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十几年里,罗三娘便隐隐把持了宝光观的大小事物。
虽然她的修行低微一直在练气四层停滞不前,但有宝光观几百年的名头压着,身后还有那闭关的慕仙观主,世俗还是对她尊重有加,连带着罗家也沾了不少的光。
罗三娘如今已经六十多岁,虽然看着比一般的老妇要年轻些,但还是尽显老态。
只有细看才能看出当年那不拘小节的年青女郎的模样来。
如今她身披青色丝质长道袍,立于铜仙台之上,望着巨大仙人铜像,凝目深思。
当年她不过十一二岁时,偶然被宝光观主玄云发现,道自己有灵根,可以收为外门弟子。只是要秘而不宣,自己自然是喜出望外,被从天而降的好运砸晕了头,想也不想地就应了,修习那观主给的功法,那功法果然神奇,自己修习了之后,耳目比之前好了许多,而且身子也康健许多,从不生病。
最令她芳心暗喜的是,观主自从收了她为弟子之后,虽然再未见过他,却是让他的亲传弟子慕仙仙师来给自己送修练所需的丹药和用具,那慕仙俊美出尘,有若谪仙,神情虽然长年冷漠不变,仍然令她心动神迷,暗自倾心,只可惜慕仙一年之中也只过来一两次,来时也只放了东西,有时一句话不说便要走,自己想引得他多说一两句话都图谋不成。
从玄云仙师逝去的那一年,慕仙就再也没有来给自己送过药,好几回梦见了慕仙,拿着仙药,关心地问自己修练进境如何,还对着自己莞尔一笑,直如天仙化人,然而一旦醒来却只是黄粱一梦,一室月光凄清。
后来家中人给她寻了亲事,道那位家资富庶,她嫁过去虽为继室,但那人也是相貌堂堂的好男子,实在是良配,然而她心中已然装满了慕仙,那如天上谪仙般的存在,哪还会在意那凡人的平头男子?
为了将来,她拼着名声不要,跪在观前,求慕仙一见,但慕仙却是如从未见过她一般,只令道僮出来打发她回去。
那时狠劲发作,她当众便道,若是慕仙不收她进观,她就跪死在观前。
虽然围观的人成百上千,对着她指指点点,她亦不在意,只求能见那个眉目清雅冷清的男子,即使不能长陪在侧,也求时常一见。
罗家的人带了绳子要绑她回去,她从怀中摸出尖刀以死相胁,罗家人担心观前见血,会惹得观主动怒,这才放下话道罗三娘从此不再是罗家女,生死无干。
罗三娘一直跪到意识不清,眼前发黑地倒下。
不过,再醒来时,她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只不过,名份却变成了慕仙的记名弟子。
罗三娘并不太在意,她相信,那位仙人般的小道长,也有七情六欲,总有一日会被自己的痴心打动。
然而,这一片痴心,不过一年就落了空。
慕仙将她叫去,告诉她自己即将远行,归期不定,给她留了几样丹药便让她退下了。
罗三娘还清楚地记得那漆黑的眼眸中,是毫无感情不染任何牵绊的冷漠,自己的痴心妄想,终于在那一刻成了笑话。
她大哭着诉说了自己的刻骨相思,却只换来一声叹息和远去的衣影。
她还记得,慕仙飞身上了铜仙台,那修长如青竹挺秀的身影在虚空中渐渐消失,那眉眼空茫中望着遥远天际,带着一丝寂然,她这才明白,原来慕仙离自己这样遥远,这样的高不可攀!
罗三娘独立在高耸巍峨的铜仙像前,不由得泪眼迷朦。
她以为,这宝光观主之位,贵为国师,慕仙总有一日会返回来的,可是三年过去了,十年过去了,这一等,便是四十多年!
红颜弹指老,青丝变白发,她知道自己的寿元也最多再有三四十年,假如有一天慕仙真的回来的话,她那时也许已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妪,又或者已经埋骨观中……
不!不要!她不要那样的凄凉下场!
就那样默默死去,如路边野草花,自生自灭,在那人的心中留不下半点痕迹,她绝不要这样!
罗三娘想及此处,岁月侵蚀过的面庞上不由得换了一种类似于狠厉的表情,对着虚空发出一串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笑声。
“慕仙,四十二年了,你竟然毫不留恋这人世间的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崇么?”
罗三娘站在铜仙台之上,高高在上,俯视着脚下的连绵屋宇,宫室森森。
“假如有一天,你回来了,看到你从前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全都化为灰烬,定然会惊奇遗憾吧?”
“这样,你就会记住我了么?”
罗三娘目光发直,嘴里发出一串古怪的笑声,好象眼前已经看到那个清冷如仙的人面上显出了惊怒交集的神色。他会记住这毁灭,会记住自己!
我是罗三娘,罗家胆子最大的女儿!
既然得不到,就毁去吧!
她心里感到一阵快意,猛地抬起了双手,掌中赫然是十几张引雷符!
数十张暗黄色的符箓在空中飞舞,好似有神魔之力将它们托举着,道道灵光在符纸上发出细小火花,天边忽然一片暗沉,浓云迅速在宝光观上空集结,好象一个浓厚暗黑的铁罩将宝光观团团笼罩起来,观中正各司其职的道童和杂役都停下了手上的活计,仰头看着天,面带着惊惧。
罗三娘却是面带笑容,仰头瞧着这天变异象,向天空伸出双臂挥舞,在高台之上纵声大笑。
这几张引雷符还是慕仙临走时,留给自己用作宝光观祈雨的,还特意交待一次只能用一张,不然将有异象灾祸,如今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异象灾祸,能否把宝光观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