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养妻实录——谷草
时间:2022-03-09 07:22:34

  昨日还晴空万里,今早却下起了小雨。曹元亨静悄悄地塞了一把油纸伞给阿琅, 让她先去前院,督主则由他来伺候。
  阿琅望一眼公孙怀,他未发一言, 曹元亨小声催她道:“还不快去,错过了时机咱家也帮不了你!”
  这里的人做事之前都要先看公孙怀的脸色,虽然他已答应她送蔡安一程,但仍想在行事之前看看他的反应。
  他毫无反应的态度竟让她有些彷徨。
  她听了曹元亨的话,撑伞跑了出去,到前院时,蔡安已背了包袱站在院中,手中撑着一把油纸伞,没有人催促他上路,而他像是等人。
  “蔡安!”阿琅小跑上前,蔡安抬头,面露惊喜,只是转瞬之间,又灰溜溜地垂下了头,阿琅叹气:“我都知道了,你怎么就这么傻呢,我早跟你说过,在这跟着我吃香喝辣的多好,非要做那种傻事!”
  “我就是见不得你在他那里受委屈,没想到又连累了你,对不起阿琅,是我没用……”他犯了错却还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司礼监,定是她在那人面前为他求了情,只是她又做出了怎样的牺牲,他实在不敢去细想,唯有满腔的悔恨与不甘。
  “不过真没想到,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居然敢在督主的琴上动手脚,看来我在义兄的心中还是有点分量啊!”她凑近了些,故意放低了声音,不想更多人知道此事,“你这样做,等于替天下人出了一口恶气,不必自责,终有一日,我也会和你一样离开这里。”
  以后的路或许行走艰难,可若没有半点希望,那干脆死了一了百了,她想给蔡安希望,但愿他们将来还有团聚的一天。
  “阿琅……”蔡安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行了,快走吧,督主许我送你一程,再不走我生怕他反悔,何况今日天色也不好,别还没走出宫门,你的鞋就湿透了。”
  雨势渐渐大了,恐要下上好一阵,愿他前路尽可能平坦一些,别遇上太多的泥泞。
  “这些是我平日里攒的,你拿着,进了新的衙门当差,多少用得上。”人微言轻,她在宫里还说不上什么话,若想帮他,就只能靠钱财为他疏通人脉。
  “不……”
  “我们是结拜兄弟,在这京城,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别的我帮不上你,这点小忙我还是能帮上一二,你千万别推辞,否则就真的见外了!”在蔡安拒收她的好意之前,她率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蔡安不善言辞,她三言两语就把他想说的话堵了回去,郑重地收下了她给他的饯别礼。
  送到西华门,阿琅没有给蔡安依依惜别的机会,掉头就走,这种场面,她不大善于应对,如若在他面前落了泪,怕他又该胡思乱想了吧。
  她忍着泪,打伞折返,路上想着今后的出路,绕着绕着过了右翼门,前面便是仁智殿。这里是皇帝驾崩后停放灵柩的地方,平时也是供职于宫廷画师作画之处。
  她只是想回司礼监,无意绕到了此地。这是她第一次踏足仁智殿,过去只听公孙怀提过一二,他懂音律,更善书画,而大夏开国以来的几位帝王大多喜爱绘画,故仿照宋徽宗设立书画院的先例,在武英殿待诏,收录丹青手,录用后,便在仁智殿作画。
  到了顺祯年间,皇帝更乐于工艺,而忽视了仁智殿的用途,幸得公孙怀重视,才得以正常运作。阿琅受到公孙怀的影响,也对此产生了兴趣。
  “哎哟!”她正兴致盎然想进殿观摩画师作画,一个行色匆匆的身影从殿内出来,雨天地面湿滑,阿琅稍不留神,没能及时避让,两人相撞,谁都不可避免地滑了一跤。
  雨伞抛了出去,划过一条弧线,伞面落地,骨碌碌打了个圈停在身后,阿琅落了一身狼狈,而与她相撞的人更加惨不忍睹。
  “啊!娘子的画!”这一声哀嚎叫的撕心裂肺。
  阿琅回神望去,只见一个与她一般娇小的身影跪在雨中颤颤巍巍,“怎么办?怎么办?”比起自己,她更紧张被雨水打湿的画卷,声音里处处透着恐惧和绝望。
  看了一阵,阿琅总算看清,眼前的小宫女是出来替她主子取画,她把差事办砸了,回去定要挨批,或许还有更严重的惩罚。
  她在雨中哭得跟一个泪人儿似的,阿琅于心不忍,却也帮不上她什么忙,这算是宫务,还轮不到她来插手。
  只是她哭得如此凄惨,仁智殿却没个人出来,阿琅看到有人往这张望了一阵,却都当起了缩头乌龟,不敢惹事。
  有时候,人心比雨水更凉。
  “咳咳!”一阵咳嗽过后,那小宫女竟哭晕了过去,周围仍是无人管事,顿时,一股气涌上了心头,阿琅终于上前察看她的情况。
  她双目紧闭,嘴唇发白,面颊潮红,阿琅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发现她正发着烧,既然病了,为何还要绕半个皇宫来取画?她那位主子宫里就没别的宫女了吗?
  “蒲儿知错了……求娘子饶命……”她在昏迷中依然向她的主子求饶,想必是受了不少折磨。
  她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此时憔悴得像个蜡人,阿琅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你撑着,千万别死啊!”
  日子过得再难,也得活下去,这世上总有一个人等着你。
  阿琅抽走了那幅被她死死护在怀里的画卷,虽然被打湿了,可画卷没有展开,说不定里面尚有完好的部分,或许还能补救,而当务之急,是救人。
  两人萍水相逢,素昧平生,她本可不淌这趟浑水,可活生生的人倒在她的眼前,她若真的冷眼旁观,真怕会天打雷劈,就当是给自己积福,早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暂时替她保管画卷,同时把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这些日子,她力气更大了,拖着她走一段路倒是不成问题,就是撑不到太医院了。
  太医院署并未设在宫内,需要出宫。她身上挂着司礼监的牙牌,出宫并非难事,可是带着一个小宫女,那就相当棘手了,何况宫中规定太医不得为宫奴医治……
  左思右想,最后决定把她带回司礼监,倘若公孙怀追究起来,她一力承担。
  “阿琅!”刚从右翼门出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阿琅认得这声音,气势如盖,是习武之人从丹田里发出的声音,万万没想到,她会在此遇到宋世良,浑身一僵,脚下使不上力了。
  宋世良奉旨率领锦衣卫在宫中行走,巡察至武英殿,看到熟悉的身影,他一眼认出是阿琅,连忙流星踏步追上。
  “见过宋大人。”宋世良穿着红色雨服,胸前缀飞鱼方补,当下明白他今日当值,不忘行礼。
  “下这么大雨,出门为何不打伞?身边这人又是怎么回事儿?”宋世良绞着眉心,气呼呼道。
  雨势渐大,因拖着人,不便打伞,阿琅和昏迷的小宫女全都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这小宫女正在发热,我不知她是哪个宫的人,只好先带她回司礼监。”她的双唇也渐渐发白,牙齿打颤。
  宋世良仔细看了一眼,“我认得她,是延祺宫的人,你都自顾不暇了,还想着救人,你把人交给我,我让人送她回延祺宫!”
  延祺宫,那不是高美人的寝宫吗?高美人的为人不该会对宫人下狠手啊……
  “再磨蹭下去,人没救成,自个儿也得倒下!”宋世良见她愈发苍白的脸色,恨恨咬牙。
  “不行,她这时候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阿琅难得犹豫,让宋世良为之一惊,再看她左腋下夹着油纸伞,只是那伞中似藏着什么,比通常收拢时要肥大一些,凭他多年侦查的经验,她是在保护这名宫女。
  “也罢,那你将她交给我,我护送你们回司礼监。”宋世良不再执着,若再耽搁下去,病倒的将会是她。
  “那就……有劳宋大人了。”她身上的力气所剩无几,这时候唯有依靠宋世良方可救人一命。
  就这样,宋世良背着昏迷的小宫女,把他们送回了司礼监。
  忙于公务的公孙怀对此一无所知,只是这一整天,他都揉按着太阳穴,愁眉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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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蒲儿
 
  
  谢天谢地, 公孙怀不在司礼监, 因下着雨,人都躲在屋内,少有人在外走动,阿琅熟门熟路, 带着宋世良和那名自称蒲儿的宫女回到她的居所。
  “你就住这儿?”进了屋把人安置好后,宋世良巡视一周, 这屋子虽不宽敞, 却一应俱全, 打扫得一尘不染, 不像是寻常内侍的居所, 倒好像做了精心安排,他不由得留心多想。
  阿琅点点头, 双臂环抱着瑟瑟发抖的自己, “今日多谢宋大人相助,他日有机会定会报答,接下来就交给奴婢罢, 请宋大人回去的时候多加留心, 奴婢就不送了。”
  今天, 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看着两个女流之辈,他一个大男人也不便久留, 只是他好不容易再见到她,心里舍不得,忍不住上前将她抱在怀中, “阿琅,我发誓,总有一天会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的!”
  阿琅惊慌,伸手推搡,她力气再大,这时候受了寒气的影响,怎么也使不上力,只好绵软无力地提醒他:“大人,此地不宜久留,您还是赶紧离开罢。”
  宋世良大大叹了一口气,思量再三终于放开了她,又郑重地盯着她的双眼,道:“好好照顾自己,若遇到什么难处,千万别逞强,这天下,并非都是他公孙怀做主,我会护你周全!”
  他的眼神过于炙热,烧着了她的心,可她承受不起,也无法报答,她推着他出门,边走边说:“大人的话奴婢都记下了,大人请回吧。”
  宋世良看到她的为难之处,便扭头离去。
  见他远去,阿琅总算松了一口气,也不担心他,她相信以他的身手可以避过耳目顺利离开司礼监。
  人一走,她又把精力放到蒲儿的身上。她浑身湿透,需要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们身形相近,她便找一身自己的干净衣裳为她替换,而她也换了一身。
  换衣、打水、擦脸……该做的她都做了,就连祛寒的姜汤她也想办法从小厨房里弄了过来喂她服下。
  她给蒲儿盖了三层棉被,能不能度过今天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折腾了近两个时辰,阿琅自己也累得虚弱不堪,她把床让给了别人,只能趴在桌上休息。
  一个上午,她就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藏了这么大个人在屋里,早晚都会被人发现,她总想着置身事外,可每次都深陷其中,既然如此,也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到了傍晚,阿琅打起了精神准备向公孙怀坦白,可直到过了晚膳的时辰,也不见他回来。曹元亨倒是回来了,告诉她督主今晚宿在东厂,不回司礼监。
  阿琅好奇问了几句,曹元亨眉头紧皱,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她见雨还没停,才担忧起来,“督主可是头疼病发作了?”
  曹元亨点了点头。
  “为何不找我前去?”
  曹元亨没好气道:“你当真以为自己是再世华佗,可医治百病了?”
  “当初留我在此,不就是为了督主的头疼病么?”
  “这些日子你难道还看不出督主的心思?”曹元亨这话说得有些暧昧,阿琅不敢细想,唯有沉默。
  曹元亨道:“原本有你在督主身边,他也好受些,可蔡安那小崽子刚走,督主知你心里不好受,就没叫人传唤你过去,督主处处为你小子着想,你可别做什么对不起督主的事,知道么?”
  阿琅缩了缩脖子,莫不是被他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让咱家说准了不成?”曹元亨凑近一步,像猎豹似的嗅着她身上危险的味道。
  阿琅讪讪一笑,“曹公公说的哪里话,您就是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啊!”
  曹元亨点点头,“但愿是咱家多心了。”说着,他转身就走了,没有怀疑她屋里正藏着一个人。
  阿琅长吁了一口气,转身回头回屋关上了门。
  她走向落下的床帐,听到咳嗽声,加紧了脚步上前一把拉开。
  “水……”喑哑的嗓音像是呛了烟,阿琅连忙倒来一杯水,她小心翼翼扶起刚刚苏醒的人儿,“来,喝水。”
  阿琅坐在床沿,张开一臂揽住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另一手将茶杯就着她苍白的嘴唇,慢慢喂她喝下。
  她喝了水,意识逐渐清醒,阿琅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好像退了一点儿,见她睫毛轻颤,又在她眼前伸手晃了晃,“好点儿了么?”
  “这是哪儿?你又是谁?”
  她仍十分虚弱,阿琅放她躺下,看着她笑道:“你别怕,方才在仁智殿前,我见你晕倒,便先将你带回了我屋里。”
  “仁智殿……”她呢喃一声,瞳孔骤缩,露出了惊恐的神色,情绪也激动起来,抓着阿琅的衣袖追问:“画儿……我的画儿呢!”
  阿琅按住她的手,郑重其事道:“你放心,画由我暂且为你保管着,我检查过,装裱的绫绢虽湿了部分,画心并未受损,只要将画心揭下重新装裱就行了。”
  她原本对这些一窍不通,在公孙怀身边待了一些时日,耳濡目染,也略懂皮毛。
  “真的么?你没骗我?”她眼中的恐惧丝毫没有褪去。
  阿琅唯有把画卷完整地展示在她面前,方可令她相信。
  她看过画,画心上的美人春睡图美轮美奂,丝毫未损,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而又两眼汪汪地向天祷告:“谢天谢地,总算保住了娘子的画!”
  “这画上的人画得跟天仙儿似的,不知是后宫哪位娘子?”阿琅看了这美人图,有点儿好奇这么美的人儿怎么在她说来像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女魔头似的。
  “是恩人救了奴婢一命,奴婢还未谢过恩人,请受奴婢一拜!”她忽然拿出拜神的架势,吓得阿琅忙拉住她,“别拜别拜!我可受不起,说到底是我撞了你,而且你当时奄奄一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咱俩也别磨叽那些有的没的,就这么两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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