣州城内满城哗然,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所幸还是良善之辈更多,他们带领着左亲右邻,一行几十上百人浩浩荡荡冲去了棣州通判府。
可这闳敞轩昂的府衙朱门却死死紧闭着,任凭门外百姓如何沸反盈天,里头都似荒楼一般死寂。
孙通判此时正在自家府衙的正堂里一动不敢动,冷汗流了满身。
只因他前头站了两个绀衣带刀的侍卫,手持着太傅府的令牌,却一句话也不说。
但若是他一动,亦或要张嘴,那闪着寒光的刀锋立刻就挨上自己的脖颈。
太傅大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啊!
孙重纥欲哭无泪。
撞了半刻钟的通判府门,却丝毫不见回应的百姓们也怒了。
领头的那位郎君是个有气性的,他恶狠狠地啐了一口,道:“官府无能,匹夫也未必不能成事!乡亲们!我们自己去救小菩萨!”
-
金池苑内。
沈鄞转转手上的扳指,轻描淡写:“落的是赵三郎的名讳,反而有几分真,他不是做不出这种事。”
裴缨皱眉:“可通判府闭门不出,难保不是赵恒使诈,想要吊出我们的身份。”
李衎一言不发,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此事来的突然,又关系重大,若真是赵恒设的局,他们去救人必定要折损严重,甚至暴露身份。此前筹谋,或要功亏一篑。
因此这次,就连一向悠然温文的蔺霄都严肃地凝眉,正揖一礼:“望世子殿下三思。”
对他们而言,失去家财的祝清圆不过是一颗随手可弃的棋子。
郎君们自负身怀家国大义,但于祝清圆而言,他们与上一世的赵家何异。
天色渐晚,议堂的灯烛已经尽数点燃,火苗在纱罩中朦胧摇曳,投映入李衎眸底。
一直静默的郎君突然转身,朝苑门快步走去。
裴缨第一个焦急地追去,脱口而出:“殿下!”
李衎脚步一顿,微垂着眼眸,低声对忠心劝谏的下属道:“她是我的灯。”
裴缨一凛,茫然而惊愕,而后任由着李衎走远。
“师弟!”
快到大门时只听得屋檐上传来关山娘的声音,李衎抬头看去,发现自家师姐一脸波澜不惊,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决定。
她将手中早已备好的透湿毛氅和面具扔下来,道:“早去早回。”
郎君接过,仗剑飞马踏着霞光而去。
他的小姑娘,一定在等他!
-
火势已起,好在虎头寨周遭林木不多,之前又是连日大雨,火线不至霎时漫卷过来。
祝清圆慌乱中也在查找生机,但她此刻手足被缚,当务之急是要解开绳子。
大约是赵行禄不想她死得太快,他们并没有将她直接锁在房中。
顾不得姿态奇怪,她蹦着出门,期盼着能找到寨子里的伙房,寻刀将绳子割开。
只是脑子想是一回事,身体不听使唤是另一回事,才蹦出去一二丈的距离,祝清圆便被脚下石子绊倒了。
她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错落的石子土块透过衣裳锥入皮肉,痛的地方太多,竟一时间无法判断自己究竟哪里受伤了。
倒地之后祝清圆再也无法爬起来,绝望与迟来的尖锐痛意一齐袭来,她再也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一边哭一边摸过手边的石子,拼命地割磨绳子。
纵然害怕,她也一定要撑到最后一刻。
赵行禄在寨子外围了湿透的沙袋,又在寨内浇了一圈圈的火油,确保火势一定是往里蔓延的。
而此刻他正带人站在山丘高地守望着寨子那边的动向。
忽然,山坳下方掀起风沙仆仆,还有沉闷的车轮声传来。
“怎么这么多人?”赵行禄皱着眉,虽然看不太真切,但那地动山摇的架势不假,“不是让孙重纥不得插手吗。”
赵家侍卫闻言赶紧跑近去查看,而后回禀道:“三郎,是一群布衣。”
“螳臂当车!”赵行禄冷哼一声,“拦住他们。”
这……侍卫们有些为难,那些百姓来势汹汹,与祝氏商铺中人一起,拖着数十辆水车赶来,每人手中都举着锅碗瓢盆。
况且,若真伤到了百姓,太傅那边又该如何交代……
好在其中一人略有几分机灵,忙低头道:“三郎,我们此行是为杀了那对奸夫淫、妇,若是他藏身在百姓中,我们反而容易错过。不如静待时机,见有与祝氏接触的郎君出现,再一举拿下?”
赵行禄环着胸思考片刻,最终闷声道:“也罢,就按你说的做。”
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吞没殆尽,祝清圆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入目是深沉的夜色,与熊熊火光分割泾渭。
一滴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流下。
李行,你会来救我吗?
祝清圆仿佛已经能够感觉到火浪层层扑来的热瘴,再过不久,这滚滚火舌便要将她卷入腹中了吧。
如此想来,上一世被一剑贯穿的死法,已经足够温柔了。
就在她要放弃此生时,寨外忽然传来连天的呼喊:“小菩萨!”
“小菩萨——”
“我们来救你了——”
他们声色各异,但都如此热切真挚,一声声一句句在火中铺出一条幽道,又似划破黑夜的电光,昭示着恩泽万野的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