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如同被重压着破旧的风箱,微弱地一呼一吸间牵扯着钝闷痛意,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她十四岁了,算算这十四年里,也没太多快活的事,如果就此死掉的话,倒也一了百了,解脱了呢。
当年她在娘亲坟前立下的血誓,要杀掉那两个仇人,也终于在多年谋划下实现了。
娘亲,猫儿来陪你了。
微闭的双眼眯起,嘴角弯弯,仿佛陷入了梦中的温暖。
昏黄的灯光下,秀丽慈和的织补妇人……抬头笑着招手,“猫儿,来,试试这件衣裳……”
一阵刺目的光突然将她从迷梦中拉了出来。
中年男人的声音刺耳,“云妙!”
这个声音她认得,乌衣局的总头领风昭棠。
她被捉来的第二天就是被他审的,她也没劳他用啥大刑,把刺杀郡马府那一对夫妻的事儿全招了,连因果都讲了个清楚,这人倒也爽利,看着她伤重奄奄地,也没再动刑,只说了她这弥天大罪,就决不要想活命了,等着上头拿主意是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尸吧。
她眼皮抬也不抬,闭目装死。
风昭棠冷笑一声,“不知好歹!你可知这位便是当今的国师,多少贵族子弟想求国师大人一见都不得,你倒是赖在地上装死。”
国师?
她倒是听过,传说那玄昆老道是得道的仙人,会呼风唤雨,起死回生的仙法,连皇帝老儿也在他面前执弟子礼,每有重大不决之事,都会到国师所居的铜仙台去请教。
只是,他来做啥?
她逃亡数月,不敌那些皇家鹰犬,背上中了深深一剑,两腿俱断,下颔骨脱臼,右手被挑断手筋,实在是半死不活,一只脚已经踏入阴阳界的凄惨样子,只是等死超生罢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室内突兀响起。
“身受如此重伤还能撑着一口气,着实心志坚强啊。”
她心里暗骂,老子早盼着赶紧咽下这口气,可惜身子不能动才不能如愿的,臭老道,你才心志坚强,你全家都心志坚强!
风昭棠接话道:“国师大人,这丫头小小年纪,倒是心狠手辣,郡主与郡马都是伤在咽部,一刀封喉。说起来,那郡马还是这丫头的生身之父呢。”
苍老声音透着惊奇,“哦?这小女子竟然弑父?”那可真是大逆不道,违背人伦了。
“正是,这也算得我朝第一奇案了,原来郡马在娶郡主之前,家中已经有妻有女,为娶郡主便谎称自己未娶,过得几年,待听说原配陆周氏的消息,郡主与郡马却是夫妻同心,不约而同都派了人去老家除掉这母女……却不想被这云猫逃了出去,还学了那江洋大盗云中飞的功夫,又卖身进了郡主府当扫地的粗使丫环,隐忍一年多,才看准了空子,将郡主夫妇二人都刺死。别看这小小年纪,心思手段倒也深沉毒辣。”
平摊在地上某人忍不住嘴角微牵,冷笑几声。
“云丫头,你笑什么,难道老夫说得有差不成?”
“陆,陆怀时杀妻害女,背信弃义,景娴身份贵为郡主,手段下作,欠下人命无数,我杀了他们,那是为民除害,以牙还牙,要说毒辣,也该是他们两个。”声音虽嘶哑,却是越说越畅快。
一对狗男女,终于得报应。
却听国师道:“小丫头,你如今身犯重罪,命已不久,我那炼药室却还需要一个药人来试药,试药虽也危险,却总比你现下能多活几年,你可愿意?”
云猫嘿然冷笑,“不愿意。”
“……为何?”
“这人间太无趣啦,还是早死早超生吧。”
云妙紧闭了双唇,头向一旁歪倒,不听不看不言不语,放任自己沉入黑暗梦乡。
只留下被晾在一边儿的两人。
恍惚里烟光弥散,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朝自己飘过来,发出阴测测冷凄凄的哭泣声。
“陆大妮,你大逆不道,我是你亲生的父亲!”
云妙本来无精打彩地,此时却被激醒,抬手啪地一掌,将那影子打飞,冷笑。
“小爷姓云!什么亲生,你亲生的早被你派去的杀手除掉了,骨头都没剩下!小爷天生天养,后来才被我娘收养的,跟你这人渣没半分干系!”
当年,陆周氏从几拨杀手刀下逃过一命,却痛失亲女,神智不清,看到路边的小叫花子,便搂住认成自己的女儿,后来偶有清醒,也是将错就错,自欺欺人。
说起来,她和陆周氏也不过相处了三四年,但在心里早已把这苦命心善的妇人当成亲娘,至于说那渣爹,不是咱亲的,跟咱没半毛关系,真真老天保佑!
正庆幸呢,就听身后幽幽传来一声长叹。
是谁?云妙倏忽转身。
背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位老公公,白须白发,伛腰驼背,老态龙钟,手里柱着根破烂棍子,身上麻衣破洞绽线,色泽难辨,身子颤颤微微,勉力立在地上,苦着张核桃脸望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