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琅用力甩了甩脑袋,挥散了那些纷乱的思绪,抬眼看向公孙怀,但见他紧盯着钉在栏板上的弩箭,一言不发。
“这箭做得真好。”千钧一发,她保住了小命,刚才的话题也被岔开了,她尴尬得没再开口问那个问题,只好找别的话题缓和气氛。
冰冷的武器,险些夺人性命,她却还有闲情逸致夸赞打造这兵器的工匠的手艺,公孙怀哭笑不得。
阿琅伸手欲拔下/弩/箭找出点蛛丝马迹,却被公孙怀制止道:“别乱碰,上面兴许淬了毒。”
此话一出,吓得阿琅忙缩回了手,心想这刺客真够歹毒的,想要致人死地,可是他又是如何看出的呢?
“方才若不是督主出手相救,阿琅早已命丧黄泉,多谢督主救命之恩!”想他或许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才这般处变不惊,运筹帷幄。
“他们的目标是我,我不会拿你陪葬。”他能护着她,也可能会害她,方才千钧一发,若不是他反应及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藏在大袖底下的拳头紧握着,手心里汗意涔涔,他怕了,怕连累她。
“督主,我……不怕!我会和您共进退的!”她口口声声说自己贪生怕死,为了活命委曲求全甘愿为奴,可若真遇到为难,她仍会挺身而出,保护她心中的重要之人。
显然,她在公孙怀面前,不想再做一个旁观者,她想与他共患难。
公孙怀两眼紧紧盯着她,沉默了良久,他那黑中泛青的瞳孔像极了毒蛇,充满了危险,看得阿琅背后发冷,而又听他淡漠的语气响起:“阿琅,是个乖孩子。”
这算哪门子赞扬?阿琅摸不清头脑,哪有人夸人不带笑容的,叫人瘆得慌。
她哈哈一笑,夸大其词又不失真诚道:“督主您待阿琅恩同再造,阿琅这条命本就是您的。”
看着她笑容满面,龇牙咧嘴,方才的阴霾顿时烟消云散,也就只有她这样的性子,能在逆境中顽强地生存下去。
公孙怀不经意扬起了唇角,这一笑,倾国倾城,也倾了阿琅这颗好色之心。
稀世罕见,她用力揉了揉眼睛,如昙花一现,再看去他已恢复往日不苟言笑的严肃神情。
阿琅唉声叹气,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每天都感到快快乐乐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好好搬个家,聊个天,你们说这个刺客气不气人?
所以阿琅要怎么做才能让督主开心呢?
第30章 新宅
刺客一事叫人心有余悸, 可进了公孙怀的新宅子, 转眼她又被眼前的景象掠去了心思。
宅子安在内城,却在最北面的安定门内,不像东厂那样与紫禁城就隔着一条筒子河。远是远了点儿,宅子挺气派, 三进四合院,连带个跨院, 里里外外像是翻新了一遍, 看了眼前一亮。
公孙怀好说也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的府第该是豪华气派, 可这三进的院落在其他高门大户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配不上他的身份,而在阿琅看来, 他选了这宅子作府第自有他的道理。就是这大宅子也可供好些人住, 天底下的达官贵人哪个府上不是住了百来人,像他这样空置大宅真是浪费!
他们下车后,除了迎门的奴仆, 也就前院齐刷刷站得笔挺的十来个仆人, 有男有女, 一个个垂着脑袋,等着他们的主子公孙怀发号施令。
“日后你就随我住这儿, 后面的院子僻静,我让元亨给你安排了住在那儿,走, 我领你去瞧瞧。”他并未向仆人们传达指令,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领着阿琅逛宅子。
跟他走的时候,阿琅忍不住看了一眼人群,有人趁着公孙怀不注意抬起了脸,与阿琅四目相对,那是个长相黝黑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的年华,眼神懵懵懂懂,对阿琅充满了好奇。
阿琅朝她眨了眨眼,那姑娘立时惊慌低下了头,原来是个腼腆害羞的姑娘。
“督主,这么大的宅子,就雇这些人,忙得过来么?”
“有人负责日常洒扫、炊事等事便可,照顾我一人,有你就够了。”他谈吐云淡风轻,不知在他人的心上泛起了涟漪。
言下之意,除了奴仆,这府上也就住他一个主人,由她贴身伺候足矣。至于买这么大的宅子,不过就是彰显东厂督主的气派,他出行也用不着奴仆数百簇拥,光靠一声令下就有千千万万的番子为他撑场面。
“好,阿琅定把督主照顾得妥妥帖帖!”她笑得如沐春风,享受着与他独处的时光,不期望过多的热闹。
跨过垂花门,穿过两条抄手游廊与一座小门才到给她安置的院落。这里是三进院的后院,通常供一家之主的女眷使用,公孙怀没有女眷,就把后院留给了阿琅。
后院与前院、内院相同,除正房之外,左右更有一间厢房,可住三人以上,只是这样的大宅子,除了那十来个仆人,也就她和公孙怀,未免有些可惜。
“督主,我就住这儿么?”她难以置信道。
公孙怀点了点头,道:“这院子都已清扫干净,随你住哪间房,若觉得一人住不习惯,可随我住到内院……”
“我还是随督主住一个院子吧,若您有什么差遣的,阿琅也好及时到您跟前!”她习惯挨着他了,若要她单独住一间,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公孙怀看着她默了默,心头漾开了一片浪花,轻轻地“嗯”了一声,不急不缓道:“以后在我府上,若有什么需要,自可差遣他们,不必拘谨。”
虽然经历了被人刺杀,可他眼中的阴鸷早已散去,此刻的谈吐格外温文尔雅,阿琅醉了,进而大胆发言,道:“督主待阿琅真好,不知该如何报答,督主若不嫌弃,阿琅给您唱个小曲儿吧!”
公孙怀怔了怔,在看到她万般诚恳的模样后,竟忍不住发笑道:“好,我房里恰好有琴,就为你抚上一曲。”
阿琅痴迷他温文尔雅的笑容,一日之内能够看到两次她还不餍足,如若可以,她希望每天都能见到他这般笑着,他的笑可以颠倒众生。
“可是阿琅的小曲儿难登大雅之堂,配不上督主的琴音,唔,不如督主移步到偏厅坐着,一面喝茶,一面听阿琅唱曲儿解乏?”
她古灵精怪,花样百出,公孙怀竟也兴致盎然地随她,在他的默许之下,他们移步前院偏厅,叫人看座上茶,也上了一些细点。
待直到他二人之时,阿琅才端起架势,清了清嗓,唱了一曲江南小调,吴侬软语酥到人骨子里,而她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阿琅许久没有开嗓,她的嗓音本就清丽婉转如黄莺,融合在江南的调子里,一如江南的绵绵细雨,润而酥。
她偶尔眼波流转望一眼沉浸其中的公孙怀,见他非但没有笑,反而黯然神伤,小调在嘴边戛然而止,不禁问道:“督主,我唱得不好么?”
“没有,你唱得很好。”就是唱得太好,他才心烦意乱。
阿琅去不明白,既然唱得好,他怎么不笑了呢?
“督……”
“督主!元亨有要事求见!”
阿琅才开口,扫兴的人来了,公孙怀没有应声,起身对阿琅道:“今日就唱到这儿罢,喝口茶润润嗓。”言罢,他掠过她身旁,雁过无痕似的拉开了门走了出去。
她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方才的温存显得弥足珍贵,若他不是东厂督主,也不是司礼监的掌印,更不是一个内官,那该多好。
*
公孙怀抖了抖衣袖,背于身后,不再回头去看,曹元亨的出现及时救了他,在他深陷之前拉了他一把。
“督主。”曹元亨行礼,略看他一眼,神色如常,刚才远远就听到阿琅的江南小调,他沉醉地听了一阵,直到调子停止才想到有要事禀报。
公孙怀站在回廊下,没有移步,缓缓道:“说罢。”
曹元亨道:“是王有吉的余党,未能提前察觉作好部署,是元亨失职,请督主降罪!”
“此事与你无关,这个老东西培植党羽多年,遍布天下,这些年你我遇到的还少么?一两个小喽啰而已,尚且能够摆平。只是他死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让天下太平。”公孙怀长吁短叹,目光阴沉。
“人已关进东厂,敢问督主要如何处置?”
“为害社稷苍生,杀了。”他闭了闭眼,如毒蛇吐信,稀松平常道。
“是!元亨自当叫人妥善安排,至于那尸首……还是给他挂西市,即便无人来认尸,也吓一吓他们的胆,这就是和咱东厂作对的下场!”
自王有吉暴毙,公孙怀接管东厂,数年来他们已秘密抓获诸多王党,并向朝廷上报这些人皆为叛党余孽,太后为巩固政权,便放任东厂大肆抓捕,扫清余孽。
为了杀鸡儆猴,但凡是王有吉的党羽,不出三日,便被凌迟处死,并将尸首高挂于西市的木桩上示众半月。
纵然如此,这些烧不尽的野草又死灰复燃了。
“太后就要回宫了,务必做得干干净净,还有,锦衣卫那里叫人多盯着点儿,高禄一案,宋世良不会轻易罢手。”
高禄的谋反案虽结案已有月余,宋世良依旧对他的真正死因存在疑虑,更是对高禄背后的势力穷追不舍,长此以往,总要出大事。
“请督主放心,虽然宋世良处处与东厂作对,多次坏咱们大事,可他要事敢做什么对督主不利之事,就算太后再器重他,元亨也不会放过他!”曹元亨忍了宋世良多年,若是公孙怀放话,早就动手了,可不知为何,宋世良的身上像是绑了护身符,每一次都能够逢凶化吉。
“你只管叫人盯着,办好你的差事,旁的莫去多管。”
每一次义愤填膺总得来他不咸不淡的回应,曹元亨除了唯唯应是,再无他法。
“搬入新宅的事宜到此也该差不多了,时候尚早,我进宫向皇上复命,你且回东厂办事去吧。”他此番搬出宫,皇帝多有不舍,可他总有办法叫皇帝乖乖听话。
“是。”
人一走,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阿琅探出半个脑袋四下张望,确定人已离开才跨出门槛。
刚才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刺客已经抓到,东厂的办事效率果真如传闻中的一样高,得罪东厂果真没什么好下场,那名刺客终究难逃一死,还要枭首示众,真的残忍。
她见惯了公孙怀对她百般呵护,渐渐淡忘了那些传言,如今亲耳听到他杀伐果断的决策,难免叫人背后发寒。
还有宋世良,他到底在做什么?为何要派人盯着他?高禄一案早已结案,为何还在追查?
若宋世良出事,阿玕也会受到牵连,出了宫又如何,省心的事儿一件也轮不到她!
“公公,该用膳了。”阿琅在回廊里踱步沉思,不曾发觉身边有人靠近,直到一个声音响起,她才抬头,是刚才在前院与她对视的小姑娘。
“是你呀,你是来叫我用膳的么?”她望了一眼天,乌云蔽日,都不知已到晌午。
“嗯,奴婢采荷,得曹公公吩咐,请公公到前厅用午膳。”
阿琅“哦”了一声,“公公”这个称呼始终听来别扭,于是更正道:“你叫采荷啊,我叫阿琅,你别叫我公公了,咱们都一样,你叫我阿琅就行。”
在外人面前,阿琅也是奴,只是公孙怀待她特别而已。
采荷张了张嘴,怕说错话,不敢应声,不料阿琅拉着她就往前院走,边走边道:“我饿了,快带我去吃饭!”
采荷愣了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疼。
作者有话要说: 温水里煮个青蛙,呱~
第31章 出逃
阿琅跟着公孙怀住到宫外已经尘埃落定。出了宫, 她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 不必再畏手畏脚,府里的奴仆待她也客客气气,甚至恭恭敬敬。
都是托了公孙怀的福,人人把她当成半个主子, 阿琅讪讪默认,借着他的威风畅行无阻。
虽说搬出了宫, 公孙怀仍和从前一样, 每日起早贪黑, 行走东厂、皇宫和新宅之间。白天他不在宅子里, 也不带阿琅出去, 久而久之,她挺无聊的。
三进院的东面另有一座跨院, 亭台楼阁, 假山环绕,溪水潺潺,通常富贵人家的大宅子里少不了如此捯饬一番, 公孙怀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人, 他的私人住宅自然点缀得一丝不苟, 风雅清高。
这园子有个名字,叫亘园, 万物永恒,野心倒也不小。过两日就是重阳佳节,园子里金黄一片, 这个时节,菊花独占鳌头。
可惜登高赏菊,只留了她一人。
听闻太后要从西苑回宫过重阳,早一个月前宫里就忙活开了,公孙怀更是千头万绪,不曾停歇。太后回宫在即,万事马虎不得,他一心办好差事,讨主子欢心。
这个重阳节,他多半会留在宫里陪侍在太后和皇帝身侧。
往年过节还有阿玕陪着,今年她就只能形单影只,对着满园黄金,长吁短叹。
两日后,水光潋滟晴方好,每逢佳节倍思亲,呼朋引伴登高赏菊插茱萸。公孙怀果不其然一早进了宫,阿琅独自在亘园假山上的亭子里赏菊、叹气。
“丫头,唉声叹气的,想什么呢?”
这个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会是胡思乱想太多,出现幻听了吧?
“在想我么?”直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现身在她眼前,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阿琅才彻底清醒,这不是幻觉。
“宋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儿?”阿琅震惊极了,万万没想到宋世良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公孙怀的宅子里,他是怎么进来的?
“在宫里打听不到你的消息,竟不知是出了宫,公孙怀把你藏得真够深的,费了我好大的劲才找到这儿,想挡我的路,没门儿!”
东厂督主遭人刺杀一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刺客的尸首还挂在西市的木桩上,宋世良当天就找人打听了来龙去脉,才知道公孙怀在宫外安了宅子,搬迁的这一日遭遇刺杀。
公孙怀坏事做尽,早晚有人会替天行道,可刺杀他的人也并非善类。宋世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查看过尸首,那人手臂上纹着公鸡刺青,与当年发现他父亲尸身时,手握的布料上的纹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