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世良不再纠缠,阿琅松了一口气,“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宫了,今后还要麻烦大人多多照顾阿玕,也请大人为我保守秘密,别让他担心。”
她今日本想见阿玕一面,奈何宋世良并未带他前来,唯有另寻他日再设法与阿玕相见。
“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想说?”宋世良收起她所托之物,两眼紧盯着她。
当日在船上宋世良扬言要将她收房,阿琅已然拒绝,也以为他当初不过是一时兴起,日子久了便会索然无味,不再放心上,可方才一进屋,他就紧紧抱住了她,像是自己珍视的东西失而复得,何况这一个半月,他一直在找她……
没想到宋世良此人非但争强好胜,而且还执迷不悟。
“请大人珍重,阿琅告辞。”此地不宜久留,阿琅急着离开,因跑得匆忙,粗心大意落下了随身之物而未察觉。
宋世良没有穷追不舍,他拾起她遗落的物品,是一方素帕,他握在手中,手感如羽毛一般轻盈,放在鼻尖轻嗅,散着淡雅馨香,仿佛她仍在他身边,只是如此贵重的帕子,她从何而来?
他攥紧了五指,平整的鲛绡皱在一块儿,须臾间,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大人,马车已经往皇城方向离开,没有人跟着。”宋世良的跟班赵炳之一直守在酒楼外,密切观察周围动向,并没有发觉东厂番子隐蔽在附近,待阿琅的马车一离开,便现身来汇报。
宋世良将鲛绡帕收进怀中,“嗯”了一声道:“此番西北归来,咱们更要小心谨慎。”
“大人,西北之事,属下已查清,是东厂所为,刘顺谦是受了东厂指使,将大人打发去终南山查案,意图神不知鬼不觉对付您。”
高禄谋反案尚未审结,刘顺谦便紧锣密鼓派他去终南山捉拿高禄余党,这一南一北,到底有何干系,纵然心有疑惑,却不得不听命行事。
到了终南山才明白,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他们迫使他远离京师,无法插手高禄一案,同时在那僻远的修道之地对付他,以为神鬼不觉,没想到他破了局,突出重围。
公孙怀,刘顺谦,他宋世良此生与他们不共戴天!
作者有话要说: 阿琅丢了督主送的东西,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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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皇帝
阿琅几乎是落荒而逃,上了马车后气喘吁吁,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平静。若不是因为阿玕受他照顾,她不想再与锦衣卫有任何牵扯。
回去的一路风平浪静,马车停在东华门前的护城河外,她走下马车,谢过车夫,朝宫门走去。
换回了出宫时的装束,亮出司礼监的牙牌,门口的守卫即刻放行。
阿琅记性好,走过一次的路不会再走错,无论白天黑夜。
她顺着原路返回,从文华殿前穿过,经过内阁,进会极门,再往前就是皇极门广场,穿过去北上就能回到司礼监。
心里打好了算盘,却猝不及防被人拨乱了。
“快点儿!再快点儿!”刚踏入会极门,就听到有人声传来,在空旷的广场上传荡着,绕起了回响。阿琅觉得奇怪,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在皇极门前嬉笑吵嚷?
她弯腰上前两步,躲在汉白玉云头纹望柱下,露出半个头,远远望去,只见广场上除了人,还有一辆车。那是一辆没有马匹牵引的车,两个轮子,四周围栏,没有车顶遮蔽,阿琅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车。
没有马拉车,要想驱动就只能靠人力,车前驾着一根横木,由一内侍双手上提,他身上还系着牵马的辔带,这不是活脱脱把人当成了牲畜!
她倒要看看清楚,是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可那车上所站之人始终背对着她,衣着却不凡,车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内侍,诚惶诚恐一心去挡车,生怕他跌落似的,不敢掉以轻心。
“主子爷,您还是快下来吧!奴婢求求您了!”
她当这调皮捣蛋鬼是谁呢,能称得上一声“主子爷”的人,在这紫禁城里,除了万岁主子,还能有谁?
早就听闻当今圣上年仅十六,今年年初大婚后方才亲政,小皇帝年少,多年来由太后垂帘听政,不曾理过朝政。如今虽已亲政,许多朝政大事仍是交给了内阁与司礼监,而司礼监执掌批红大权,皇帝正乐得清闲,搜肠刮肚地在皇宫里畅玩。
皇帝懒政贪玩,有人欢喜有人忧,遭殃的还是平日侍候御前的内侍们,当牛做马,叫不得半点儿苦。
“去去去,少在这儿扫朕的兴,纪申,你再快点儿!”他再昏庸贪玩,到底是天下之主,他说的话就是圣旨,莫敢不从。
皇帝在自己的地盘上玩乐,阿琅自然要回避,只能绕远路回司礼监。
“真没用!朕不玩了!”皇帝玩得不尽兴,索性耍起了性子,扔了马鞭,从车上一跃而下,身手算得上矫健。
内侍们仿佛都松了一口气,前呼后拥,眉开眼笑:“主子爷,天色不早了,坤宁宫已经挂起了红灯笼,等着您呢!”
“朕今儿哪个宫都不想去,让她们把灯都撤了!”
皇帝转过了身,阿琅远眺了一眼,隐约可见皇帝的龙颜,该是个清秀的少年郎,只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后来又说了几句,有个内侍不知好歹,触怒了小皇帝,他愤愤甩了一把大袖,大步向前。不是皇极门的方向,而是会极门的方向。
阿琅心头大凛,把身子蹲得更低了,两手扶着身后望柱下的栏板,小心翼翼移步到不会让人发现的地方。
“什么人?”可这紫禁城,不是人烟罕至的荒漠,四处留着眼睛,即便皇帝没发现她,途径这一地带的内侍也可能会发现她的行踪。
阿琅无处可躲,索性直起了身子,亮出自己的牙牌,“司礼监的,奉了咱掌印之命刚从宫外办事回来,落了东西在这儿,正找着呢!”
见是司礼监的人,那内侍立刻低下头一溜烟跑了,留阿琅兀自出神。
司礼监当真是阖宫上下最可怕的存在,令人闻风丧胆。
“司礼监的?叫什么名字?”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一吆喝倒把皇帝引来了,进京以来,该碰到的,不该遇见的,一个也躲不过,她过去也曾想象过当今圣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却从未想过有生之年可以面见圣上。
此刻,她与这天底下最大的主儿近在咫尺,他虽还是个与她一般年纪的少年,但绝不可小觑,面对九五之尊,所有人都必须对他顶礼膜拜。
阿琅按照这一个半月在宫中所学的规矩,老老实实下跪磕头:“参见主子万岁爷,万岁爷圣躬万安!回主子爷,奴婢王琅,在司礼监当差。”
“哦,多大了?何时进的宫?”皇帝瞧她年轻,心生了几分兴致。
阿琅低着头,谎报年龄:“回主子爷,奴婢年方十岁,进宫才一个半月。”
她报了阿玕籍贯上的年龄,因生得瘦弱娇小,声音脆生生的,倒也看不出她实际已有十五。
横竖自己隐瞒了身份,也不在乎多一条“欺君之罪”。
“会玩弹弓么?”皇帝兴致愈发浓郁,哪里看得出他已十六,是已经成过亲的人!活脱脱一顽劣少年啊!
阿琅迟疑着点了点头,皇帝让她抬起头来,两人视线相撞,竟有种似曾相识之感,一时怔愣,谁也不出声。
她许是过分思念阿玕,连看着皇帝的眼睛都觉得与阿玕有几分相似。
“朕好像在哪儿见过你?”皇帝看阿琅也有几分熟悉,没有因她直视龙颜而降罪。
阿琅垂下头,“奴婢该死,冒犯了天颜!”在此之前,她与皇帝天南地北,要见也只有做梦梦见了相似之人,哪有可能真的早有相识。
“不过也是,大伴与朕提过,天底下相似之人犹如天上星子,你才十岁,不会是她。”他口中的“大伴”正是公孙怀,从他六岁登基起,就一直陪伴着他成长、玩耍,他总亲切地唤公孙怀为“大伴”。
公孙怀对他知无不言,他对公孙怀甚是信赖,但凡公孙怀所言,他从不怀疑。
而阿琅在意的是皇帝口中的“她”,不知是男是女,姓甚名谁,但从他忽而落寞哀伤的双眼里可以察觉得到,定是一个对他极为重要的人。
也许她与那人有几分相似才牵引出他的情思。
“朕是神箭手,一射一个准儿,宫里还没有人能够比得过朕,今儿你就拿出你的真本事跟朕比比,绝不能手下留情!”他又变了个脸,滑头滑脑,哪有半点儿帝王气概。
可他是货真价实的皇帝,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她哪敢不从,若晚回了司礼监,还有皇帝的面子,公孙怀应该不会怪罪。
如此想着,阿琅已经应承下来,皇帝命人拿来弹弓,与她一人一把,都是木柄手把硬皮兜,无甚特别。
“拿上这个,随朕来。”不同的是,皇帝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织锦袋子,沉甸甸的,估摸着是弹丸,她在他背后打开看了一眼,惊诧不已,通常弹丸所用为土质,也只有骄奢淫逸的帝王之家才能想到用金子!
让她用金丸射鸟,未免也过于奢侈!
阿琅跟在皇帝身后,趁他不备,从袋子里偷拿了几颗金丸藏进腰间的茄袋,这本就是给她射击之用,藏纳一些该是不过分,若是弹丸不够,认输便是,哪里敢真的与帝王较量。
“就是这儿了,过会子你听朕指令,待猎物出现,咱们同时射击,谁若先击中,朕重重有赏!”
他们又从会极门穿了出去,皇帝熟门熟路,把阿琅带进了会极门东南面的一座楼门。紫禁城的建筑呈统一风格,此处绿柱红窗二层楼阁,前有汉白玉石桥,四周围石栏杆,阿琅抬头望了一眼楼阁上悬挂的匾额,“内阁”两个烫金大字赫然眼前。
原来这里就是皇宫的中枢,朝政大事都在这里票拟运行,看似掌握着决策大权,可拟定的票子还得交由司礼监代为批红做最终的决定。
内阁受制于司礼监,二者矛盾激化,可不得不承认,能经层层选拔进入内阁的大臣,没点儿真材实料和雷霆手段还真不使得。
阿琅久闻内阁大名,却从未踏足此地,如今是沾了皇帝的光,有幸到此一游,可谁能想到,别人进内阁做的是政权决策,她呢,跑来和皇帝一起胡闹。
“主子爷,咱们真要在这儿比试么?”她不知皇帝打的什么主意,直觉是没什么好事儿。
“嘘。”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躲在一棵大槐树下。两人静悄悄等待,阿琅抬头仰望,伺机而动,皇帝则目视内阁大门的方向,阿琅察觉到他的意向,也随之望去,不多时,内阁大门“咯吱”一声大开,三五成群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云纹圆领罗袍的堂上官鱼贯而出,走在最前方的人胸前绣仙鹤补子。
阿琅认得,仙鹤补子为正一品文官所有,此人是内阁首辅王正莲。
她正观察大官的模样,身边的皇帝忽然起了架势,他拉弓瞄准的方向并非上空,而是前方人群,对准的不知是谁。
“仙鹤补子右手边那人,射他!”皇帝在此时发令。
阿琅大感不妙,这要是被发现了,他自然可以撇得一干二净,可这“伤害朝廷命官”的大罪不就落到她的头上了吗?
小皇帝这是要拉她当垫背的啊!
“皇上在此做什么?”正当阿琅进退维谷,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三伏的天,忽而天降飞雪,凝结成霜,寒气逼人。
作者有话要说: 阿琅的记忆会慢慢复苏的
第21章 内阁
每当公孙怀现身人前,再热的天也凉了。不知他来了多久,看到了多少,阿琅偷瞄了皇帝一眼,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楚楚可怜地盯着公孙怀,“大伴,有人想对朕不利,朕想教训他。”
而从始至终,公孙怀都不曾看过阿琅一眼。她理应对此习以为常,可在司礼监常受他照顾,以为自己于他而言或许与旁人稍有差别,如今在皇帝面前,他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此时的心情,仿若置身在五月的江南,梅雨不停,潮湿黏腻,难受极了。
“若有人对皇上不利,交给臣来处理便是,何须劳驾皇上亲自动手,莫非皇上信不过臣了?”公孙怀是有头脸的人,就连皇帝都对他礼遇有加,身份地位摆在面前,也不必自称“奴婢”,同大臣们一样得了个臣工的名头。
果真如传言一样,皇帝依赖从小陪伴他的公孙怀,一言一行全凭公孙怀左右,就这么一句话,皇帝竟起不安之色,嗫喏道:“大伴为朕已做了许多,朕也想靠自个儿扳回一局。”
“就凭这个?”他淡扫一眼阿琅手中的弹弓,讥讽的语意似在嘲笑这种雕虫小技难以对付可怕的敌人。
阿琅想跟胡闹的皇帝撇清干系,这种傻事也就只有小孩子做得出来,她只是被忽悠着比赛射鸟的,哪里知道要对付人。
这下倒好,被公孙怀逮了个正着。
皇帝不吭声,阿琅也不敢喘气,左右噤若寒蝉,不合时宜的,一个老成的声音混了进来,“老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驾临内阁,有失远迎。”
从内阁厅堂出来,所经之地不可避免地发现了他们,王正莲虽已年近六十,老眼还没有昏花,远远就瞧见了他们三人,忙领着众人前来行礼。
“公孙掌印与皇上来内阁不知所为何事?”
王正莲出身官宦世家,是三朝老臣,宝隆二十五年进士,四十年拜文渊阁大学士,德化元年升任内阁首辅。当今顺祯皇帝即位后,王正莲曾以皇帝年幼,主张太后垂帘听政,皇帝亲政后,欲收司礼监之权,还于内阁,反被公孙怀进谗太后责其专恣,被太后勒令致仕。
顺祯八年,接王正莲任首辅的徐茂于家中暴毙,朝廷决定复起王正莲。王正莲忠于朝廷,居安思危,一心认定是公孙怀从中作梗,才使他郁郁不得志,被冷落了近两年。
因此,王正莲对公孙怀的态度始终嗤之以鼻,将其视为祸乱朝纲的赵高一类人,欲除之而后快。对此,公孙怀不甚在意,天底下想除他的人如过江之鲫,他若全都计较,也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