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为了给自己找一起经营祝氏的盟友,祝清圆特意查探过上京所有的世族门阀。
对于大理寺卿孟甫缘,她也有所了解。孟甫缘膝下一子二女,皆为嫡出。儿子年纪尚小,大女儿的夫婿是棣州指挥使宋鄞,二女儿年十七,尚未婚配。
而且,孟甫缘的夫人,正是姓卫。
这位,想必十有八九就是孟府的二姑娘,只是她打扮成这样过来作甚?
祝清圆不想徒惹是非,她翘翘嘴角,笑道:“我们今日招的是粗使婢女,姑娘回去吧。”
卫之溪双手叠于腰间,气定神闲:“想必姑娘便是世子殿下从罪臣府带回来的那位,不知现在是在以何身份做主?”
祝清圆垂下眼眸,勾唇:“殿下的贴身婢女罢了。”
她不是没感受到卫之溪对她的敌意,本来她应该一笑置之,但不知为何,心底却溢出几分恼意。
于是祝清圆与李衎一般,故意着重了“贴身”二字。
卫之溪霎时脸色一暗。
“庆伯。”祝清圆先一步开口,没给卫之溪再开口的机会。
“诶。”老者立刻执笔相应,谁让世子离去前特意向他申令过,叫他万事但凭祝清圆做主。
“送姑娘出门。”
“是。”
不过卫之溪也没真的想过要留在淮阳侯府为奴为婢。她深深地看了祝清圆一眼,转身任由庆伯送她走。
立在一旁奉茶的小厮不会写字,祝清圆只得自己拾起庆伯放下的笔。
她低头淡淡道:“下一位。”
“姑娘……”
来人只颤声喊了一句,祝清圆呼吸一凛,立刻抬起头来——是小芍。
小丫头手上还留着昨日被春碧等人推搡出来的擦伤,泪光闪闪地看向祝清圆。
祝清圆也鼻酸难耐,泪盈于眶。
但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小芍留下来。
小芍似乎明白祝清圆的担忧,她急急道:“姑娘不要再丢下我了!”
祝清圆心绪难再崩,终于缓缓落笔写上了小芍的名字。但她留了一个心眼,没有压上小芍的身契,只让她作为一个散侍留在侯府。
最终,祝清圆选了三十个婢女出来,侯府人丁单薄,主子只李衎一个。
因此,她把厨房、后院洒扫、花草诸事的人安排妥当后,剩下的六个丫头都放进了李衎房中。
虽说是被迫成了李衎的侍婢,但她还不想事事亲力亲为,不趁机给自己多找几个帮手可怎么行。
这一阵忙完,很快便近午时,日头愈来愈盛,祝清圆额间也沁出薄汗。
她领着小芍回到自己房中,二人紧紧相拥。
她们终于有机会能够互诉衷肠,执手有说不尽的话,一时竟忘了今夕何夕。
也不知道,李衎已从宫中回府。
他的马车悄然驶入后院,郎君撩开车帘,信步穿过游廊。
李衎看见自己的房门微微敞开,屏风后有小姑娘的身形影影绰绰,他微微一笑。
自己今晨换下的衣袍都被随手搭在屏风上,想必是祝清圆在整理。小姑娘倒是难得的听话乖巧。
“圆圆。”李衎温柔唤道。
“咔——”屏风后的人显然被吓了一跳,不小心踢到了脚架。
那人立刻低头从屏风后绕出来请罪。
小姑娘的确是小姑娘,眉目也算清秀,但却无比陌生。
李衎登时皱眉,沉下嗓音:“谁准你进来的。”
小姑娘害怕得瑟瑟发抖:“是……祝姑娘叫我来的。”
郎君目光闪烁,挑眉冷笑——怒火快要烧满整个胸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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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圆好可爱超级爱女鹅大大快更!】
【哈哈哈哈,所以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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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1章 、香囊
◎他似乎并不想让自己服侍旁人。◎
须臾,被李衎叱责的小丫头挂着泪来到祝清圆门前。
“祝姑娘……”祝清圆和小芍一齐回过身去,小丫头啜泣着传话,“世子殿下叫您去伺候他用膳。”
“他凶你了?”祝清圆见她哭成这样,忙走上前去递帕子,“那你得当着他的面哭啊。”
祝清圆回忆这一路,自以为李衎是见不得姑娘家哭的。
小丫头擦擦眼泪,半晌憋出一句蚊子哼:“……我不敢。”
祝清圆叹口气,准备动身过去。小芍也紧跟着,她回过头道:“你就在这,我一个人去。”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李衎说小芍的事。
等祝清圆埋头走到李衎那儿的时候,才发现,她拨进去的其他五个婢女,也都被赶了出来,连排站在院门口,苦着脸等候发落。
“祝姑娘。”她们齐声问候,阻了祝清圆的步子。
祝清圆已经了然,叹口气,道:“你们去找庆伯安排吧。”
说罢她飒沓流星般地走到李衎房门前,抬手扣门,吸气微笑:“世子殿下?”
“进。”
祝清圆推开门,却没有继续走进去,她倚在门边平静道:“奴婢可不敢进。”
李衎终于放下茶盏,抬头看她——小姑娘生气的时候,总是喜欢垂着眼睛,长睫投下一片鸦青。
似乎这样就可以让旁人害怕靠近。
实则落在李衎眼中,只想拍拍她的头,或者捏捏她的脸,逗她做出别的表情来。
然而就在这时,佯装冷漠的祝清圆肚子忽然“咕噜”了几声,荡气回肠。
郎君没绷住,轻笑出声。
他站起来,走过祝清圆身侧,含笑淡淡道:“走吧,去用膳。”
祝清圆红着脸,跟在李衎身后去了小前厅。
小厮们早已备好饭菜,满桌小碟,精巧可口,看分量的确不像是一个人吃的。
祝清圆瞥了李衎一眼,所以……是提前把她的那例也给准备了吗。
小姑娘抿了抿嘴角,心中略微破防,正犹豫着要不要一起坐下。突然,院门外远远地跑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绯红官服,玉带束腰,脚步匆匆,把庆伯甩在老后头。
李衎也眯眼望去。
他转瞬便提着步子步入厅堂,一边抹着汗,一边喘道:“绥之!快,给老夫碗水喝……”
李衎顺手将自己刚斟上,一口未动的茶递了过去:“孟寺卿匆匆来访,所为何事?”
祝清圆一怔,孟寺卿?孟甫缘吗?
他女儿上午刚来过,他午时又来,不会是来提亲的吧?
孟甫缘饮罢茶水,先是抬眸看了一眼祝清圆,略有些迟疑:“这……”
李衎淡淡回复:“孟寺卿但说无妨。”
“还是为了逆党一事,新帝登基在即,想必要大赦天下。”孟甫缘拾起桌边的玉箸,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夹了一口茸丝。
祝清圆只能继续安静的当一个婢女,垂首站在一旁。
“但逆党诸多,几代人都衍居上京,难免沾亲带故。今日上午,颍平侯府的老夫人一直候在大理寺外,差点中了暑气晕过去。”
李衎挑挑眉,颍平侯老夫人算是新帝的姑奶,难怪孟甫缘慌张。
他继续道:“老夫人是为了她外孙女来的,说是外孙女自幼长在自己膝下,温谨恪己。遵照双亲遗愿嫁与辅国将军府的四郎,完婚还不足半月,与谋逆之事绝无干系。”
大理寺主管刑狱审度,烦心事不少。
孟甫缘言毕深深叹了口气,很是为难,他举杯示意一侧的祝清圆:“丫头,给老夫倒杯酒喝。”
祝清圆正听得入神,突然被指,一时还未回过神来。
反而是李衎浅浅一笑,道:“府内禁酒,叫寺卿失望了。”
祝清圆下意识睁大眼睛朝李衎看去,不偏不倚地与郎君对视起来——禁酒?我怎么不知道。
郎君眼眸深处泛着隐隐戏谑——是啊,禁酒。
霎时有如神明点拨,昨夜喝醉酒撒泼的画面轰然涌入祝清圆脑海,一片清明。
完蛋。
小姑娘立刻咬紧唇低下头,心虚不已。对自己成为侍婢一事,也被迫默认起来。
没有酒,那就只能斟茶了。
祝清圆伸手想要拿过茶壶,替孟甫缘续杯。可就在她的手指快要落下之际,李衎先一步握住了壶柄。
她的指尖也落在了郎君的手背上,如蜻蜓点水。
他似乎并不想让自己服侍旁人。
祝清圆歪头看着李衎神色淡然地给孟甫缘斟茶,就像云畔莲间的一颗佛珠,喜悲嗔痴皆无,气华明贵疏离。
这才是他素日的模样。
与对着自己时截然不同。
然而孟甫缘性子大咧,并未注意到李衎对待祝清圆的不同,只把祝清圆当普通婢女来使唤。
先是要尝李衎面前的水晶肘子,世子殿下于是亲手给他调换了菜盘。
而后让祝清圆给他取一块净手的帕子,世子殿下飞速把垫在茶壶下的方缎扔了过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吩咐祝清圆将三丝捞中的姜丝给他挑出来,世子殿下终于忍无可忍,无悲无喜的如玉面庞沉下去,长眉微蹙。
李衎向守在厅堂门口的小厮齐物瞥了一眼,齐物心领神会,赶忙过来担起了伺候孟甫缘的活儿。
祝清圆站在一旁乐得清闲,心情在不知不觉间转好。
孟甫缘禀告的事情略微有些复杂,李衎一时也无法给他答复。
他蹭完淮阳侯府一顿饭,踏踏实实地准备离去。正要踏出门槛,又突然记起来什么,转身回去。
与方才谈及正事的凛然模样不同,此刻的孟甫缘有些赧然。
他从袖间掏出一枚香囊放在桌上,道:“这……小女相求,还望世子殿下收下。”
老脸丢尽,孟甫缘溜得比来时还风火,一眨眼便不见了。
不过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祝清圆眨眨眼,手背在身子后,点着足尖探身看了看那枚香囊。
上好的云缎辅以精细的刺绣,虽然不是什么缱绻的式样,只是松石云纹,但依然当得起一句赞叹。
阵阵苍术、薄荷与艾草的清凉气息传来,这应该是个趋避蚊虫用的香囊。
如今快要入夏,蚊虫俱出,孟之溪倒真是用心。
“齐物。”然而李衎压根没打算伸手,随口吩咐道,“装好随礼送回孟府。”
“是。”
李衎转而拍拍祝清圆的头:“颍平侯老夫人之事我要入宫商议一番,你乖乖用膳歇息,等我回来。”
“哦。”小姑娘十分乖巧,与刚进院子预备讨伐的模样判若两人。
齐物手脚麻利地撤了席,又差小厨房赶紧送上新鲜热乎的吃食。
祝清圆撑着下巴看齐物忙来忙去,忽然很想向他打探一番。
据庆伯说,李衎一直以来只让齐物与齐论两个小厮来照顾自己的起居,轻易不让婢女近身。
“齐物,李……世子他当真从不近女色吗?”
齐物微微一笑:“如果姑娘不算女色的话,是。”
祝清圆小脸一红。
齐物继续道:“长公主去的早,侯爷又一心向道。世子殿下几乎是在军中长大的,自然与莺莺燕燕不相洽。”
谈话间,为祝清圆烹好的菜肴也布下了,她早已饥肠辘辘,食指大动。
齐物将那枚香囊收入木盒,自言自语喃喃道:“以前都是直接扔了赏了,如今竟然还礼貌退回,世子殿下这是转性了?”
祝清圆的筷子一顿,但也没再叫住齐物,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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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午膳,倦意涌上来,祝清圆回去小憩了片刻。
然而一直到日偃罗帏,午觉都睡过一遍,李衎还未回来。整个淮阳侯府都昏昏于浮生闲晌中。
祝清圆醒来的时候,小芍正踮着脚给她系床幔,络子上的流苏飘摇,与孟之溪送来的那枚香囊是同样的颜色。
午膳时齐物的话浮上祝清圆脑海。
小姑娘心中一动,对小芍道:“小芍,陪我去一趟瓦子吧!”
上京最丰富、最美的丝线不在官家布庄里,而是在勾栏瓦肆之间。湖畔轻柳,娇娘斜倚,处处熙攘,五湖四海的玩意儿汇聚一堂,转身都挪不开。
祝清圆当机立断,快快差庆伯给她备了一辆马车。
与在赵府的处处受制不同,她似乎也没发现自己如此随性,压根没担心过万一李衎会阻她出门。
她此刻只满心地想买齐女红之物与药材,也做个驱蚊虫的香囊出来。
紧赶慢赶,祝清圆和小芍终于在申时过半回到侯府。
趁着日头未落,小姑娘赶紧绷绢梳线。
她对窗伏案,沁出满身薄汗。
“姑娘,天太热,喝碗冰镇酸梅汤歇歇吧。”小芍捧着瓷碗过来。
祝清圆正好绣完了滚边的花纹,在头疼中间该绣什么图案,见白瓷碗中红汤馥郁,杨梅冒着冷气躺在其中,夏日之感顿现。
于是手下立刻穿针换线,开始在香囊上绣杨梅。
喝了两大碗酸梅汤,又吃了碗糯米圆子,晚膳也再吃不下旁的。祝清圆只把全副心思交由手下的针线。
直至窗外红霞漫天,夜色一点一点袭来,点上满室油灯,夜蝉阵阵。
伴着声声规律的鸣叫,祝清圆终于在体力耗尽的前夕将香囊完成。
她的绣艺其实并不出彩,与白日里孟之溪送来的香囊相比,诚言略逊三分。
但小姑娘心思玲珑,将嫣红的杨梅刺于月白缎面上,清爽有奇韵。
“好看吗?”她问趴在桌边的小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