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清是裴老的独孙,当年十六探花郎,名动上京。母舅则是大漠狄戎一族的首领,便是为着边关稳定,大魏也必会善待裴家。
而林洵则是英国公府刚从外边接回来的庶子,承袭无望,只能自己拼个前程。
除李衎外,其余几人都有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毕竟他们只有武学皮毛而已。
“沐云妹妹,你怎么比那几个郎君还紧张呐?”娘子爽利的笑声将众人的目光从湖面挪了回来。
只见沐云县主正捏紧丝帕,粉面含春,原本正炯炯盯着言怀瑾,可诸位娘子一看她,便羞得低下头去,像一株能掐出水来的海棠。
这位娘子原本就是沐云县主的表姐,怎会不知道她是在为言小郎君紧张。此刻故意提起来,只是想提醒在座姐妹们言怀瑾早已心有所属,待会儿切莫乱点鸳鸯谱。
盈阳公主自然笑着顺水推舟:“可有妹妹中意的郎君?”
冯夫人快言快语笑着:“那必定是与县主两小无猜的言小郎君啊!”
“世间难得两心相印,”盈阳公主看起来十分高兴,“若是言家郎君能成功抵岸,本宫便奏请陛下为你二人赐婚吧。”
沐云县主也顾不得害羞了,赶忙起身行礼谢恩。
众人欢声笑语中,谁也没瞧见席位末尾处的一位小姑娘神色哀婉,低下头去。
梅花桩湿滑难行,郎君们无暇关注楼中事,纵然已经全神贯注,但还是“噗通”一声,林洵第一个落入了水中。
当即便有熟识水性的小厮赶紧跳下去托人。
如此一来,湖面上便只剩了李衎、言怀瑾、裴耀清三人。
言怀瑾年纪最小,一脸少年意气,满眼炙热地朝着沐云望去,心无旁骛。
李衎好似闲庭信步,皦玉长袍垂于菡萏,足尖一点轻易越过数尺,微风荡起清荷碧波。
裴耀清与李衎不相上下,一左一右紧贴着。娘子们瞧着两位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好生养眼,都不由捂嘴娇笑。
方才席位上哀婉不已的那位小娘子,此刻正望着裴耀清。
她是裴府姨娘带来的侄女,平常虽与裴耀清表哥表妹相称,但终究是身份低微。
就算是早已和郎君互通情意又怎样,她终究不能像沐云县主与言家郎君一般。
更何况,裴老待她不薄……
眼见再往前几步便是潋滟楼的踏跺,她与裴郎目光在空中交汇,含泪轻轻摇了摇头。
裴耀清刚要提起的脚步霎时凝滞了,就在他犹豫还要不要往前走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股力,猝不及防地将他直接推上了岸。
然而他还未站稳,却听见身后与身前几乎同时传来“噗通”声。
惊得全场娘子们都站了起来,连言怀瑾也呆在了梅花桩上。
瞬息之前——
祝清圆明明看见李衎朝她轻轻勾唇,然后竟主动朝湖水中倒了下去。紧接着她自己也被人推下了水。
她虽然生在南方,但却压根不会水,只会本能地手脚胡乱扑腾。
“快下去救人!”盈阳公主第一个反应过来,指派人潜去捞救。
突然,有人一手握住她的腰,另一手掐了掐她的脸颊。
祝清圆闭着气艰难地睁眼,发现竟然是李衎。
郎君的眉目在水中更显幽邃,两人的长发随着水波纠缠一起,周遭是如此的寂静。
她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将手臂环在郎君脖颈处,重新闭上眼睛。
直到李衎带着她探出水面,上了船,她才不停地将呛的水尽数咳出来。
祝清圆抹干净脸上的水珠,以及湿透的发丝,才看见他们竟然已经到了潋滟楼的后方。
公主府的婢女给李衎和祝清圆递上干净的外袍暂时遮掩,什么也没问,一切似乎都是早有安排的样子。
李衎将婢女递来的热茶转送到祝清圆手中,似笑非笑看着她,等着小姑娘倒豆子似地问问题。
结果等了许久,祝清圆才略略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你……再不回去,就真没机会了。”
小姑娘裹着袍子蹲坐在船头,揣着小手捧热茶杯,像只圆滚滚的小松鼠。
郎君啼笑皆非:“你以为我想娶公主?”
小姑娘不理他,闷头不说话。
郎君叹口气,将蹲着的小姑娘整个抱进船舱,怕被风吹着凉。顺便附在她耳边轻声道:“驸马只会是裴耀清。”
“啊?”小姑娘终于抵不过好奇,转头瞪大眼睛望向李衎。
而此刻,潋滟楼内,落水风波已然平息。
“世子和那位小娘子都无事,本宫已经派人送他们去偏殿更衣。”盈阳公主宽慰在座道。
言怀瑾走向盈阳公主问安,特意路过沐云县主案前,将掌心的小笺塞到果盘底下。
沐云偷偷拆开小笺一看,果然是自己出的那半阙词,言怀瑾也将下阙对仗工整地对上了——只盼黄昏催月,秉烛嬉,屏画鸳鸯。
沐云的脸顿时红得像烛光映照,娇容如春,害羞地低头笑。
娘子们且对这两个年轻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掩唇笑,乐见佳话。
而另一边,裴耀清却完全欣喜不起来,因为他的好表妹苏茵茵一直躲闪着他的目光。
直到永琤郡主发话:“裴小郎君,不知你答的又是哪位娘子的题呢?”
女婢从裴耀清手中接过小笺,展开道:“禀公主,是一幅芳草绕溪双钩白图。”
永琤郡主继续问:“是哪位娘子的题啊?”
两侧案几全无动静,诸位娘子面面相觑。
裴耀清克己复礼,并未转头看苏茵茵——芳草绕溪,这曾是她绣给他的香囊图样,也暗含了二人名字。
只是茵茵为何不敢认下?
裴耀清心中已经有了几分了然,直到盈阳公主略带羞赧出声:“姑母别问了,是本宫的题。”
裴郎捏紧手心,夏光斜倾入眼,好似大梦一场。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出门,所以还是隔日更,10号晚11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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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47章 、藏娇
◎不过是担忧世子血脉罢了◎
公主及笄宴的前一日,皇宫御景苑。
新帝端坐在小亭内读书,翻页间隙抬头微瞥向远处,只见皇姐与李衎并肩而立的身影。
他想起今日早膳时,自己问她的话:“皇姐,你心悦李衎吗?”
盈阳公主给他夹了一箸小菜,微微一笑:“我没有心悦的人,陛下用膳吧。”
新帝不动声色地低头喝粥,心中宽慰了些。
他并不想,日后与皇姐有离心的一刻。
盈阳公主并未说谎,她似乎生来便性子冷淡,女儿情事更是向来不放在心上。
她的婚事,即便对她自己来说也只是一桩交易,因为她想要的是地位永固,平安终老。
利益权衡下,配得上驸马之位,又能保皇权稳固的人选只有裴耀清。
裴家世代精忠,他的祖父裴寅祜曾做了大魏二十一载的宰相,而郎君本人也温雅持重。
“世子已经策划好了一切,本宫安心配合便是。”盈阳公主的手指拂过兰草,骨清质秀的长叶轻轻颤动。
“不过有一事本宫有些好奇。”盈阳公主叫住转身欲离的李衎,“世子不仅仅是为帮本宫择婿吧?”
郎君半转过身笑了笑:“公主择公主的,下官则下官的。”
-
“姑娘,婢子伺候您更衣。”
公主府的偏殿中,祝清圆站在内帷屏风后,将自己身上湿透的衣物脱下来。
另一边便有婢女上前来给她擦身,更衣。
这衣裙手感轻盈,用的是丝绡,并不是府中下人能穿得起的料子,很显然是特意为她提前备下的。
祝清圆大约已经猜到,今日的选婿宴是李衎与公主一起设的局,但她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也要被推下水。
如今衣裳虽然换上了干爽的,但头发还是湿哒哒的。
小姑娘拧着自己的发尾走出偏殿,歪着头,心不在焉。
“圆圆,过来。”
只见李衎正坐在前院的石凳上泡茶,暖阳照在湿漉的长发上,颤动着细碎的光。
祝清圆挪着步子坐在郎君对面,服侍二人更衣的婢女静静地退了出去。
“你明知道我不会水。”小姑娘闷着气,到底是委屈出声了。
李衎轻轻叹气,站起身走到小姑娘身后,替她将长发梳理开,好让日光快些晒干。
“要带你一起离席只有这个办法。”他解释道。
郎君的手指拢起长发时,不小心从她耳垂擦过,白玉珰零落而鸣,好似松风清越的声音。
祝清圆一下子回到了那段与郎君交命相依的路程中,心渐渐静下来。
她知晓李衎是不想让她卷入这场权贵斗争。
毕竟她是李衎带来的人,席间言语你来我往,要么像现在这样落水,要么被人“拉下水”,总之是必有一遭。
小姑娘气焰短了几分,但还是嘟囔道:“那你本不用带我来参宴,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你不来,我如何自证。”
“证什么?”
“证明我并无尚公主之意。”郎君对答如流,弯腰贴近她几分,嗓音低喑,“也证明我身边并不缺美娇娘。”
小姑娘被笼罩在郎君的身影下,不由自主地往后倒。
她惊诧于郎君如此直白的浪荡之语,瞪大双眸,脸颊霎时飞红,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有些饿了,去找点吃的。”
小姑娘一把推开他,转身就逃,走的时候还差点崴脚。
李衎看着不由一笑,胸中如微醺般舒惬——倒是突然体会到了纨绔们的乐趣。
他想起那日小姑娘诉说的前世之梦,本想做个君子放她离开。但当她真的开始展露出离去之意,他却再也淡然不起来。
李衎将祝清圆遗留在桌上的发带一点一点缠在腕间,似乎每紧上一寸,便能离她更近一分。
“姑娘?”公主府的婢女在小院门口的景墙旁叫住祝清圆。
祝清圆也当然知晓,自己作为外客是不能在公主府随意走动的,但她此刻的确是没办法与李衎共处一间了。
于是她央求道:“娘子可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一人待着?”
那婢女比祝清圆年长,瞧着有双十年纪,她见祝清圆就像自家的妹妹一般,于是捂着嘴笑:“我领姑娘去别院小坐吧,喝两盏茶,再梳个妆便该开宴了。”
祝清圆抬头看看天际,日头已经开始往西边落,不知不觉竟已申时末了。
在前往别院的一路上闲聊,祝清圆才得知,原来这位姐姐与潋滟楼里那位大女使一样,都是自小陪在公主身边长大的。
“姑娘不必多心,我们公主对世子绝对无意。”也许是以为祝清圆与李衎赌气才跑出来,婢女温柔解释道。
倒将祝清圆闹得脸红,急忙摆手道:“我与他并不是……哎呀,姐姐还是别说了!”
婢女又低头笑了起来,她看这两人明明就是两心相悦,与言小郎君沐云郡主二人一般,只是也许她还不明了自己的心意。
但看祝清圆这个样子,自家公主明明是与她同岁的年纪,却偏偏生来老成,从未有过这样少女的明媚时刻。
只求神佛庇佑,希望那位裴郎君能爱护公主,举案齐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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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沉得很快,当婢女将祝清圆最后一缕头发挽好时,天色已经暗得只能看见影绰的痕迹了。
婢女提着灯笼从侧门送祝清圆入宴,越往正厅走,越见灯火如织、人声鼎沸。
如今日在潋滟楼的座次一样,祝清圆还是坐在了孟之溪旁边。
她端着杯盏,乜斜了祝清圆一眼,并未上前搭话。
祝清圆环顾了一会儿宴厅,郎君与娘子左右分席,中间只用麻帘隔开,在烛光下仍能隐隐约约地瞧见。
李衎坐在离她甚远的首席,以至于她对面反而是今日万众瞩目的裴耀清。
只见宴席还未真正开始,他却仿佛已经醉了。虽然身形仍旧端正,也未胡言乱语,但目光零乱,渐自消沉。
世间身不由已者,原来不论女儿身还是男儿郎。
祝清圆喝着膳前薏米粥,突然有所感悟,竟为众生怜惜起来。
自从经历了这么多,又被慈恩方丈点拨过后,她倒是沉浸在了佛法中,是以她今日写的《心经》小笺能被李衎一眼认出。
突然,一只手斜着伸了过来,金钏皓腕,不由分说端走了她的薏米粥。
祝清圆一惊,下意识地看去,竟然是孟之溪。
孟二姑娘凶着脸道:“下午才落了水,寒凉之物少吃。”
祝清圆眨巴眼睛,不懂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是为何。
“我可不是为了你,不过是担忧世子血脉罢了。”孟之溪又硬邦邦地补了一句,也不瞧她。
祝清圆又是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孟之溪什么意思,霎时间又羞又恼:“你!”
祝清圆怎会得知,这是赵家被斩首那日,孟之溪瞧见她掀开马车帘子犯恶心,李衎又贴心抚慰,一时间想当然以为的。
孟之溪虽然忌妒,但到底不太瞧得起祝清圆这样,没名没分就与郎君私相授受的姑娘。于是她一脸不屑与之交谈的神色。
祝清圆简直无从辩解,只得把气往肚里吞,顺便狠狠地透过麻帘剜了李衎一眼。
但她与孟之溪都未想到的是,这话被公主府的婢女有心听了去。
因着驸马一事,公主府上下一心地感谢世子殿下,于是后续上菜,他们直接给祝清圆换了膳食。
萝卜鱼羹、藕粉方糕、酸拌青蒿、姜辣鸡丝……
祝清圆生着气,只顾埋头用膳,不知这些有了身子惯常爱吃的菜,也不知席面上诸位娘子面面相觑,眼神交递得如军中鸿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