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宋世良,参见皇上!”
李钧叫锦衣卫来,没想到来的会是宋世良,“宋爱卿免礼,此人罪大恶极,本该处死,可他手上有朕御赐的免死令,即便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有些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既然你来了,那便交到你手里,由你来处置。”
宋世良与公孙怀有多年私仇,过去鉴于公孙怀权势滔天,难以对付,如今他手上没了大权,又欺君罔上,落到了宋世良手里,就算不死,也要落得一个半死不活的地步。
“臣遵旨,只是在处置犯人之前,臣有要事启奏。”宋世良看了一眼雪地里的公孙怀,单手握着绣春刀道。
“是不是禁书一案有眉目了?”李钧问道。
宋世良点了点头,道:“臣已彻查清楚,编故事的人是一名浣衣局的长随,叫黄仁,他原是王有吉的人,十五年前犯了事儿打发到了浣衣局当差,此人没什么能耐,靠着能识几个字喜欢胡编乱造,六年前的《窃玉记》,这回的《残玉记》都是出自他手。”
“他背后可有主使?”
“已经用刑拷问,没有招认是谁指使,自称全凭一些小道消息编撰出来的不入流故事。”
“与太后无关?”李钧皱了皱眉。
宋世良道:“臣观察过,太后在听闻此事后,也是大吃一惊,应该与太后无关。”
李钧了然点头,略显失望,却道:“此事即便与太后无关,也不能放过时机。”
皇帝的意图宋世良即刻明白,他这是要把所有的脏水泼到太后身上,好除去心头大患。
“臣明白该怎么做了。”别说皇帝痛恨刘太后,宋世良也对她恨之入骨,如若不是她发动宫变,他便不会与他父亲分隔整整十年!
“这儿就交给你了,朕去瞧瞧阿姐。”李钧拍了拍宋世良的臂膀,说完便离开了乾清宫。
到底是亲姐弟,即便心里有再大的愤怒,也还是牵挂着她的安危。
皇帝人一走,便剩下两个不共戴天的人对峙。宋世良缓缓走向公孙怀,他的身上已经覆了一层三寸厚的积雪,嘴唇发紫,面上也毫无血色,宋世良半蹲,轻轻掸去了公孙怀肩头的白雪,道:“我说过,你们不会有好结果,这就叫自作自受。”
公孙怀早已冷得浑身麻木,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道:“是你……你到底不服输,要与我作对,哪怕玉石俱焚……”
宋世良呵呵一笑:“我可没有你卑鄙,也不会拿她的名声开玩笑,我只是给香山上的那位通风报信,让她来对付你,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你看你把她害成什么样儿了!”
“皇上只是一时之气,他迟早会成全我们。”公孙怀依然气定神闲。
“死到临头了还痴心妄想,我看你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宋世良拎起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
“我们已经拜过天地,她是我的妻子,宋大人肖想别人的妻子,那才是大逆不道,为天下人所耻笑。”公孙怀冷笑一声,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显得愈发邪魅。
“你混蛋!”宋世良抡起拳头就往公孙怀脸上打了一拳。
公孙怀体力不支,整个人扑倒在雪地里,鲜血飞溅,洒落在白雪中醒目无比,他支起身,擦了擦嘴角笑道:“看来,宋大人还没有真正放下,可惜啊,她从未把你放在心上。”
“闭嘴!”宋世良几步上前拽起他,怒目圆睁道:“你该知道我恨你已久,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我,就不怕我杀了你么?”
“你不敢杀我,她会恨你。”公孙怀轻笑一声,如嗜血的恶魔。
“我现在就送你去死!”宋世良一字一句切齿道,说完便拖着他离开了乾清宫,雪地上留下一条蜿蜒的痕迹,残留着点点红星。
好戏散场,躲在角落里的宫人也各忙各的去了。
*
而在凤阳阁里,宫人们大呼小叫,喊着救命,只因西梢间的房梁上悬着三尺白绫,他们的主子站在绣墩上,像是要做傻事儿。
“公主,奴婢求求您了,您快下来吧!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皇上来了么?”阿琅寻死觅活就是要做给皇帝看,这招在很多戏本子里颇有成效,她在白绫上做了手脚,即使真套住了脖子也不会断气,顶多摔下来摔断腿吧!
“来了来了!”小太监踉踉跄跄跑进来通传,“公主,皇上就要到大门口啦!”
“好,你们继续叫,继续哭,有多大声就叫多大声,不要停!”阿琅料准了皇帝不会放任她不管,给宫人们通了气,上演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老把戏。
宫人们得令,跟着她一块儿蒙骗皇帝:“公主啊!您千万别干傻事儿啊!”
大家同心协力,唱作俱佳,阿琅非常满意。
刚跨步进院门的皇帝听闻哭喊声赶忙冲了进来,见此情景,惊慌道:“阿姐!你做什么!”
就在这个当口,阿琅伸长了脖子套进早已做好手脚的圈儿,并不松手,而是泪眼婆娑地看向李钧,哀婉道:“倘若公孙怀是罪人,那么我也是,皇上来得正好,我这就以死谢罪!”
“快来人阻止她!”李钧急促道。
“都别过来!”阿琅大声喝道。
李钧伸手叫停,与她对视:“阿姐,有话好好说,你先下来!”
阿琅哭道:“皇上还当我是阿姐,那也应该知道我的脾气。”
“朕也知道阿姐心里在盘算什么。”李钧望了一眼白绫,结上有个缺口,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的阿姐总是一肚子坏水,可他已经不是当年任她愚弄的毛头孩子了。
阿琅也没想到她这阿弟心思缜密,洞察仔细,这么快就识破了她的诡计,索性也不演了,放手一跃而下,抹了抹眼泪,扬言道:“我可以不死,但我想做的事儿谁也无法阻止,皇上也不行!”
“阿姐你……”李钧伸手指着她微微发颤,满腔怒火却不忍再爆发,“此事不必再提,朕金口玉言,绝不改变主意!阿姐好自为之吧!”言罢,撒手就走,走了两步又背对她道:“倘若阿姐再如此执迷不悟,休怪朕不留情面。”
“皇上,才是天底下最无情的人。”阿琅嗤笑一声,“我腹中已有了他的骨肉,孩子生下来没有父亲,才会被天下人耻笑!”
如晴天霹雳,李钧猛然转身回头,“你说什么?”
阿琅从他眼里看了震惊和愤怒,这个玩笑开大了,可为了公孙怀,她可以放弃尊严,“我们成亲了,拜过天地,有婚书为证。”
李钧捏紧了拳头,扫视周围,人人作出惊讶之状,在看到皇帝的怒颜后,全都低下了头不敢喘大气。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做的这些让祖宗和皇上蒙了羞,将来死了也无颜去见父皇母后,可是死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呢,我只晓得我爱他,只想嫁给他,无论皇上恩准与否,这份心意绝不改变!”阿琅语意决绝。
“宣太医!”李钧不相信她可以瞒天过海,必须亲耳听到太医确诊。
阿琅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心神一晃,然而当宣来的太医是张世珍的时候,她又定下了心来,张世珍得到了她的暗示,向李钧道出了她已妊娠一个多月。
阿琅心想他还挺能胡说八道,连她出宫一个半月跟公孙怀在一起都算准了。
公孙怀连这种事都跟他说了?
无论如何,阿琅是定下了心,可李钧的脸色十分难看,“张院判没有断错?”
“臣敢保证,绝无虚言!”
“你下去吧。”李钧疲倦地摆了摆手。
张世珍告退,阿琅道:“你要是敢动这个孩子,我……”
“阿姐需要静养,朕先走了。”然而他失去了斗志,打起了退堂鼓,“好生照顾长公主,出什么事儿唯你们是问。”走前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再无他言。
一场闹剧,暂时得到了平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文真的不虐……
第71章 伤怀
说来也神奇, 自从阿琅谎称自己有了公孙怀的骨肉之后, 皇帝再也没有扬言要治公孙怀的罪,像是彻底中了阿琅的诡计,还每天让张世珍来请平安脉,女医也定期给她配安胎药, 就好像她真的怀了身孕一样。
至于公孙怀,那天过后她找人打听过, 说是被锦衣卫打了五十杖, 去了半条命, 但也因此得到了皇帝的宽恕, 因为他奄奄一息之时, 仍是心念着阿琅,挺过了那五十杖。要知道这五十杖下去, 换作常人, 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若不是他有强大的意念,不可能活着走出这紫禁城。
公孙怀捡回了一条命, 却已经皮开肉绽, 需要卧躺修养数月, 有了张世珍的妙手,倒也不怕治不好他。
听了公孙怀的遭遇, 阿琅几乎每天以泪洗面,看得身边的小宫女欢喜一点也不欢喜,捧着药碗急煎煎道:“公主, 太医说您不能哭,会动胎气的!”
小宫女欢喜今年十三,虎头虎脑,长着一对吊梢眼,着急的时候莫名有点滑稽,能把阿琅逗笑,“好,我不哭,但你能不能把这碗药给倒了?”阿琅指了指欢喜手上的青瓷碗,刺鼻的药味令她一阵反胃。
欢喜用力摇头,“这是太医开的安胎药,对您腹中的小娃娃有益处,皇上吩咐过,一定要盯着您喝下。”
这丫头是从乾清宫拨过来的人,对皇帝忠心耿耿,看着虎头虎脑,实际精明得很,阿琅又不能说自己其实没有怀孕,所以她闷头连喝三天的安胎药,苦不堪言。
“好,我喝。”阿琅眯眼微笑,硬着头皮把那碗黑黢黢的安胎药一口气喝下了肚,喝完她照例要含一颗甘草话梅去去苦味。
欢喜完成了任务,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可是没有多久她又跑了回来,慌慌张张道:“公主,皇后娘娘来啦!”
阿琅“哦”了一声,不就是皇后来了,也不知道她在慌些什么,哦对,她有身孕这事儿皇帝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外传,否则统统处死,还要株连九族,所以皇后还不知道她有了身孕。
这丫头是怕她自己手上的药碗漏了馅儿,这才慌慌张张跑回来,想把药碗藏起来。
“你傻啊,若是皇后问起,你就说我得了风寒,把她赶走了不就没事儿了?”说她精明,阿琅又觉得她傻乎乎的,有点可爱。
欢喜摸了摸头脑,不知该怎么搭话,阿琅已拿走她手上的药碗搁在一旁,旋即出门去迎接皇后。此时皇后刚走到门口,雪后初晴,夏皇后穿着浅黄色织金袄裙,外罩一件翠绿貂鼠皮锦缎比甲,手上笼着貂鼠皮笼套,薄施粉黛,梳着高高的髻。
看着明艳动人的皇后,阿琅的心情一下也跟着明朗起来,笑脸相迎道:“不知皇后娘娘驾临,有失远迎!”
皇后卸下笼套交给身旁的侍女,道:“这些礼数就免了,我听闻你病了,就想着来瞧瞧,果真好浓的药味!”她捂了捂鼻子,似乎也闻不得这样的味道。
“有劳皇后挂心,只是你一片好心来瞧我,我真怕把病气过到你身上。”阿琅打趣道,说着还故意往后退了一步。
“哎,你可别这么说,我身子好得很,哪儿那么容易就过给我了。”
“多谢皇后了,门口冷,到里边来坐,欢喜,去上一些热茶和糕点来,给皇后娘娘暖暖身子。”阿琅请皇后进屋,又吩咐了欢喜下去,欢喜应了声是,悄悄地拿走了方才那只药碗。
阿琅拉皇后坐上了南边的炕榻,皇后打量着她,心疼道:“你们的事儿,我当初没敢告诉皇上,就是怕有这一天,好在公孙怀福大命大,那五十杖没有要了他的命,只是到了这步田地,你还是打算和皇上反抗到底么?”
“皇后真以为我病了么?”阿琅悄声道。
皇后一愣,“公主此话何意?”
皇上让人严守秘密,可她偏要把这个秘密告诉她,“我跟他成了亲,我跟皇上说我腹中已有公孙怀的骨肉,这几日我喝的是安胎药。”
“什么!”皇后震惊不已。
阿琅又道:“我就是想赌一把,显然他不想我一尸两命,亏他还有点良心,只可惜,他仍不肯松口。”
皇后摇头叹息道:“这种事皇上怎么可能会松口。”
“我总要为此争取一下。”
皇后总觉得她已经疯魔了,没想到为了一个罪人,可以全然不顾自己的名声,也不顾帝王的颜面。
“我如今有了身孕,皇上不可能再把我指给别人了,也不能看着我肚子一天天变大让人看笑话。”
“因此你便要逼迫皇上不得不把你指给公孙怀?”这如意算盘还真是打得响亮。
阿琅点头,她就是打了这样的如意算盘。
她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皇后再也无话可说,只一心乞讨她最后能够称心如意。
然而阿琅的如意算盘并没有打响,三天后,一道赐婚的圣旨如一道晴天霹雳打在阿琅的头顶,令她形神俱灭。
皇帝要把她赐给宋世良,宋世良不敢违抗圣旨,接受了赐婚。
阿琅急得直跳脚,可惜身受束缚,只能在凤阳阁里大呼小叫:“我是长公主!你们谁敢拦我!”
长公主身份再尊贵,也没有皇帝的身份尊贵,皇帝的命令,莫敢不从。
“公主,您还是死了这份心罢,宋大人英勇无敌,前程似锦,您嫁给他不是珠联璧合么!”欢喜拉着她一个劲儿给宋世良说好话,可阿琅正在气头上,谁的话都不听,她一把推开欢喜,却没想到自己栽了跟头,这一跟头下去,头晕眼花,小腹还有那么点儿疼,接着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再醒来的时候便看到床前站着两个身影,他们正在轻声交谈。
“公主可有大碍?”
“回皇上,公主本就孱弱,胎位不稳,不宜动气,方才是因情绪激动才动了胎气,臣以金针护住了胎儿,这才渡过一劫,否则极有可能因血崩而一尸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