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每天喝安胎药也会出此意外?”
“安胎药只能起辅助的作用,并非神药,因而还是不能刺激公主,以免伤及胎儿与母体。”
“朕知道了,有劳张院判,先退下吧。”
“臣告退。”
张世珍一走,皇帝便走向“昏迷”的阿琅,唉声叹气:“阿姐,你为何要让朕难堪……朕已下旨,不可能收回成命,可朕又不想看着你白白送命,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琅缓缓睁开了眼,道:“皇上的难处,我不是不明白……”
“阿姐你醒了!”李钧喜形于色。
“在你和张院判谈论我病情的时候,我就醒了。”她没想到自己开的一个玩笑竟成了事实,她真的怀了公孙怀的骨肉,她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体内有个新生命在与她一起对抗。
“既然阿姐明白,又为何要一意孤行呢?宋大哥不计前嫌,答应娶你,解了一个天大的难题,朕念他有功于大夏,违背了祖制,将你许配于他,又怎可辜负他的一片诚意?”
阿琅只觉得可笑,都到了这份上,宋世良他还要杀一个回马枪,他还真的是死性不改。
“皇上以为如此便能堵住文官们的嘴,可是咱们心里都清楚,这孩子是公孙怀的,我若嫁给宋世良,对他、对公孙怀都不公平。”阿琅不像之前那般激动,她一脸平静陈述。
李钧皱眉不语,阿琅又道:“阿玕,我不会嫁给宋世良。”
这久违的称呼又把他们姐弟拉回到了从前在桃溪村的日子,她甘愿不吃不喝,也要攒银子供他读书,什么苦都往自己肚子里吞,无怨无悔。
可如今,她贵为公主,他又是一国之君,他做什么都需要权衡利弊,这也是为君之道。
他可以饶恕公孙怀的欺君之罪,却不能饶恕他染指皇家公主,偏偏他的阿姐像是吃了迷魂药,对一个罪人死心塌地,他不想伤阿姐的心,却也不愿愧对祖宗,当真已经束手无策!
李钧灰灰然离开了凤阳阁,他没有回乾清宫,而是去了坤宁宫见皇后。女儿家的心思他捉摸不透,只能请教他的妻子。
此时,皇后正在寝宫门前侍弄花草,她的背影娇俏,李钧心头浮起一丝暖意,他刻意阻止了宫人通传,悄然走向浑然不知身后有人的皇后,“皇后在做什么?”
皇后吓了一跳,扔下手中的剪子,看清来人后,忙屈身行礼:“臣妾参见皇上,皇上来了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
李钧看了眼她身后的松树盆栽,虬枝苍劲,针叶葱茏,不禁赞道:“皇后还懂这些?”
皇后腼腆道:“过去跟着父亲学过一点皮毛,难登大雅之堂,闲来无事便解解乏罢了。”
“皇后自谦了,朕瞧着古意盎然,是下过工夫的。”皇上笑道。
“臣妾多谢皇上谬赞,皇上到里边坐会儿吧,臣妾做了点心,您尝尝。”皇后看出他心情不好,便有意为他舒缓情绪。
李钧随皇后进了寝宫东边的暖阁,满室馨香,他的身心瞬间得到舒缓。不久宫人摆上热茶和江南细点雪片糕,他掂着尝了一口,软糯香甜,回味无穷。
“小的时候,朕与阿姐根本吃不上这么好的点心,雪灾闹饥荒,庄稼冻得半点不剩,只能靠前一年攒下的粮食度日,那些粮食哪里够四个人吃,阿姐就把自个儿的留给朕……”李钧刚从凤阳阁过来,心里念着阿琅,再看这些江南细点,便又回忆起了他们在永安生活的那十年。
“臣妾的点心勾起了皇上的伤心事,臣妾该死!”
“是朕伤怀了,与皇后无关,朕来这儿本就是想找皇后说说话儿,是皇后让朕明白,朕不能伤阿姐的心。”
若没有他的阿姐,他又怎会当上这个皇帝!
阿姐是他最重要的亲人,可他居然伤了她的心,还差点儿害她一尸两命,他后悔了,后悔不该一气之下把她赐给宋世良!
第72章 善恶
“从小到大, 阿姐处处为朕着想, 也就在这件事上,她没有让步,皇后觉得朕是不是做错了?朕是不是应该成全他们?”李钧放下雪片糕,手肘撑着大腿, 双手掩面,彷徨无措。
皇后走向他, 伸手轻轻地揽住他的肩膀, 宽慰道:“臣妾是一个妇道人家, 不该多言, 可臣妾是您的妻子, 也是您的皇后,理应为您分忧, 所以迄今为止发生的一切, 臣妾多少也都看在眼里,臣妾以为,皇上并无过错, 谁人不知您与长公主相依为命、姐弟情深, 只是您除了是长公主的至亲, 还是一国之君,您有您的苦衷, 您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得对得起您的子民,想必长公主心里也清楚您的难处,只是被情爱一时蒙蔽了内心, 才会与您生出嫌隙,臣妾相信,这道缝隙很快便能修复。”
“修复?如何修复?只要朕不改变主意,阿姐便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待朕了。”李钧放下双手,看向皇后。
“臣妾倒是有个主意,皇上可以先听臣妾一言,再行判断。”
“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长公主是千金之躯,自然不能下嫁一个罪人。只是公孙怀此人虽罪大恶极,却也于大夏有功,功过相抵,就当是虚空一场,世上从未出现过这一人,若公孙怀不再是公孙怀,皇上不就可以对列祖列宗和大臣们有个交代了?”皇后何尝不对阿琅挂念在心,因而才会为她出谋划策,只是一直没有找准时机对皇帝开口,此刻便想试探一下。
“皇后不妨再说得明白些。”李钧此刻思绪纷乱,无法明断。
皇后道:“此人罪孽深重,即便皇上宅心仁厚,想要饶恕他,上天也不会放过他,若老天爷大发慈悲收了他,皇上也无可奈何,长公主也不会怪罪到您的头上。”
“你想让朕借他人之手除掉公孙怀?”
皇后点头,“凤凰浴火,涅槃重生,皇上除去公孙怀,再赐予新生。”
“皇后的意思是,朕让公孙怀从这个世上消失,再赐予他一个新的身份,他若不是公孙怀,朕便可以将阿姐下嫁给他……”李钧恍然大悟,先前因公孙怀的大逆不道他满腔怒火,失去了判断力,又因阿琅怀了身孕需要掩盖,稀里糊涂又下旨赐婚,居然没想到还能冒险走这一步!
“皇上英明。”皇后笑道。
“晚了,朕已下旨赐婚,朕把阿姐许给了宋爱卿,金口玉言,朕无法再收回成命!”李钧摇头叹息,后悔莫及。
皇后却道:“臣妾斗胆,若皇上愿意,便也可以另封一个公主下嫁,至于长公主,也许她并不在乎自己是否是公主。”
“皇后想要朕李代桃僵,欺骗宋爱卿?”李钧皱眉。
皇后缓缓点头,道:“若要两全之法,唯有出此下策,皇上可三思而后行。”
“不成,此法有伤朕与宋爱卿多年的师徒情分,在朕落难时,宋爱卿对朕如兄如父,教朕骑马射箭,朕怎可欺骗他!”李钧连连摆手,驳回了皇后的计策。
“但若不走这一步,只怕难以转圜,除非宋大人主动请愿退婚……”
然而宋世良已在文武百官面前丢过一次颜面,他还会重蹈覆辙吗?
“此事容朕再想想,朕要好好想想。”而李钧的内心其实已经开始动摇。
*
与此同时,在公孙怀城外的私宅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正是帝后口中正在谈论的宋世良。
“你来做什么?还嫌害得咱们督主不够惨么!”曹元亨站在门口拦了宋世良的去路。
宋世良扬眉,轻哼一声道:“宋某今儿个心情好,带了大内最好的金疮药来探望昔日风光无限的公孙督主,怎么?不欢迎?”
“师父需要静养,请你离开!”曹元亨急急赶人,可他不是孔武有力的宋世良的对手,瞬间就被制服。
曹元亨如今是东厂督主,隐在暗处的东厂番子见督主有麻烦自然会现身,可宋世良带来的锦衣卫也并不好惹,于是厂卫对峙,剑拔弩张。
“行,既然曹公公不欢迎宋某,宋某就此告辞,不过宋某是真的担心公孙公公的伤势,但愿他能早日康复,来得及喝一杯喜酒。”宋世良笑得一脸得意,没等曹元亨反应过来,已大笑着扬长而去。
许久,曹元亨才回过神,从衣襟内拿出宋世良塞在里面的金疮药,狠狠摔了瓶子,朝地上大大吐了一口唾沫。即便如此,也难解他心头之恨。
公孙怀身受重伤,已昏迷三日,皇帝却下旨赐婚,摆明了就是要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如今宋世良还特地上门来耀武扬威,这与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又有何分别!曹元亨怒不可遏,但又无处撒气,只能拿一个小瓷瓶出气。
然而气还没消呢,哑婆就从屋子里急匆匆跑了出来,拉起还没有回过神的曹元亨进屋,从哑婆的眼神和手势里,曹元亨读取到了她的意思,“师父醒了么?”语气也略显激动。
哑婆点点头,曹元亨一个箭步冲进梢间,果真趴在床上的公孙怀已经醒来,只是他面色苍白,憔悴不堪的模样令人心口发紧,曹元亨紧咬着下唇,哽咽道:“师父,您总算醒了,可把元亨担心坏了!”
“我还没死呢,就急着给我哭丧了么?”公孙怀艰涩的开口,嗓音沙哑。
曹元亨赶紧抹了一把眼睛,倒上温水,上前半扶住他喂他喝水,“元亨这是喜极而泣,来,您慢着点儿。”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就像是捧着一件上等的瓷器,不容有半点闪失,同时还要照看他的伤口。
公孙怀强忍着疼痛喝下了水,曹元亨在他胸前垫了一个靠枕,公孙怀撑着身子,问道:“宋世良来过了?”
在他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了宋世良的声音,起初以为是昏迷前残留的幻觉,后来听到曹元亨的骂声,才确定自己已经离开了皇宫。
“师父,您都听到了?”曹元亨心头一紧,生怕他怒急攻心,牵动伤口。
“我昏迷了多久?他怎么就要成亲了?他和谁成亲?”
他虽受了伤,气息微弱,曹元亨仍是被他锐利的目光震慑得不敢有半句谎言,“就在今早的朝会上,皇上下旨赐婚,把……把长公主指给了他,皇上定是气糊涂了,居然违背祖制……”曹元亨观察了一眼,不敢再说下去了。
静默许久,只听到公孙怀冷笑一声,“他还真是执迷不悟。”
“我瞧他就是处心积虑,图谋不轨!先是设计陷害您自投罗网,借皇上的手除去您之后再坐享齐人之福!”曹元亨忿忿不平道。
“或许真是我低估了他。”
“元亨这就发动东厂势力摆平了他!”
“不要轻举妄动,无论他有何意图,若他能真心待她,我也无怨了。”
“师父!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您不管公主了么?她可是您的妻子啊!”曹元亨急了,这哪里像他认识的公孙怀,倒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变得神志不清,任人摆布了!
“太后那儿怎么样了?”公孙怀转了话头。不是他不愿面对,而是此事一旦皇上插了手,便不容易摆平,他必须考虑到他们姐弟的情分,不可贸然行动。
“锦衣卫的人上了山,在太后的禅房内搜到了妖书和散播妖言的信函,此外还有用于厌胜之术的人偶,上头写着皇上的生辰八字……”曹元亨也是没有想到,为了除去太后,皇帝竟会使出这种江湖伎俩,“但是太后拒不承认。”
“妖书与她无关,她自然不会认罪,只是厌胜之术,如此不入流的手段也不像是太后所为。”刘太后虽然蛇蝎心肠,好歹也出自名门,一个倨傲的人,又怎么会耍江湖伎俩,何况皇帝的生辰八字除非是亲近之人,否则无人得知。
当初是公孙怀他亲自把皇帝的生辰八字交由宗人府,照道理,除了宗人府,大臣们也不一定知晓。
“太后是否与宗人府的人接触过?”
曹元亨思忖片刻,摇头道:“没有。”说完,又想起什么似的,道:“说起来,苏皇后有一位表兄在宗人府当差……苏皇后当年请愿与刘太后一起上山修行,这几年一直相安无事,她们原先似乎也无冤无仇,应该不会想要栽赃嫁祸吧?”
公孙怀不以为然道:“也并非完全无冤无仇。”
毕竟刘太后曾授意苏皇后陷害高美人,后来刘太后见她没有用处,又另选了称心的人陪侍在顺祯帝身侧,且为了先皇的帝位,除去了她的父亲苏起用,害她父亲在回乡的途中病死,尸首流落异乡。她只能每天诵经念佛为她父亲超度,同时也寻找着时机报仇雪恨。
“难道真是苏皇后嫁祸的?”曹元亨也想到这层动机。
“是或不是,皇上并不会深究,只要能让刘太后没有翻身之日,苏皇后便是皇上的一把利剑。”
“如此看来,苏皇后也绝非善类。”曹元亨感叹道。
“世间万物,是非对错,究竟何为善,何为恶,想必没有一个真正的准则。”
他是世人皆知的恶人,可在他奸恶的表皮下,也会发出善逸的心声。这片心声,有个人听得最清楚,纵使他们之间阻隔着数道围墙,也无法阻隔他们彼此思念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不虐的。。。
第73章 鸩酒
皇帝要对付太后, 自己的双手还得是干干净净, 所以他只能借刀杀人,这把刀他早已找准了,那便是公孙怀。
朝野内外,何人不知是谁推倒了刘太后, 刘太后表面乖乖就范,诵经念佛, 内心对公孙怀可是恨之入骨, 若不是公孙怀处心积虑多年, 顺祯帝就不会郁郁寡欢至死, 她也不会失去唯一的儿子。
然而在太后动手之前, 皇帝先发制人,利用妖书一案嫁祸于太后, 原本这还不至于成为太后的致命伤害, 偏偏她作恶多端,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比比皆是。
没有人能够想到,皇帝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交给了苏皇后, 以诅咒自己的方式栽赃于太后, 成大业者必先对自己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