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是他,那她多言不过白费口舌。
况且……
容嬿宁想起几番遇险时的胆战心惊,况且她私心里是不愿拒绝的。
秋风又起,湖水里波澜再起之际,同行一事便算就此敲定。
而这时,容嬿宁无意瞥见自己脏兮兮的手掌,想起自己抓过沾了泥的小石子,顿时蹙了蹙眉,抬脚就想去湖边舀水清洗一番。
可她刚迈出半步,沈临渊便伸出左手擒住了她的腕子。“好好呆着。”丢下这一句,他阔步行至藓湿苔滑的湖堤边,掀挽锦袍,蹲下/身,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在湖里揉搓了两下后,起身折了回来。
一方浸湿的芦穗灰锦帕递到面前,容嬿宁水眸扑闪,盯着锦帕一角的祥云暗纹有一瞬的出神,旋即,迟疑地将视线移到男人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
沈临渊也看向她,眉尾一挑,“要本王帮你?”说完,跟着皱皱眉,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要求合理与否。
容嬿宁一惊,自己哪里敢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赶忙从他的手里霍然抽走了锦帕。
指尖一触及分,神思惶惶的容嬿宁无知无觉,唯有沈临渊垂眸看了一眼自己修长白净的手指,微滞半瞬,方若无其事的收手拢于袖中。
容嬿宁擦完手,看着手中污脏了的帕子,视线在沈临渊和湖泊之间来来回回逡巡,小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去湖边洗干净帕子还回去,最为稳妥,可沈临渊不会放行。而将脏兮兮的锦帕直接还给沈临渊,容嬿宁又不好意思。
犹犹豫豫半晌,她竟也没了主意,再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竟然直接攥着人家的帕子“逃”了。
容嬿宁手抚心口,气喘微微,在檀香疑惑的轻唤中,堪堪垂下视线。
芦穗灰的锦帕被紧捏于掌心,现出一道一道不规则的褶痕。
明晃晃的“赃物”在手,容嬿宁心虚不已,对着檀香的询问,只阖眸摇摇头,待听到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立时身形一僵,索性直接钻进了马车里。
藏青色的车帘晃晃悠悠,掩去那抹藕荷色的倩影。沈临渊步伐稍稍一顿,未置一词,转身朝自己的车驾走去。
檀香掀起帘幔,偷偷地探出半颗脑袋到车窗外,往自家马车前头张望几眼,末了,缩回头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惊叹道:“小王爷是在为我们开道吗?”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当,连忙改口说道,“姑娘,我们真的要和小王爷他们同行吗?”
事实摆在面前,这会儿便是容嬿宁摇头否认,檀香也不会相信。因此,容嬿宁轻“嗯”一声,继而连忙伸手捂住差点儿惊呼出声的檀香的嘴,娥眉颦蹙着,将湖边之事简略地说给她听,之后,幽幽地道:“他原是一片好心,我再推诿,反倒成了不识好歹的那个。”
在容嬿宁看来,檀香闻说此言,少不得讶异念叨一会,可出乎意料的是,檀香竟只是坐直身子,将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檀香语气松快又不无庆幸地说道:“往后有小王爷在,咱们路上总算能把一颗心稳稳地放在肚子里啦。”
——
马车不紧不慢的行进,翻山越岭,过庄经村,一路平宁。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舟车劳顿的疲乏仿佛都跟着消减了许多,容嬿宁的面色亦一日日红润起来。
这日薄暮时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苜城,寻着一间客栈住下。客栈题名“云来”,寓意客似云来,而实际上的确名至实归。偌大的客栈剩下的客房不多不少,刚好够沈临渊与容嬿宁等人住下。
时雨与客栈掌柜核对完人数厢房,并没有急着折回主子跟前伺候,反而凑到掌柜的近前,有些好奇地问道:“刚一路走来,天都快黑了,怎的外头街上还那样热闹呢?”
他们一路进城,长街上熙熙攘攘,盛况不输天子脚下的闹市华坊,时雨看在眼里,不免纳罕。
掌柜闻言笑笑,“小哥想必远道而来,还不知道咱们这里的风土人情。我们苜城因四季苜蓿长盛得名,每逢节气之日,就会举办一场欢庆的苜蓿节,白日载歌载舞,阔摆流水宴席,夜里花灯集会,吟诗猜谜,最是热闹。”
时雨心里一盘算,今儿可不就是霜降!
“且今夜的灯会还有一特殊项目,这也是为何今日我这客栈里外客格外多的缘故了。”
时雨有心打听一二,偏掌柜又故意卖关子,“我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小哥有心,歇息片刻去凑凑热闹又何妨?总之,不会叫小哥吃个亏,说不定嘿嘿……”
时雨看着笑得一脸神秘的掌柜,挠了挠头,没再多问,等到引着沈临渊和容嬿宁上楼时,才有意无意提了一嘴。
自家主子的脾性,时雨心里清楚,这会儿索性直接笑嘻嘻地去问容嬿宁,“容姑娘可要出门赏玩赏玩?”
小姑娘家该是都喜欢热闹的花灯集会的,时雨心里笃定,然而就在他盘算着如何引导容嬿宁开口邀自家主子同行之际,容嬿宁却婉言拒绝了。
檀香更跟在后头解释道,“我家姑娘向来习惯安静,可不爱凑这些热闹呢。”当然,被大少爷强硬拉出门不算。但这话檀香自知没必要说。
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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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时雨:我可太难了。
沈阿渊视角回忆打开进度(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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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花灯
夜幕低垂,长街灯火渐起,各式各样的锦绣花灯绕枝缤纷,璀璨生辉,映得苜城夜空如昼。一片澄亮的街道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煞是热闹。
容嬿宁拢了拢披风,隔着轻薄的幕篱,眼角的余光时不时瞥见一枚平安锁玉坠子,摇摇晃晃,晃得她眼神花心儿乱。
“猜灯谜,赢花灯咯!”
“祖传手艺,独家样式,走过路过,莫要错过俺们陈记的花灯笼哟~”
“夫君你又说错啦,那是鸳鸯灯,才不是鸭子灯呢。”
“……”
街上店铺林立,锦绣花灯绕着廊架绵延向前,灯下铺前,追逐打闹的孩童、把臂同游的年轻男女、还有相互扶行的翁婆,构成一幅热闹里又掺着脉脉温馨的人间烟火景象。那些说笑嬉闹的声音一声声交织在一起,更如同春潮水一般,忽而涌近,又忽而远退,起起伏伏,最后悉数落入了容嬿宁的耳中。
于她而言,此番喧嚣欢乐的气氛,该是陌生的。可抬眸而望,见着瓦肆店坊之间穿梭行过的憧憧人影,心中却生出些久违之感。
是了,久违得恍若重归旧梦。
脉脉慈爱是假,无情遗弃是真,以为梦魇一场,却原来自欺欺人。
容嬿宁心中蓦然一哂,纤细的手指勾住腰间系挂的宫绦绳,一圈一圈又一圈打着绕儿,缠紧,松开,复又缠得更紧。许久,她终于松了宫绦,侧首望向身姿挺拔的男子,视线落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轮廓上,唇瓣慢慢地抿起来。
“小王爷……”
她方轻唤出声,身旁的男人就皱了眉,紧跟着温淡的话音响起,“在外面不必如此唤我。”
沈临渊换了自称,容嬿宁一下就领会了他的意思,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沈公子。”声音似是比以往更加软了两分。
从客栈出来前,沈临渊换了一身装束,秋波蓝绣祥云暗纹的长衫锦衣,腰间系着碎玉流云带,另仍缀着那枚平安锁样式的白玉坠子,披着一件云峰白大氅,满头乌发半束半披,插着一根羊脂白玉簪。这样的打扮,恰将通身凌厉威严之势掩却,平添几分温润清贵,看上去半点儿不像杀伐决断、教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罗”,端的一个富贵闲人、世家公子。
这会儿他听见容嬿宁的唤声,修眉微挑,眼角似是染了一层薄薄的笑意,于满街花市灯暖下,整个人笼上淡淡的晕彩,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他也侧过头,垂眸迎上小姑娘柔和的视线,见她仓惶惶别过脸去,忽的从喉间溢出声清晰可闻的笑。沈临渊道:“容姑娘想说什么?”
“没、没什么。”容嬿宁连连摇头,视线东飘西晃,就是不看沈临渊的方向。
她原先开口,为的是心头的一点儿疑惑,想不明白沈临渊为何会突然临时更改主意出门。毕竟从时雨的态度来看,他的主子可不像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的一个人。然而,顶着沈临渊含笑温和下来的眼神,那些话囫囵在唇边,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意义。
“苜城灯会乃江南一带‘十大雅趣游乐’之一,普天之下慕名而来之人确如掌柜所言,云云者不知凡几。”沈临渊道,“你我既到此地,又岂可错过?”
说话时,沈临渊眼帘微垂,遮住眼底划过的一丝暗沉光芒。
闻言,容嬿宁怔愣了一瞬,旋即露出一抹了然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子啊。”
“娘亲娘亲,兔子灯,兔子灯!我就要兔子灯嘛。”
软软糯糯掺着稍许哭腔的童声蓦地传来,容嬿宁循声望去,便见不远处街道旁的灯笼摊前,梳丱发扎红带的女娃娃正扯着一个锦衣夫人的衣袖摇晃撒娇,而另一只胖嘟嘟的小手却直直地指向高悬于灯架上的白兔花灯。
容嬿宁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直至愣立于原地。
花灯璀璨,游人如织,视线穿越人海落在那对母女的身上,渺渺依稀间,容嬿宁恍惚得分不清今夕何夕。
——娘亲,兔兔灯。
小姑娘的声音软而轻,短短五个字载着的不是肆无忌惮的撒娇,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老板,要最好看的那一盏玉兔灯。
——娘亲去给阿余买汤圆子吃,阿余乖乖地在这儿等着娘亲可好?
妇人看似温和的话语之下,是眼中藏也藏不住的泠然凉薄。只是那提着兔兔灯满心欢喜的小姑娘没有注意到。
妇人转身离开的背影决绝,很快就要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容嬿宁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阿娘”,脚下的步子就欲追着那道背影而去。
突然,胳膊上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拉扯着她整个身子往后一转,扑进一片松木香中。
沈临渊一手圈住小姑娘纤细的胳膊,一手抬挡于小姑娘的身后,将人虚虚地纳于自己的怀抱之中。目光冰冷地睨一眼横冲直撞的路人,然后在其一迭声的道歉声中垂眸,视线锁住怀中人黯然又迷茫的小脸时,心头刚刚升腾而起的火气霎时间消散无影。
“走路不看路吗?”沈临渊冷声呵问了一句,但紧跟着和缓了语气,又问,“可有伤到?”
一旁正道着谦的路人听见这话,陡然瞪大了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他是差点儿撞上那小姑娘没错,可都说是差点儿了,现在被人掀到一边的是他呐,小姑娘被人严严实实护着,还能伤到哪儿?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说,男人一身冷厉之势,分明不是好惹的凡角。
容嬿宁茫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正被拢于沈临渊的怀中,悄然红了脸颊。她轻轻地挣扎一下,在沈临渊从善如流的松力中往后退去,稍稍远离了教她心慌意乱的松木香味。
不自在地撇开视线,容嬿宁摇头低语道:“我没事。”
“想要花灯?”
沈临渊突如其来的一问让容嬿宁有些发懵,呆呆地扭过头来看他,“啊?”
沈临渊则望向长街的另一侧,那里正是容嬿宁适才盯着出神的方向,只有一个挂满五彩灯笼的摊铺。沈临渊想到小姑娘刚刚眼巴巴的模样,不觉笑了笑,他伸手握住尚且魂游天外的小姑娘的手腕,牵着她走到道旁安静又敞亮之处,“且在此地等我,不许乱跑。”说完,又淡淡地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时雨兄妹和檀香一眼。
三人立时会意,点头往容嬿宁身边靠拢,形成守卫之态。
容嬿宁怔怔地抬眸,目光追随着男人挺秀高大的身影而去,只见他从从容容的越过如织人海,阔步行至灯笼铺前,修长的手指轻点,对面的灯贩就立即点头哈腰地取灯去了。
尽管隔得距离不近,但容嬿宁还是清楚地辨认出,沈临渊接过来提于手中的是一盏兔子花灯,圆不溜秋,憨态十足,和沈临渊清凌凌的气质格格不入。
“扑哧。”
容嬿宁笑得杏眼弯弯,眸底流光婉转,好似映入满天星辰璀璨,直教一旁的时雨和时雪都看呆了去。
时雨心下唏嘘一声,怪道主子对容姑娘不一般,这样灵动娇美的神仙人物儿任谁见了能心如止水呢?
沈临渊提灯而归,走到容嬿宁跟前,脸色淡漠地将灯递了过去,“拿着。”
容嬿宁眨眨眼睛,“给我的?”
沈临渊颔首。
容嬿宁杏眸微微睁大几分,目光落在那盏憨态可掬的花灯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分明的欢喜,但很快,欢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不安。
“我,我不能要。”
似乎没有料到小姑娘会直接拒绝,沈临渊的脸色顿时沉了沉,手也紧紧地攥住了提灯的木棍儿。他低垂着头,静静地看了容嬿宁好一会儿,目光幽幽,许久,方哼笑一声,“当真不要?”
时雨跟在主子身边伺候这边多年,从没见过主子像今日这样买东西哄人的,可偏偏眼前这位姑娘也是怪脾气,居然无动于衷。
时雨觑着自家主子的神色,深知这是自家主子要发怒的征兆,顿时着急起来,恨不能上前替容嬿宁将灯收下。
被沈临渊略略提高了几分的花灯形状可爱,做工精巧,细看之下,方发现兔儿灯灯盘底下居然还缀着一圈小巧玲珑的铃铛,随着沈临渊的动作发出一阵“叮叮呤呤”的轻响,清脆悦耳。
这样精巧的花灯,容嬿宁自是喜欢的,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纵然是跟着容御一块儿出门逛灯会,容嬿宁也从未要过一盏花灯。
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
从前或许连容嬿宁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不敢,但而今重拾旧忆,怯意更不减反增。
容嬿宁摇头拒绝,可视线却没有从灯上挪开。
分明不舍,偏又执拗地很。
“好,好,好得很。”沈临渊眉目间浅浅的温和之色此刻终于消失殆尽,他面色冷,声音更冷,将灯扔给一旁满头冷汗的时雨,“扔了。”
时雨胆战心惊地接住灯,心中暗自叫苦,但口上还是乖乖地应下,依言转身就要去执行主子的命令。然而,他一只脚刚刚迈出去,就被一道轻软微颤的声音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