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沈临渊挺秀颀长的身影,而容嬿宁却不由地想起那道在春雨迷蒙中渐渐模糊掉的少年背影。
“小王爷。”
容嬿宁下意识地出声,在沈临渊转身朝她看来时,张了张嫣红的唇,嚅嚅道:“您从前是不是去过那座废宅子?”
沈临渊难得愣怔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淡笑了一声:“本王这些年走南闯北办案,去过地方可不计其数。”言下之意,哪怕曾经果真去的,也是记不起了。
他看着小姑娘霎时间黯淡下去的眼眸,问:“容姑娘怎有此一问?”
容嬿宁摇了摇头,“我只是随口一问。”顿了顿,她忽而弯唇朝沈临渊笑了笑,声音温软地道,“嬿宁再次谢过小王爷的救命之恩。”
她身体尚且虚弱,半倚在那儿就像河边细柳一般,可偏偏说话的神态格外认真,连沈临渊都能听出她这一谢里的郑重。
沈临渊下意识地皱眉,看着容嬿宁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冷淡了几分,但还是冲着她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无须客气。”
“姑娘?”檀香端着已然只有温温热的白粥坐到榻边,伸出一只手在自家姑娘眼前晃了晃,“人都已经走远了,姑娘该回神啦!”
半事揶揄的语□□容嬿宁回过神后不由面上一烫,她瞪一眼笑嘻嘻的小丫鬟,“胡说八道什么呢。”
檀香见状忙缩了缩脖子,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什么以后,才一勺一勺地喂起粥来。等到碗中的粥只剩下小小的一半,檀香才在自家姑娘瞪视的目光下停了动作。她将剩下的半碗粥放到一旁,然后扭过头来,煞是语重心长地道:“小王爷说了,姑娘您的身子除了用药调养着以外,平日里吃食方面也要多注意些。还说姑娘身子如此虚弱,过去怕是不肯好好用膳,吩咐奴婢伺候时,不能完全由着姑娘的脾气来。”
“……”容嬿宁闻言一默,半是狐疑的抬眸,看向言之凿凿的小丫鬟,“这话都是他说的?”
见檀香连连点头,容嬿宁不由抿唇道:“他说了你就听?”
“只要是为着姑娘好的,奴婢自然是要听的。”檀香想也不想的回答。
容嬿宁看她几次提起沈临渊时都没有再露出半点儿怯意,到底忍不住心底的好奇,问了她一句。而檀香见问,眨了眨眼睛,说:“说实话,小王爷的威势摆在那儿,奴婢说不害怕,这是不可能的。”说着瞥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然后斟酌着继续道,“当日在破宅小王爷抢走您时,奴婢是真的害怕,可后来才知道小王爷是为了就您呢。奴婢从陈大夫医馆的学徒小哥那里听说,那一日小王爷风尘仆仆带着您到医馆求医,情急之下差点儿没把医馆拆了不提,就连老大夫的命都差点儿丢了。吓得学徒小哥和陈大夫当晚做了一宿的噩梦。可是那小哥说,第二日他起早来送药,看着小王爷衣不解带,连满身狼狈都顾不得打理,就那样守着您的时候,他突然就不怕了……”
其实这两日沈临渊不管是对学徒小哥和陈大夫,还是姗姗赶来的她,几乎都没有好脸色。她一开始的确是怕的,但正如学徒小哥得知沈临渊与她们主仆不过萍水相逢时所说的话,“这位爷能够对一个半是陌生的人做到如斯地步,料想也不会是多么凶恶的人。只要他还心存善意,还能可怕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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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阿渊:做我应该做的,不需要谢谢,谢谢。
感谢在2021-08-23 20:45:45~2021-08-25 23:0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538257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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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生分
用过米粥,吃了苦药,容嬿宁被檀香盯着又在榻上休息了半日,才得以下地走动一会儿。
她无奈地看了一眼扶着自己胳膊,几乎寸步不离的小丫鬟,不由道:“檀香,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这样子小心的。”
这般谨慎的模样,倒让她生出几分错觉,以为自己成了那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
檀香歪了歪头,小声地说道:“奴婢也是担心姑娘。那一日在破宅里,您可吓坏了奴婢。”
这两日檀香连觉也睡不安稳,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容嬿宁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地昏倒在自己的怀里,任凭她如何哭喊也没有半点儿回应的模样。
檀香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流落街头被一群乞丐欺负,是小嬿宁让人救了她,还求着容御将她弄进了容府。她自幼跟在小嬿宁身边伺候,和她一块儿长大,知道自家姑娘因着先天不足,身子骨儿总是格外虚弱些,可是像这回一般晕厥过去,却是从未发生过的。
檀香的担忧尽数表露在脸上,容嬿宁见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都过去了。”说着又轻轻地笑了笑,“况且这次病了一回,我反倒觉得身子较之过去爽利了许多呢。”那股总是缠闷在心头的郁气,好似无形之中消散了许多。
檀香也觉得自家姑娘这会儿面色红润,瞧着比从前的气色好了许多。她眼眸微亮,语气欢悦地道:“姑娘这应该就叫因祸得福了!嘻,不过也多亏了小王爷和陈大夫呢。”
若非那溍小王爷及时出手搭救,凭她与宋护卫等人,只怕早就牵累了姑娘。
容嬿宁点点头,莞尔一笑,“是啊。”那样一个煞名在外的人物,偏偏救了她两次性命……或许应该说是三次?
容嬿宁走到厢房门口,看着门外庭院里的枫火,神思一晃,想起那些在脑海中愈发清晰的画面,不由低下头,用脚尖轻轻地踢了踢裙边。
虽然小时候的一些记忆仍然有些模模糊糊的,但是如今她已然知道,纠缠她这么多年的梦魇并非虚幻,而是真切发生的,就像沈临渊没有承认他曾经去过那座废弃的宅院,她也笃定他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
天下就算是有一模一样的两双丹凤眼,但不可能再有那样的巧合,会连眼角一颗淡痣的位置不差毫分。
不期然的,容嬿宁又回忆起月前初到盛京的那一日,透过半掀的轿帘所对上的暴戾薄凉的视线,可不是和少年提剑了结人贩子夫妇时的眼神一般无二?
沈临渊救了自己三回,她该当如何报答呢?容嬿宁有些犯难了。
檀香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也没有出声惊扰,只到了屋外吹来一阵凉风时,才劝着容嬿宁转回了内室。
直到了晌午时分,容嬿宁看着桌上几道精致的清淡菜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忽视了什么。
方才在门口所见的院景,就和这一桌菜肴一样,处处透着精致用心,并非是一般的客栈里能有的,就是瑛娘那间布局清雅的复杯客栈都不能与之一比。所以,这里究竟是哪儿?
容嬿宁攥着筷子,迟迟没有动作,似是犹豫了一番,方才向檀香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见问,檀香忙挠了挠头,有些讪然地道:“瞧奴婢糊涂的,竟也忘了与姑娘说。这里并不是安阳城里的客栈,而是小王爷让人盘下的一处院子,据说是专门给姑娘你静养身子的。”嘴巴里吐出来的是“据说”,可檀香却不由的想起木头脸冷罡用硬邦邦的语气跟自己说,以前他跟着主子爷外出办差,多是风餐露宿,从不曾这样大张旗鼓地挑选宅院住下。话里话外的暗示之一昭昭然。
不过,即便檀香自己都觉得那位小王爷对自家姑娘的态度有些不一样,可也没想着把话说死了,白扰得自家姑娘不自在。
果然,容嬿宁一听了她的话就下意识地反驳道:“什么专门不专门的,这话可莫要乱说。”
但是,容嬿宁的心仍不由怦怦地快跳了两下。
本来以为只是一处格外清静的客栈,却没料到自己这一养病又养在了沈临渊的屋檐下。容嬿宁心不在焉地用了饭食,又将养了半日,第二日一早,在沈临渊再度亲自来替她诊脉时,开口提了请辞的话。
她没有刻意去提院子一事,只说风寒已愈,不好再耽搁行程,担心来不及在初雪前回到江陵云云。
毕竟初雪一落,寒意料峭而起,若耽于客途之中,对她这身子骨而言,可是太糟糕了。
然而,容嬿宁的话说出口,厢房里便陷入了一片寂静。她小心翼翼地抬眸朝沈临渊的方向看去,却见他正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一时不由背脊一僵,愣在了那儿。
沈临渊的神色并不能瞧出喜怒来,但容嬿宁敏锐地察觉到,他可能、也许有些生气了。
生气?
她又摇了摇头,觉得这可能是个错觉。
好端端的,沈临渊有什么可气的呢。
过了半晌,沈临渊才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圈椅上纤瘦娇弱的小姑娘,淡声问她:“容姑娘是久病成了良医?”
“……”容嬿宁一默,忍不住皱了皱眉,“您这话是何意?”
沈临渊冷“呵”了一声,语气愈发的冷了下来,“以你现在的身子骨儿上路,莫说初雪,便是辞了旧岁,陌上花开,只怕也到不了江陵。”
眼见得小姑娘脸涨得通红,殷红的朱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可沈临渊却眉眼不抬,在转身离去前,扔下一句话。
“容姑娘如果执意要走,只管收拾启程便罢,本王不会阻拦。”
容嬿宁眼睁睁的看着沈临渊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门口,紧抿的唇瓣慢慢地松开,许久,出声吩咐檀香,“收拾一下吧。”
一直在旁默默候着的檀香却有些犹犹豫豫的,半天也没有动作。
檀香有些不赞同地开口道:“奴婢觉着小王爷的话重是重了点儿,可到底也是为着姑娘您的身体考虑的……”她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外面阴沉沉的天色,“这瞧着只怕还要落雨呢。”
见容嬿宁的神色有所松动,深知她心思的檀香便又道,“奴婢明白姑娘的顾虑,可依着奴婢看来,我们在这儿住一日是住,多住几日也是住,左右小王爷的恩情姑娘已经欠下了,总不差这三五日的。”活生生一副债多不愁的模样。
“……”
却说沈临渊离了容嬿宁处,见着谁都阴沉着一张脸。冷罡素来木脸迟钝,未觉出不同,只有携着时雪刚从京城追过来的时雨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暗呼蹊跷。
主子爷这模样既像是生着谁的气,又像是在跟自己怄气,真是怪哉极了。
他尚不知沈临渊领着冷罡办差路上所遇见的事儿,只瞅了瞅隐有红枫过墙头的院落,压低了声音问冷罡:“那里住着的是谁啊?难道是风爷?”
冷罡木然看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容姑娘。”
容姑娘?哪里来的容姑娘?
一向机灵的时雨难得懵了一下,但很快就醒过神来,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可不就当初被爷抱回憩院,还住进爷的卧室的那位姑娘么。
到了这会儿,时雨总算明白,为何爷传书命他赶过来时还特意要他把妹妹时雪也给带上了。
不过时雨还是有些纳闷,那容姑娘瞧着温温柔柔,十分好性儿的一个人,怎么能够把自家爷给惹成了这模样?
他想着,就问了冷罡一句,可后者摇了摇头,一问三不知。
书房里,沈临渊面沉如水地坐在临窗的桌案旁,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微微阖目,眼前便浮现出容嬿宁一脸疏离生分又小心谨慎的模样,心头不由地涌上一阵烦闷。
而屋外时雨拉着冷罡絮叨的声音,在此时也显得格外刺耳。
沈临渊冷着声音将时雨喊进了屋。
“爷?”时雨站在离书案两步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自家爷的神态,心中叫了一声苦,脸上却立即攒出笑容来,“爷,时雪那丫头已经去给容姑娘请安了,一定能劝得容姑娘回心转意的。”
自家爷明明是担心人家姑娘现在的身体吃不消路途跋涉,便将好话说得那样子的……嗯,不中听。有时雪去解释一二,那容姑娘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
时雨自认为,他和时雪来得很及时。
可沈临渊听了他的话,脸色非但没有缓和下来,反而越发的难看了两分,看得时雨心头一凉。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这般擅自做主,是逾矩了。
爷身边一向容不得不规矩的人……时雨的脸登时就白了。
他腿一软,跪伏在地上,“奴才知错,请主子责罚。”
然而,就在后背的冷汗即将打湿衣衫之际,冷如冰泉水的声音终于响起。
不是意料中的斥责,而是似不在意般问了一句,“时雪何时来向本王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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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雨:我姑且也算是一场及时雨?ovo
容小宁:虽说债多不用愁,但迟早要报恩,脑阔疼@-@沈阿渊:想报恩,学我啊(。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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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居然上了活力更新,有点儿不太好了,祈祷不要加班了QAQ感谢在2021-08-25 23:09:42~2021-08-26 23:2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538257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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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别扭
燕雀南飞,掠过小院的上空时,偶尔发出一阵长长的啼鸣,惊得窝在院墙头上酣眠的野猫儿翻身落下,又飞快地消失在花草丛中。
书房里,时雨屏气息声地换了三轮热茶,眼见得沈临渊的脸色越来越沉冷,他在心中暗暗叫苦,不由得埋怨起迟迟未归的时雪来。
等到第四轮热茶刚刚沏完,外面终于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紧跟着时雪清亮的说话声就隔门响起,惹得时雨顿时眼睛一亮。
时雪进屋来时,手里端着一碟桂花糕,清香四溢。因见沈临渊皱眉看来,她一边将点心放到书案上,一边笑意盈盈地道:“爷,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您尝尝?”
话音将落未落,一旁的时雨就忍不住出声道:“爷不喜这些甜口的食物。”平时瞧着挺机灵的一丫头,怎么关键时刻就脑子不灵光了呢。没瞧见主子心情不好吗,居然还敢拿他最讨厌的糕点来献殷勤!
时雨在心底将自家妹妹数落了一顿,苦着脸立在原地,静等承受主子爷的怒火。
可是半晌过去了,料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席卷而来。时雨悄悄地侧了侧脸,朝自家主子的方向偷瞥一眼,然后整个人便呆住了。
沈临渊非但没有生恼,反而微微扬了扬眉,好整以暇地将视线落在了那碟品相精致的点心上。他不开口询问,时雪只好垂下眼帘,老老实实地主动交代,说道:“容姑娘说,小厨房点心可口,算她借花献佛,为早上的事儿跟您赔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