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玕虽当了几年皇帝,可毕竟涉世未深,其实我知道,很多时候都是怀哥哥在旁出谋划策,你若是考科举,必定前程似锦,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总被人当成图谋不轨的奸恶之徒。”他独揽大权总会遭人嫉恨,背后谩骂的声音不绝于耳,可若放权,阿玕的帝王之路也不可能走得太顺畅。
“作恶久了,偶尔做一两件善事自然没人会记在心上,可那又如何,只要你和皇上过得好,管他们背后说什么!”他一向不在意外界对他的看法,只有触及他的底线,他才会使出手段,一一铲除,不计后果。
“在怀哥哥做的这些善事里,是不是还有我和阿玕?”她忽然翻了个身,撑起了下巴,眨巴着一双眼睛。
公孙怀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点头笑道:“这是最大的善事,要记在功德簿上,名垂青史。”
“那是不是大到可以抵过你做的所有恶事?”她真诚地看着他。
公孙怀默了一阵,他所作的恶岂能以她的善来相抵。
“还不够大么?”见他不吭声,阿琅又问了一遍。
公孙怀道:“大,很大。”是前世修来的福,今生要在她身上报。
阿琅这才满意地笑了,重新窝进他怀中,汲取温暖。
他搂着她,度过了这个雪夜。
*
第二天天未大亮,公孙怀在她沉睡的时候披上斗篷,迎着风雪前往乾清宫点卯。因天气寒冷,风雪不停,皇帝生怕年老的大臣们出行不便或出现事故便停了朝会,若有急事就报给内阁。
公孙怀不论天气多么恶劣,多数时候都在司礼监,也会到御前侍驾,为皇帝解燃眉之急。
这个时辰还是寅卯交时,皇帝尚未起身。他在风雪里站了一阵,寝宫里负责守夜的宫女缓缓推开了中间朱红的隔扇门,打开帘子,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见公孙怀站在风雪里,连忙欠身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公孙掌印!”
公孙怀“嗯”了一声,看了眼大殿东侧的日晷,算了下时辰,皇上该起了,“准备汤沐巾栉,咱家伺候皇上起身洗漱。”
宫女应了声是,立马下去办事,公孙怀打了帘子进殿,解下斗篷递给守门的御前太监,继而朝东暖阁走去。
李钧在宫女开门的时候便醒了,此刻正穿着单衣坐在龙床上,公孙怀行礼过后,上前亲自服侍他穿戴。
即位四年,年少的帝王正在慢慢长大,马上就要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意气风发,就连个头也在赶上公孙怀。
“外头下那么大的雪,朕已经停了朝会,厂公冒着风雪前来,可有什么要事禀报?”一层层穿戴,套上足袋时,李钧感到他周身冰冷,便皱眉问道。
公孙怀替他套上皁靴,“回皇上,臣确有要事启奏,或许可解当今承运库燃眉之急。”
“什么要事?”近来令李钧最头疼的莫过于两件事:一是阿琅的终身大事,还有一件便是如今国库空虚,谁来填补这个大窟窿才好。
“昨儿个批红时,收到给事中李尚阳大人的奏本,他向臣揭发各地方官员贪墨受贿累计钱财足以敌国,臣想着这些人作恶多端也有多年,皇上不如趁此机会整顿一番。”公孙怀早打好了主意,国库没钱,那就让贪官们来出,顺便除掉几个眼中钉,一石二鸟。
“都有哪些人?说来听听。”李钧对地方官员的贪腐早有耳闻,只是即位以来未能着手一一整顿,如今听公孙怀提起,便饶有兴致地问他说出详情。
公孙怀指出赣州左布政使薛龙贪赃,鲁州巡抚胡钊曾以重金贿赂御马监掌印梁天宝,御史马治平出使闽州时,敛银三万送梁天宝,另有其余人等联合向梁天宝行贿,这些人必须抓进东厂好好盘问。
“好他个梁天宝!收了贿赂乱点鸳鸯谱不止,还勾结了那么多人敛财,难怪承运库里的钱越来越少,原来都进了他的口袋!”李钧龙颜大怒。
此外,朝廷送去各边镇用来给军队储备饲养战马粮草的年例银多数进了边镇官僚将领的私囊。
朝廷的战马大多从西域购入,马匹的质量与购入的价钱都是按照先祖签订好的契约履行,可梁天宝动了歪脑筋,用花言巧语骗取良马而支付一半的价钱,另一半自然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本来这梁天宝因阿琅的婚事已经惹了李钧不愉快,把他打发到最底层去当个马夫,现在公孙怀再扇上一把火,无疑是给他判了死刑。
战马是朝廷军备必不可少的一物,关系到国之命脉,大夏开国以来,与西域各小国维持贸易往来,良马是军备的重要来源,如今梁天宝动摇的是国之根本,必须严惩不贷!
“厂公说的句句属实?”李钧并未盲目听从公孙怀的片面之词,毕竟司礼监与御马监在朝中分庭抗礼,难保他不是为了除去眼中钉而栽赃嫁祸。
“皇上若想查实,不妨派人到边镇盘查,一查便知。”公孙怀道。
李钧陷入了沉思,想他说的不无道理,查是肯定要查的,就是找谁去查是个问题。
他本来最信任的是锦衣卫的宋世良,可是两年前,宋世良忽然自动请缨前往南边加入军队,与沿海地区的将士一同抵御倭寇。
宋世良一走,也就不再提赐婚一事。
“此事该由谁去办为好?”李钧看向公孙怀。
公孙怀岂会不知皇帝的心思,既要对朝廷忠贞,又不会与东厂勾结,那便只有宋世良,但远水救不了近火,李钧是否信得过公孙怀,在此一举。
“厂公以为派宋兆安宋指挥使前去各边镇盘查如何?”李钧思虑再三,终究还是想到了宋兆安。
宋兆安与公孙怀站在同一阵线,若派他前去,无疑就是信了公孙怀。
“皇上英明。”公孙怀自然没有异议,拱了拱手道。
“若查明无误,厂公就是为朝廷立了大功,可想好要什么赏赐?”公孙怀的为人谁都清楚,他不是一个让自己轻易吃亏的人,或多或少,总会捞点好处。
“待皇上查明,库银到手,臣再向皇上讨赏。”公孙怀从容不迫道。
这让李钧看了背脊一凉,道:“只是这赏赐得是朕力所能及,群臣广纳。”
公孙怀轻轻一哂,这是在担心他想要弑君夺位呢。
“请皇上放心,臣万不会僭越,也不会叫皇上难堪。”
李钧尴尬一笑,他真的还是太年轻,心中所思所想全都瞒不过公孙怀的双眼。
可这四年里,公孙怀的确从未做出僭越之事,对朝廷忠心耿耿,朝野内外,前朝后宫,哪一件事不是办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有时候李钧觉得或许真是他杯弓蛇影,对公孙怀的成见太深。
而公孙怀果真没有令皇帝失望。一个月后,边镇盘查的年例银去向有了结果,多数官员和将领受到牵连,可朝廷没有赶尽杀绝,而是给了他们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把贪墨的例银上缴国库,十年之内没有准许不得回中原。
至于梁天宝贪的那些钱也全数充公,族人流徙三千里,他本人罪大恶极,处以腰斩。
一笔笔账算得清清楚楚,公孙怀从不做亏本的买卖,除了梁天宝,解决了一个心头大患,皇帝的宝座才能做得更加安稳。
他该向皇帝讨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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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放权
崇德五年的初春, 来了一场倒春寒, 下了开年的第一场雪,年前的大雪没有给京师造成严重的灾害,这场雪也下得太太平平。
人们都说是皇帝治国有功,才会天降瑞雪。这祥瑞之兆从朝廷大肆盘查贪墨官员开始, 到年末南方传来大战捷报,使得整个紫禁城和天下都过上了一个欢欢喜喜的新年。
宋世良跟着闽州总兵萧震天抵御倭寇, 打了两场战役, 在此之前的十多年里, 萧总兵带领他自己培养的精良军队多次抵御沿海倭寇, 在五场战役中与倭寇迂回作战, 多次击退敌人,斩杀数千倭寇, 立下汗马功劳, 这次班师回朝,朝廷嘉奖,封萧震天为太子太傅, 封宋世良为太子太保, 官居一品。
谢恩领赏的那一日, 文武百官皆在场,他们阿谀奉承, 说尽好话,更有人重提他曾向皇帝请婚一事。这一年来,朝堂上没少为长公主的婚事争得焦头烂额, 看来看去,还是眼前的宋世良一点也挑不出毛病,与长公主珠联璧合,是顶好的姻缘,只是要尚公主,还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大臣们还想着推波助澜,皇帝也有意选宋世良当他阿姐的驸马,可谁知道,宋世良居然一反常态,主动放弃了这段天赐的良缘,理由是男儿志在四方,他还想为大夏建功立业,无福尚公主。
宋世良唱完这一出,有人扼腕叹息,有人背后偷着乐,阿琅对此还一无所知,倒是和采荷在花园子里遛弯的时候听到宫女们窃窃私语。
“听闻宋大人这回班师回朝,势头好得很,皇上想是要把长公主赐予宋大人了!”
“前头刚听御前的小太监说了,宋大人已经放弃了长公主,如今啊,一心想着行军打仗,精忠报国!”
“啊?两年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非卿不娶,怎么去南方打了个仗就变脸了,不会是在南方有人了吧?听说这南方的女子柔弱无骨,吴侬软语,一开口,这骨头都酥了,男人啊,果然都是嘴巴厉害,心比谁都变得快!”
“这话可不能胡说,宋大人绝不是那样的人,你也瞧见了,长公主的心思不在宋大人的身上,强扭的瓜不甜,宋大人这是要成全长公主!”
“哎呀,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明白了,长公主她……不喜欢真男人……”
说到后来,那宫女掩住了嘴,与身边的绿袍宫女交头接耳,像在说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过单看相貌,公孙掌印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仪表堂堂,与那些低头哈腰的小太监可不一样,可惜了,不是个健全的男人。”
“健不健全又如何,能哄得长公主死心塌地,也要一番本事。”
阿琅与采荷站在远处的花丛后都能听到宫女们的窃笑,可见她和公孙怀的那些事已经不是秘密。可她并不生气,她和公孙怀本就是两情相悦,他们会永远在一起。
“这些嘴碎的小蹄子,看我怎么教训她们!”采荷听不得有人在背后埋汰她,显露出打抱不平的女侠风范,阿琅拦着她道:“教训什么,她们说的都是实话,这事儿也不可能瞒一辈子,他让我等他三年,这会儿就要到了,我相信他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随她们去吧,没什么好怕的。”
“你倒是心大,也不怕失态严重,督主虽不是真太监,可要名正言顺尚公主怕也有难处,他要恢复正身,先要想好怎么全身而退,免受欺君之罪。”这几年,采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一点。
阿琅听得耳朵都生出了老茧,每回都一笑置之。
公孙怀那么厉害的一个人,总有办法的,实在万不得已,她也会陪他一起下地狱。
他们说好了生死与共,因而前路如何坎坷,也不会畏惧。只是他们都在等待朝局稳定,皇帝能够独当一面,才舍得放下一切。
“去年督主帮皇上解决了国库空虚的难题,立了大功,事后他向皇帝讨了个赏,你知道是什么吗?”阿琅笑得神秘兮兮。
采荷摇头。
阿琅道:“是免死令,可以免去他的欺君之罪。”
采荷震惊,免死令可免人之死,无疑是最高的赏赐,开国之初不超过三人获得这一项殊荣。
原来有了免死令,难怪如此高枕无忧。
“不愧是督主,果然好手段。”采荷微微一笑,却有另一番忧虑:“这免死令虽可免去欺君之罪,可他这些年以外男的身份行走后宫,即便皇上不追究,难保言官们不会用唾沫星子淹死人……”
种种顾虑,都是他们在一起的阻碍。
“采荷,你的顾虑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走到今日这一步,咱们全都豁出了。”一跟头栽了进去,什么都顾不得了。
“你可想过皇上的处境?”采荷皱皱眉,他们姐弟情深,皇上一定会为了捍卫她的名声而与朝臣们对立。
尽管皇帝是天下之主,却也不能任性妄为,那和昏君有何差别?
“皇上……”阿琅感情用事,一心想着和公孙怀双宿双栖,忽略了皇帝的立场,采荷说得没错,他们可以过皇帝那一关,却过不了言官们那一坎,除非皇帝严令禁言,可那又非明君所为,还真是要骑虎难下了!
“放心,一定会没事的!”阿琅依然笑着,可她的笑意已经没有办法达到眼底深处。
采荷看着她大大叹了一口气,她太傻了!
“我乏了,咱们回去吧!”阿琅失去了遛弯的兴致,挽着采荷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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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的婚事还没有着落,大臣们又开始张罗皇帝的大婚。
改元至今也第五个年头了,崇德皇帝需要充盈后宫,为皇家开枝散叶,为大夏延续香火,而他更需要一位皇后,替他掌管三宫六院,母仪天下。
立后和选妃都是国之大事,由礼部负责,司礼监从旁协助。
挑选的人不仅要投皇帝的喜好,还得遵从祖训,得是家世清白的小家碧玉,不能依靠庞大的背景,以免外戚干政。
因而在选人方面更偏向于清贫之家的女子。由朝廷派出宦官从全国各地选取十三至十六岁未婚配的妙龄少女五千人送入京师,进宫后再进行五轮筛选,皇太后或太妃从第五轮留下的五十名中选取三人由皇帝钦定一人为皇后,另两人如的皇帝垂青便可封为贵妃,否则便赐金银遣返老家。
当年顺祯帝的立后选妃事宜是刘太后授意公孙怀一手操办,如今崇德帝的大婚也交给了司礼监去挑人。
这皇榜昭告了天下,各地方官员一个个卯足了劲儿去挑选每家每户的适龄少女,凡是长得相貌端正,性格温婉敦厚的全都记录到了花名册。当然也有贪图钱财,拿了贿赂滥竽充数的,都被退了回去,还被狠狠批评了一顿。
反贪严峻的时候,还有人顶风作案,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经过两个月的筛选,最后全国各地的五千名优质良家子被送入京师。
从五千人到三人,中间大部分人充作了宫女,也有人当了女官,若是运气好,将来还能得到皇帝宠幸,选为后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