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羡渔——千金扇
时间:2022-03-09 07:34:56

时雪捧着空药碗,闻言连连摇头,不敢居功,只笑着道:“都是爷亲口吩咐的呢。”见小姑娘一愣,红了脸,便又解释道,“风先生用药向来比寻常大夫古怪,哪怕是治疗寻常伤寒的药方,都其苦无比。爷是领教过的,担心姑娘受不住,才特意叮嘱了一句。”
容嬿宁的脸仍旧红红的,她埋下头,盯着锦被上精致的纹路瞧了一回,才轻声道:“替我谢谢小王爷呢。”
她没有看见时雪含笑摇了摇头。
午膳过后,时雪替容嬿宁将外伤的药重新换过,伺候她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裙,又重新整理了妆发。看着镜子里娇美无双的粉面,时雪目露惊艳,情不自禁地夸赞道:“姑娘生得可真好看,就像画上的仙女一样!”
容嬿宁羞得掩面,声音细小地反驳她,“时雪,你就会取笑我。”这半日的功夫相处下来,她和时雪倒是熟稔起来了。
憩院外头传来马儿的嘶鸣声,时雪耳尖听得清楚,知是马车已经备好,便替容嬿宁穿戴好斗篷与观音兜,扶着她慢慢地往外走,一路出了憩院。
乌篷马车就停在门前台阶下,一个身穿青衣的小厮正扯着缰绳安抚着哼哧哼哧喘粗气的马儿。见着容嬿宁,青衣小厮秀气的脸上立时攒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打千见礼,口中道:“奴才时雨给容姑娘请安!”
时雨格外恭敬的姿态,惊得容嬿宁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一旁的时雪连忙扶住她的胳膊,瞪了时雨一眼,“姑娘,这位是奴婢的兄长,他这人就是这样活泛的性子。”
容嬿宁瞧了瞧时雪,才又移目去瞧笑嘻嘻的时雨,见二人眉目之间确有几分相仿,不由弯了弯唇。
时雨、时雪,原来是一对亲兄妹呀。
憩院外秋风阵阵,恐容嬿宁立于门庭风口处吹着风,时雪忙扶着人往马车走去。
时雨放下马凳后就规规矩矩地退到一侧,但当见着自家妹妹跟在那容姑娘身后,也要一并钻进马车去的时候,他反应很快,一把就将时雪拉住,冲她使了个眼色。
时雪若有所觉,朝着正掀帘的容嬿宁看过去,果然看见小姑娘整个人吓傻了一般,愣在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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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本章留言小红包~
注释【1】出自《 诗经·小雅·斯干》
 
第17章 送归
 
乌篷马车从外面看上去低调得不怎么引人注目,可掀帘瞧清车厢以后,却别有一番洞天。车厢宽敞明亮,四壁及脚下都铺垫着柔软的毛毡,正中稳稳当当地安放了一张檀木矮几,上面茗壶茶点样样俱全。
然而,教容嬿宁惊愣当场的并不是这些。
她呆呆地看向正对面软榻上端坐的男子,见其哪怕阖目养神,面上也有掩不住的凌厉清冷之气,一时手握车帘,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不上来?”沈临渊缓缓睁眼,形状好看的丹凤眼底一片清明,目光落在容嬿宁的身上不自觉敛起几分寒意。
容嬿宁不知自己是如何上得马车,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缩在马车的一角,坐在那儿,努力地绷直瘦削的小身板。
她心中惴惴,猜不透沈临渊为何会出现在马车上。
瞥了眼局促不安的小姑娘,沈临渊收回视线以后,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马车缓缓驶动,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街市上特有的叫卖声,一声声错落开又交叠着,交织成一曲人间清平乐。容嬿宁静静地听着,搭在膝上的手微微蜷了蜷指尖,侧目偷瞥一眼沈临渊,见他仍如先前一般,不由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侧挪了一下身体,悄悄地探出纤手,挑开窗帘的一角。
盛京的繁华热闹,容嬿宁已经不是第一回见到了,但每每看着,她的心中都会油然而生一股欣悦。其实,江陵城中一样人烟阜盛,只是从前容嬿宁一直被拘于深闺,鲜少能够亲眼瞧上一回。
容嬿宁的视线飘落于街旁摊铺上摆卖的各色玩意儿上,不期然,一个琳琳琅琅摆满大阿福的摊子撞入眼帘,容嬿宁忍不住将窗帘掀得越发高了些。
马车很快就经过了卖大阿福的摊铺,容嬿宁在心底轻叹一声,慢慢地松开了手里的帘子。
“你很喜欢那东西?”
清清冷冷的声音蓦然响起,在静谧的车厢里,显得越发如岭上寒雪、山涧冷泉一般。
容嬿宁茫然抬眸,对上沈临渊不知何时睁开的双眼,教他眼底的幽潭慑住,一时竟忘了言语。直到沈临渊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边摇头,边往一侧挪去。
身子挪回原先的位置以后,容嬿宁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帕子,察觉到沈临渊的视线仍停驻在自己的身上后,她犹豫了片刻,才轻声地答道:“不是喜欢,是觉得很亲切。”
外人都传言溍王府小王爷脾性狠鸷,不好相与,见之恨不得避而远之。可这会儿容嬿宁和他同乘一架马车,相安无事了半路,原本高高悬起的一颗心,不经意间往下落了两分。
容嬿宁想着方才看到的大阿福,眉眼间染上一层轻轻浅浅的笑意,柔得像三月的春水。她大着胆子多说两句,“大阿福在小女子的家乡很常见,年节里灯会上随处有卖。”她的阿兄也曾偷偷地用买书的钱给她买过一只,可惜,被砸了。“今日陡然见到,多少有些亲切之感。”
沈临渊淡淡地嗯了一声,看着小姑娘安静柔和的侧脸,忽而问道:“你是江陵人士?”
容嬿宁一怔,旋即点头。
“据本王所知,益阳侯亲眷宗族集聚岭南樊乡,唯一居住在江陵的亲戚仿佛已有十余载不曾走动。”沈临渊语调稀疏平常,嘴角甚至还勾出一抹浅弧,意味不明地继续问道,“容姑娘此番上京所为何来?”
“我……”不妨沈临渊有此一问,容嬿宁惊得脸色都白了几许。思及上京前翠声透露的消息和胡氏早前隐隐流露出的打算,她不由攥紧了绣帕,声音微颤地道,“自然是上京探亲来的。”
“哦,是吗?”沈临渊目光微冷,“容姑娘可曾听说过本王曾有过三位未婚妻,且各个意外暴毙?”
见容嬿宁呆愣着,小脸上满是不安,沈临渊冷笑一声,“看来是有所耳闻的,但容姑娘只怕不知道,那三位女子之死并非是因为跟本王定了亲,相反,她们根本算不上本王的未婚妻。她们会死,不过是因为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不知何时,沈临渊的手上多了一只小巧精致的匕首,正被他把玩着。
容嬿宁不明白好端端地说着大阿福,怎么突然就扯到了眼下的话题上,更不明白沈临渊说这些到底是何意图。难道他察觉到自家舅舅曾有意要她李代桃僵,图谋溍王府世子妃的位置,所以认为自己和旁的别有居心的女子一样,为此也要她暴毙么?
容嬿宁虽然一向聪慧通透,但终究只是一个久居闺阁的女儿家。如今教沈临渊这样一吓唬,早已失了镇定,自然也分不出心神去深思。如果沈临渊真的要她的命,又岂会在她中毒后将人带回憩院救治。
容嬿宁白着一张脸往后缩了又缩,直将后背紧紧地贴靠于车壁上,竭尽努力地想要离面色沉冷的男人更远一些。然而,马车却在下一刻碾上一块碎石,剧烈地颠簸了一回。心神不定的容嬿宁没有丝毫防备,整个人一下子朝前栽去。
眼看着就要迎面撞上对面的车壁,容嬿宁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心想,这般撞得晕死过去,总比让人吓死得好。
意料中的撞痛感并没有袭来。
纤细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撅住,紧跟着大掌微微一用力,容嬿宁整个人被拉扯着撞进一个温暖却坚硬的怀抱。冷冽的松木香气充斥在鼻翼间,容嬿宁一睁眼便看到一片玄色绣云纹的衣襟,不禁一愣,红云瞬时爬满了她苍白的玉颊。
“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容嬿宁慌乱极了,两只小手抵上近在咫尺的坚硬胸膛,正准备将那松木香气的怀抱推开时,被人先一步提起脖颈后的衣领,然后被拎坐到一旁,不远不近地挨着面色不豫的男人。
容嬿宁手扶心口坐定,勉强稳住心神,眼角的余光不期然地瞥见掉落于矮几旁的精致匕首,微微怔然。
马车外传来时雨蔫蔫的讨饶声,容嬿宁不由看向沈临渊,后者没有说话,外面的时雨也乖觉地消了声音。
经此意外的变故,容嬿宁心中对沈临渊的畏惧没来由地消减了一两分,她小心翼翼地侧首,不防正撞上沈临渊沉凝的视线。容嬿宁轻轻地抿了下唇,开口道:“谢谢小王爷。”
沈临渊看着强装镇定的小姑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兀自笑了一声。
“这会儿不害怕本王了?”
容嬿宁很实诚地摇了摇头,“怕。”
但又不完全害怕。
她这会儿神思冷静下来,便看得更分明了,心里捋了捋,方轻声道:“您既然能够查到小女子并非单纯为着探亲上京,那么背后原委如何,肯定也瞒不过您。况且您真的要将小女子如何,也不会等到此时,不是吗?”
昨日在醉月轩的那一鞭再凌厉迅猛些,或者挥鞭前不予示意,又或者放任自己中毒不管,她都会命丧当场,彼时不过一场意外,与人无尤。
既然她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返回益阳侯府的马车上,他就不会真的对自己不利。
想明白这一层,容嬿宁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
沈临渊一笑:“倒也不蠢笨。”
“……”这话听着仿佛有些耳熟?
容嬿宁偷偷地撇了撇嘴角,没有言语,马车里一时之间安静下来,呼吸可闻。
未过多时,马车行驶的速度慢慢地渐缓下来,最终,在一声马儿的嘶鸣里,徐徐地停了下来。外头时雨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爷,容姑娘,到地方了。”
容嬿宁绷了一路的心弦终于在此时松了几松,几乎在时雨的话音将落未落之际就要起身,察觉到身侧幽深的目光投来,她身形微微一僵,扭头看向端坐如钟的男人,翕了翕唇:“谢谢小王爷,小女子就此别过?”
“嗯,去罢。”
容嬿宁这才弯了弯眉眼,动作利落地钻出了马车。
踩着马凳走下车,容嬿宁抬头时才发现面前的是益阳侯府的一处边门。一旁的时雨这时十分机灵地开口道:“醉月轩的动静和容姑娘您受伤暂歇憩院的事儿,爷已经吩咐人处理干净了,保证不会传出半点儿风声去。送您回来前,也已经事先知会过益阳侯,有人在此留门。”
容嬿宁心下讶然,下意识地转身看了一眼帘子四合的马车,水眸中流光婉转,将淡淡的欣悦揉碎。
她委实没有料想到,沈临渊事无巨细,将一切都考虑到了。
道谢的话,她已然说过多遍。此时,她走到马车的车窗前,轻唤了一声,见帘子掀起一角,容嬿宁扬起一抹清浅柔和的笑容,敛衽,郑重地向沈临渊施了一礼。
沈临渊静静地看了她一眼,颔首未语,顺手放下了帘角。
直到乌篷马车辘辘地行远,消失在僻静的巷口,容嬿宁方收回目送的视线,转身敲响侯府的边门。
门果然很快就开了半边,露出檀香满溢惊喜的脸。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奴婢都担心死了。”檀香赶紧将自家姑娘扶进门,围着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见她脸色尚可,才松了一口气,继而红着眼眶跪在地上,语带哽咽地道,“奴婢该寸步不离守着姑娘的,都是奴婢不好。”
一边自责着,一边竟伸手朝自己的脸上扇去。
容嬿宁连忙弯腰去阻止,却不妨牵扯到腰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檀香注意到了,连忙爬起来,握住自家姑娘的胳膊,担心地朝她身上看去,“姑娘,对不起。”
容嬿宁拍了拍她的手,牵唇安抚道:“别担心,不妨事的。”时雪给她敷的药效果很好,若不是刚才情急牵扯到,她都险些忘了身上还有伤口了。
见檀香不信,她有些无奈,只得道:“先陪我去向舅舅舅母报平安,等回了落云居再替我好好检查一下伤口,可好?”
檀香哪里会说不好,她扶着容嬿宁去了一趟正院,益阳侯、胡氏和陆宝朱都在,见她平安归来,少不得关心一番。
益阳侯府的府医早得了吩咐,在容嬿宁到了正院没多久之后就赶了过来。他仔细地替这位表姑娘诊了脉,眉头自始至终没有皱起半分。“表姑娘的脉象平稳,体内已无残留的毒素,只需用温补的药膳滋养些时日便可。”
府医的话教益阳侯放了心,因为有公务在身,他叮嘱了外甥女儿两句,便离了正院。胡氏打发了府医,又支开了女儿,之后才看着面容憔悴的嬿宁欲言又止。
 
第18章 瑛娘
 
胡氏的目光里掺杂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与审视,过了半晌,方问道:“当真是小王爷救了你?”
容嬿宁微愣,旋即点头。
意料之中的答案让胡氏有些坐不住身子,她撑着桌案站起来,紧紧地盯着面容姣好的小姑娘,试探着问她,“宁儿,你老实告诉舅母,小王爷对你是不是……”
言未尽而意昭然。
容嬿宁听出话里隐晦的指向,小脸一时红一时白,忍不住也站起身来,直直地看向胡氏的眼睛,目光澄澈,带着几分洞悉人心的清明。
容嬿宁眨了眨眼睛,道:“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
容嬿宁点点头,柔声道:“小王爷之所以会出手相救,许是因为他办差连累了宁儿。宁儿中毒,如果不能及时医治,只怕就活不成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当时的情形,不论换作是谁,小王爷都会救的。”
胡氏心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救不救,而是救人就救人,为何非得把人带回卫营巷的憩院去呢?据她所知,平日可没有哪个女子能够靠近憩院半步的。
胡氏对上容嬿宁清澈懵懂的水眸,心里话在嘴巴里囫囵了一回,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
没有错过胡氏神态的变幻,容嬿宁揣摩着自家舅母的心思,微微沉吟了一息,方轻轻地偏了偏脑袋,十分无辜地回答道:“这我也不清楚了。当日在醉月轩昏过去以后,再醒来时我就已经在那儿了。这一天多的日子里,宁儿见到的只有院子里伺候的一个丫鬟。至于小王爷,倒没有再见着。”
容嬿宁拿不准胡氏询问这些究竟目的何在,但下意识地觉得不该告诉她,是沈临渊亲自送她回府的。
胡氏想着外面那些关于溍小王爷不近人情的传闻,又见容嬿宁的神色不似作假,心头的猜疑逐渐淡去。她讪讪一笑,拍抚着容嬿宁的小手,道:“是舅母不好,你身子尚未恢复,倒拉着你白说这许多。”
说完,立即吩咐身边的蔡嬷嬷亲自送容嬿宁回落云居。
当日回府,临行之际,时雪便将风眠调配的丹药与复玉散都交给了容嬿宁。一连几日外敷内服,容嬿宁的外伤很快就痊愈了,甚至连素日胸口郁结的闷气都消散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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