瑛娘起初对马耕谷和仇老六的确心存忌惮,不然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容嬿宁小心谨慎。不过,直到她的夫君回来,那马耕谷和仇老六一改之前倨傲不逊的态度,反而竭尽全力攒出一张笑脸来,这纵然让瑛娘不解,但到底心下稍安。
厢房内烛火明亮,隐约间映出半抹窈窕的身影,可片刻过去,屋内却静悄悄的,没有言语声传来。
瑛娘心思一转,明了,知道屋内那羸弱的姑娘许是起了戒备之心。但她回想一下,也觉得自己说话语焉不详,不似有说服力的,少不得细细地解释了两句。
马耕谷和仇老六初来乍到,见到酒肆里只有一个貌美娇艳的老板娘招呼,又发现后院里仿佛住着一个娇弱可人的女子,心里自是起了些邪念。可当瑛娘的夫君披星戴月而归,进了客栈,那些在大堂里撞上正喝酒作乐的人见了,酒也不喝了,反而跟见了亲爹一样,跪到了地上。
据瑛娘的夫君所言,他曾无意中救过马耕谷一命,后者虽非善类,但救命之恩大于天,马耕谷才对其格外礼敬。
也正因为马耕谷知道自己今日差点儿砸闹了的客栈是瑛娘夫君所开,所以才收敛了气焰,乖乖地住到和西院隔着一条溪水的东院去了,甚至还耳提面命仇老六,教他彻底歇了心思。
屋内容嬿宁听了瑛娘的话,不由松了一口气,她起身打开门,冲着瑛娘微微福了福身子,“还望您原谅我适才的失礼。”
入夜时分,用完膳的宋奇前来谢过饭食之恩,隔着门提醒主子姑娘,防人之心不可无,叮嘱她对过分热情的老板娘心存一些警惕。因此,当瑛娘乘夜而来,容嬿宁心里的确打着小鼓,自然也没有轻易相信她一开始的说辞。直到瑛娘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楚明白,而前厅的喧闹声也的确朝着东边而去,慢慢地远了。这才打消了疑虑。
容嬿宁为着自己对瑛娘的揣测而不好意思,瑛娘却浑然不放在心上。
“小姑娘多留些心眼是好的。”瑛娘笑得坦然,“毕竟这复杯酒楼开在荒郊野岭,倒真有点儿黑店的意思。”
容嬿宁轻声道:“没有的。这里布置很是雅致,一点儿也不像呢。”
瑛娘好笑的摇了摇头,心道,这可真是深宅大院里养出来的千金小姐,确是天真单纯得紧,幸亏遇见的是自己,若真遇上些心怀不轨的人,岂不是轻而易举的就教人哄骗了去?
不过,交浅忌言深。
瑛娘叮嘱安抚完,也没有继续在西院逗留,只吩咐厨娘烧了热水送到西院,之后就自回卧房休息去了。
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下来,强撑的倦意便一齐涌了上来,正巧厨娘送了几桶热水过来,檀香忙伺候着容嬿宁,准备沐浴。
客栈的厢房并不大,但内里陈设样样俱全。落地的冬梅报喜屏风后,置着一只半人高的浴桶。热水倒进去,氤氲的水汽很快就蒸腾起来,晕湿了屏风与地面。
容嬿宁除尽衣裳,莲步轻移,踩进浴桶,将整个身子浸在了水中。在热水的包裹下,容嬿宁不由放松了心神,徐徐地撩水往胳膊上浇去……
未过多时,檀香见浴桶中的水微凉,便准备出去再寻厨娘要一些热水来。檀香想着,宋奇等护卫都在厢房附近的暗处守着,那些瞧起来十分可怖的人又远在东边院子里,自己只需要动作麻利些,应该不会有事的。
然而,她前脚才离开厢房,后脚就有一个黑影从院墙外跳了进来,抬手推开了厢房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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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檀香:我错了,不该麻痹大意的。OTZ
第20章 慌逃
“檀香?”
听见“吱呀”一声开门的轻响,容嬿宁手中撩水的动作微微一顿,背对着屏风,微侧过半边脸冲着外头轻轻一唤。
寻常檀香在外伺候,总是在容嬿宁话音将落未落的时候,就脆着嗓子急急忙的应答。可这一回屏风外静悄悄的,脚步声没了,半晌也没有人声传来。
容嬿宁拨水的动作蓦然一顿,纳闷地转身,透过纱绸屏风朝外望去,不经意间带得水声起落,在寂静的厢房内响得格外清晰。
“你是什么人?”
容嬿宁的音调里是掩不住的惊惶,本来被水汽蒸红得红扑扑的小脸霎时间刷白一片。她哆嗦着伸手去够搭在一旁的衣衫,胡乱地往身上一裹,然后往水中沉了沉,瞪大了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屏风外那道模糊的颀长身影。
难道是东院住的那起人潜入了西院?
容嬿宁的心高高悬起,下意识地去寻身边有无可以拿来防身的物品。然而,眼下情形,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裹着衣衫,努力地往水中藏。
好在外面的身影并没有要靠近屏风这边的意思,甚至在听到她的声音后,背影都僵硬了起来。
“本……咳,在下无意打扰,对不住。”
刻意压低的嗓音略带几分沙哑响起,容嬿宁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似是无措般掩了掩面,之后抛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步伐甚至还凌乱了几息。
莫非真的只是走错门了?
容嬿宁皱了皱眉头,盯着门口的方向看了会儿,确认那黑影没有去而复返,才小心翼翼地捂着衣衫起身。方才慌乱之间,她随手拿的都是外衫,这会儿衣衫浸湿,好在檀香提前将干净的里衣放在了浴桶边上的圆鼓凳上。
容嬿宁手颤腿抖,哆哆嗦嗦地穿好里衣,路过屏风旁放置的小水桶时,抿了抿唇,弯腰从桶里取了舀水用的木瓢,紧紧地握在手里。
转过屏风,厢房内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屋门也被关得严实,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容嬿宁的臆想一样。
吱呀一声轻响,房门再度被推开,容嬿宁下意识地举起木瓢,还未有所动作,就听见熟悉的檀香的说话声。
檀香本想着去厨房再讨些热水,可哪曾料到客栈后院的布局复杂,几处小路几乎一模一样。她兜兜转转摸索了半天,好容易寻见厨房,那里却早已灭了灶火,连厨娘都已经吹灯歇下了。
檀香空手而归,吹了一路的冷风回来,边推门边抱怨,然而她话才说了一半,就见自家一贯柔柔弱弱的姑娘手里攥着一只木瓢,高高地扬起胳膊,竟是差点儿没朝自己砸过来。
“姑、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因为诧异,檀香说话时不由磕绊了一下。
容嬿宁悬起的一颗心缓缓落下,右手卸了力,木瓢顿时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对着檀香关切的目光,她翕了翕唇,半晌只摇了摇头,“没事。你去哪儿了刚刚?”
檀香如实地说了,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大意地留下容嬿宁一人在屋里沐浴,顿时懊恼又自责起来:“姑娘,我错了。”得亏没有外人闯进来,不然她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檀香心思浅,心里想的什么,面上表露无遗。容嬿宁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将适才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你从外头回来,可有见着什么人?”容嬿宁问。
檀香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取了一块干净的布巾,一边替容嬿宁拧干湿漉漉的发尾,一边道:“客栈里的人似乎都已经歇下了,一路走来并没有见着旁人,只在院门口遇见了宋护卫。”
“他方才不在院子里?”
檀香愣了下,旋即点头,“宋护卫说,听见东院那边有些动静,就过去查探了下,好在那厢只是吃多了酒,打碎了一些东西。”
容嬿宁的心中仍是惴惴的,她接过檀香手里的布巾,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擦拭发尾,“檀香,你去告知宋大人,让他无事不得擅自走开。”
温温淡淡的吩咐里是显而易见的不豫,檀香再迟钝也察觉出自家姑娘这会儿是恼了,可瞧着这恼意仿佛又不是单纯冲着自己或是宋护卫来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檀香有心问一句,可对上容嬿宁沉凝的眸光,她乖觉地闭了口,依言寻宋奇去了。
容嬿宁胡乱地擦了两下发尾,心烦意乱地将布巾放于桌上,不及思索前事,视线便教地上的某物吸引住。她抬步过去,弯腰拾起那枚玉质莹润的挂坠,秀气的眉头霎时间拧做一团。
玉坠被雕刻成平安锁的模样,正面用小篆端正地刻着一个“沈”字,若是抛开上面藏青色的莲花络子不提,容嬿宁倒是觉得眼熟得很。
距离西院不过百余步的东院外墙下,身穿黑衣、面覆半截铁皮面具的冷罡抱刀拱手,语气自责地道:“炎寨的人在客栈老板的安排下,住在东院。东西两院格局相仿,对称设计,属下一时失察,险些误了大事,还请主子责罚!”
他说完,久久不见面前之人有反应,不由悄悄抬头,朝前方长身玉立的挺拔身影看去。
一身玄衣如墨的沈临渊静静地站在那儿,面上依旧蒙着黑巾,此时,他幽深的目光虚虚地落向灯火渐暗的西院,眼底竟还残留着几分狼狈之色?
循着冷罡给的线报,他趁着夜色只身掠过院门,本意是要去一探炎寨首领的虚实,然而推门入屋,却满室盈香,屏风更有池水撩拨的哗啦声。他几乎立时就察觉不对,可没等他撤身离开,屏风后就传来了一道细声细气的轻唤。
“檀香?”
短短两个字,教他脚下犹如生出钉子一般。匆匆一瞥间,他撞见隐于屏风之后的纤细倩影,虽只朦朦胧胧一抹窈窕的曲线,却烫得他阖目闪避不及。
“你是什么人?”
细弱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惶遽不安,沈临渊平生没有遇见这样荒唐的场面,下意识地伪装声音,几乎是落荒而逃。
对,落荒而逃,这个看起来和威名赫赫的溍小王爷半点儿不沾边的行为。
“爷?”冷罡试探着提高了音量,男人仍不为所动。
西院最后一盏灯火熄灭,沈临渊阖了阖眸子,再度睁眼转身之后,只余下满目淡漠与清冷。“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冷罡忙答道:“马耕谷和仇老六等人都已经控制住了,但他们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什么时候会现身。”
当时沈临渊只身潜入客栈,未过多久,冷罡就察觉不对,担心西院的动静会惊动东院,为免打草惊蛇,他擅自做主,带人直接摸进了马耕谷和仇老六的房间,把正兀自酣眠的俩人直接给拿下了。
沈临渊淡淡地“嗯”了声,“既要守株待兔,总得多些耐心。”
冷罡忙应下。
行如鬼魅的暗夜卫此时已经尽数隐蔽起来,马耕谷和仇老六为求保命,也都老老实实得很,天罗地网张下,就等猎物自投罗网了。
月落日升,转眼之间天光大亮。
辗转反侧半宿方昏昏沉沉睡过去的容嬿宁是被一阵吵闹声惊醒的,她拥着被子坐起身,神思尚且恍惚,便看见檀香脚步匆匆地推门而入。
“外面何事如此喧闹?”容嬿宁问。
檀香忙道:“是东院的人被抓了,抓人的好像是暗夜司的官老爷。”
“暗夜司?”容嬿宁拧了拧眉头。
檀香连连点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奴婢也不知道,老板娘只说,官府办事,她也不好多打听。宋护卫已经吩咐清点行囊,言明姑娘醒了以后,稍作休整,还须尽早离了这是非之地。”
“瑛娘呢?”虽是素昧平生,但容嬿宁记着瑛娘昨日里的殷切嘱咐,此时不免担心瑛娘和她的夫君会被牵连进暗夜司查的案子里去。毕竟昨夜瑛娘说了,她的夫君和东院之人仿佛有些交情。
檀香摇了摇头,却是不知细情的。
容嬿宁梳洗穿戴完,在檀香的搀扶下,莲步轻移去了客栈的大堂,一来确认瑛娘的安危,二来亦是结账辞去。
大堂里静悄悄的,偶尔响起三两声拨动算盘珠子的声音。见着容嬿宁主仆过来,俏生生立于柜台后的瑛娘眉眼含笑,却没有像昨日初见时那样热情地上前招呼,只冲着她们颔首示意。
循着瑛娘的目光望去,容嬿宁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正端杯品茗的冷俊男人。
一袭祥云暗纹提花的玄色锦袍,衣袖上却用金色丝线绣着飞鱼纹饰,袖口以暗金色护腕束紧,显尽干练、霸气。顺着男人端杯的动作向上看去,入目是一张极为俊美昳丽的面庞,肤色冷白,眉目如刻,丹凤眼眼尾微勾起一丝凌厉,却因眼角淡染的红晕莫名柔和了几分,但饶是如此,他疏离冷淡的神色,还是教人看上一眼,就恨不得远远地避开了去。
檀香手下默默加大了点儿力气,怕的。可很快,她的手被一只柔荑轻轻地拿开了。檀香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家姑娘径直奔着那浑身散发着不好惹的玄衣男子而去。
第21章 认账
淡淡的馨香由远及近,慢慢地馥郁起来,萦绕在鼻翼之间,像是温甜的果香,又似清冷的梅花香气,交织在一起,意外的和谐。
沈临渊端送至唇边的茶杯一滞,旋即,嘴角在无人窥见处扬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可眉眼处依旧凝着疏离与冷肃。
换过常服的冷罡此刻竖刀而立,木着一张脸守在不远处,眼中毫无波澜地看着那身穿杏色衫裙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到自家主子近前,半分要阻拦的意思也没有。他身后,其余身着黑衣、脸罩铁皮面具的暗夜卫见此一阵纳罕,可瞧着冷罡视若无睹,他们只好按着佩剑,眼观鼻鼻观心的同时,仔细留意、暗里戒备。
容嬿宁走到沈临渊的面前,站定在三步开外,微微敛衽,冲着他福了福身子,“小王爷安好。”嗓音温软,带着江南女儿独有软糯清甜。
“容姑娘?”沈临渊挑了挑眉,眸色淡淡地看向面容清丽姣美的小姑娘。
眉如远山,眸似星河,瑶鼻秀挺,唇绽樱颗,恰正是添一分过浓,减一分寡淡的玉面芙蓉色。小姑娘上身着一万字梅花提花纹的水蓝色琵琶袖交领,外罩一件淡紫色绣花影游蝶比甲,下搭一条灰蓝色马面裙,裙上用金丝绣着三阳开泰的花纹,灵动而不失典雅。
整个人钟秀婉约,若河畔柳,又似枝头月。
沈临渊垂眸看了一眼杯中茶,薄唇微勾,道:“不想竟在此地见着姑娘,着实教本王意外。”
容嬿宁一改往日的羞怯模样,这会儿竟抿唇盯着沈临渊看了大半晌,良久才试探着问道:“小王爷近日可有遗失什么贵重物品?”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沈临渊眸光微闪,低垂的视线落在腰间,一顿,“没有。”
“真的没有吗?”低声呢喃了一句以后,从袖笼里取出那一枚平安锁样式的玉坠,将之托于纤细素白的掌心往前一送,容嬿宁斟酌了一番,方半真半假地道,“小女子无意间拾到一枚坠子,和当日小郡主的玉坠一般无二,原本以为是您无意间遗落的,没想到是小女子误会了。”
平安锁玉坠,嫡系王室子孙出生时,内造坊都会精心打造一枚,上面篆刻着皇姓。每一枚玉坠乍一看几乎完全相同,可若是仔细留心,就会发现平安锁的下弧底儿镌刻着玉坠主人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