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恒闻言微微轻笑,依旧没说什么,但我还有事要办,于是赶紧告辞离开。
第二日,皇后召几家士族的女儿进宫,我赫然就在被邀之列,这事让父亲大感惊奇,但他没什么头绪,最后只能忧心忡忡地送我上了入宫的马车。
进宫见到皇后,我和几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士族女子依次序坐下,听皇后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皇后开始挨个询问,闲话家常。
我因被父亲告诫别凑热闹,坐到最后,皇后刚问到第一家的女儿,宫中一内侍便跑到我旁边对我小声道:“姑娘请随我出去。”
我不知该不该跟皇后说一声,犹豫地看向皇后,但她发现内侍来和我说话,只随意往我这里瞟了一眼,对我的去留似乎不怎么在意。
内侍看出我的疑虑,低声提醒:“不必惊扰皇后。”
好吧,毕竟内侍只说随他出去,如果他想把我往别处带,再拒绝也不迟——经过魏成勋的事情,我对宫里的内侍都多了几分警惕。
不过我这次的警惕明显多余,内侍老老实实地把我带到外面,另有其他人在外面侯着我——太子季昭恒。
我刚要行礼就被打断,季昭恒温和地对我道:“不用了,随孤走走吧。”
太子殿下发话,岂有不遵从之理,我沉默跟上。
季昭恒走在我前面,见我落后他半步,便放慢了步子等我。
太子如此礼贤下士,我受宠若惊,不敢再拘礼,忙加快了步子与他平行。
“今日以母后的名义召你进宫,是因为我二弟又在费心谋划,目标还是你家。”季昭恒解释着缘由,道:“以后只要你经常入宫,让二弟以为单家归于太子一系,他再想对你家做什么时,多少会有些忌惮。”
这个恩情卖得略大,我心下惶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季昭恒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安慰我道:“孤不会真的要单家归附,你们家以后想如何做决,孤都不会插手。”
恩情越卖越大,我听得有些懵,忍了忍还是开口问道:“敢问殿下……如此行事,为了什么?”
季昭恒嘴角微挑,语气里带了几分自嘲道:“孤告诉你,你会信么?”
这话问得有意思,应该是想问真心话。
我答:“还是要看殿下说的什么。”
季昭恒闻言,不以为忤,反而弯了弯眉眼望着我道:“单翎,你是除魏成勋以外第二个会和我这般讲话的人,难怪你和他会成为朋友。”
我觉得这话应该算夸奖,于是谦虚地答了句:“殿下谬赞。”
这下季昭恒是真的被我逗笑,他说:“你和魏成勋一样,都没被朝堂的污浊所染,会不计后果地去保护别人,所以我也想保护你们,为这世间留下一丝清明——这就是我的理由,你信么?”
我看着季昭恒清亮的眸子,如果不是他太会骗人,那就是我真的没在他眼中看到半点虚伪:
“我信。”
我情愿相信这个国家的继任者是这样一个心向光明的人,那才会让我对沅国的未来感到期待。
季昭恒不疑有他,与我继续边走边道:“单大人不愧出自名师门下,能够教出你这样的女儿,只可惜朝局若此,让他难以施展才华。”
季昭恒噎得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父亲师承前朝太傅郑为卓,是郑太傅唯一的一个嫡传弟子,曾被先帝寄予厚望。
因为郑太傅历经三朝,扶持两位帝王登基,指挥过多次战役,化解了多次危机,是沅国自立国以来,真正当得起“文可□□,武可定国”的人才。
郑太傅经先帝委托,一定要在离开朝堂以前,为沅国留下个可以继任的薪火,于是郑太傅在六十岁的高龄收父亲入门下,教导父亲十五年。
只可惜父亲尚未出师,先帝便已驾崩,他们甚至未来得及见上一面。
郑太傅教导完成,功成身退归隐田园,后来新帝登基,这一茬也就无人再提。
父亲入仕以后,迅速在朝堂上没了声息,偶尔有人想起,会问一句:“郑太傅那位唯一的嫡传弟子如今在朝中任何职啊?”
得到水部员外郎的回答以后,问话的人多半摇头叹气:“郑太傅收徒时已经老眼昏花,看走眼也是没办法的事,多体谅他。”
这么多年以来,外人几乎都快忘了郑太傅收过一个学生,而且这个学生是我父亲的事实。
我没想到季昭恒还记得,并且没和其他人一样,以为郑太傅当年收徒是老眼昏花。
“殿下高看家父……”父亲如果知道我直接兜了他的老底肯定说我鲁莽,我背诵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郑太傅当年看走了眼,以为家父是块璞玉,其实家父是块朽木。”
季昭恒望着我,呆滞片刻,回过神来以后忍不住笑开:“看来你说经常忤逆单大人并非虚言,你这个女儿真是不给他一点面子。”
我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季昭恒既然不信我的谎话,那我也没有继续伪装下去的必要:“殿下究竟是如何发现的?家父自入仕以来分明庸碌得很,许多人都信了。”
“我凑巧得知,单家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托人往外地带点东西,心下好奇,着人打听过是送给谁的。”季昭恒毫不隐瞒自己对我家的调查,看来是真的与我开诚布公,他道:“一问才知是带给郑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