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羡渔——千金扇
时间:2022-03-09 07:34:56

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小,到最后完全没了动静。沈临渊转过身,目光沉沉地望向立在不远处眉眼盈盈的小姑娘,慢慢地抿紧了唇。
他的眉梢眼角笼着尚未散去的寒意,教人见之生畏。然而,容嬿宁却撇了撇嘴角,软软地哼了声,“你走的太快了,我跟不上。”
语气里竟然还藏着几分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埋怨和娇嗔。
沈临渊静静地和她对视了片刻,眉目松动,似是叹了口气,往回走了几步,和小姑娘并肩后,方开口道:“你如今的胆子倒越发的大了。”浑然不复从前怯懦可欺的软性了。
闻言,容嬿宁呼吸微微一滞,低下头用手指拨弄着兔儿灯上的铃铛,小小声的咕哝道:“兔子惹急了也会咬人的。”
沈临渊一笑:“咬人的兔子,我可不敢养。”
容嬿宁轻啐道:“谁要你养了。”
话说出口,回过味来,悄然红了脸颊,却别开脸,不再去看身旁的人。
容嬿宁想,如今的自己似乎真的有点儿胆大包天了……
最终,苜城灯会的赛诗活动,容嬿宁和沈临渊并没有入乡随俗的参加,原因无他,他们和薛琼枝在茶棚闹出的动静既然惊动了秦师爷,留在赛诗台的其他人又怎敢贸然放他二人登台?
回到客栈以后,容嬿宁将兔儿灯摆在厢房的桌子上,盯着它出了许久的神,久到檀香都将床铺打理妥当了。
“檀香。”容嬿宁坐直身子,侧过头冲着床榻的方向唤了一声,得到回应后,方温吞着继续道,“我们随行是不是带了金疮药什么的,能拿来医治外伤?”
檀香闻言有点儿莫名,但还是寻思一回,点点头道:“离开安城前,张小先生特地给准备了一些止血化瘀的外伤药,奴婢给收在随身的包袱里呢。”
“你将药取出来,送去沈公子处。”
小王爷有受伤吗?
檀香“咦”了声,虽觉得有点儿奇怪,但还是依言将外伤的药粉和药膏翻了出来,然而,就在她一脚刚踏出房门,身后便又传来了容嬿宁的唤声。
容嬿宁起身走过来,从檀香的手里将东西接过来,轻轻地抿了抿红唇,道:“我亲自去罢。”
欸?檀香茫然地看着自家姑娘的背影,心里不由纳罕道,姑娘近来瞧着怎的好像和小王爷亲近了许多?不过,这样似乎……也挺好?
容嬿宁缓步行至沈临渊的厢房门外,微微犹豫了一瞬,但在想起什么后,面上的表情忽而变得坚定起来。她抬手在门扉上轻轻地叩了两声,没有听到回应,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屋内传来了沈临渊清清冷冷的声音。
“进来。”
吱嘎——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沈临渊循声望去,看见从光影中走过来的小姑娘,不由地挑了挑眉,眼底划过一抹意外之色,但很快恢复常色。“容姑娘你怎么来了?”
容嬿宁的目光从沈临渊神色淡淡的脸上慢慢地移落到他垂于身侧的胳膊上。此时,人在屋内,沈临渊早已除去外面的大氅,因此,秋波蓝衣袖上的一片血渍显得格外刺目。
容嬿宁翕了翕唇,道:“你受伤了。”
听见这一句,沈临渊才好似恍然一般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胳膊,旋即幽深的目光便落在小姑娘手里的物什上,到底没有再绷着一张冷脸,而是淡淡一笑,道:“难为你竟细心至此。”
他和她在一处时,总是穿戴了大氅在身,伤口掩于其下,连近身伺候的时雨都未曾察觉,偏这丫头竟然注意到,还寻了药送过来。
容嬿宁边将药放在沈临渊跟前的桌子上,边头也不抬地道,“许是我的嗅觉格外灵敏些?”就好比在茶棚那会儿,她之所以笃定薛琼枝的女儿身,除了是因为她两耳垂挂耳饰留下的痕迹外,还有就是她嗅出了薛琼枝身上那掩于浓劣脂粉味儿下的淡淡女儿香。
早在沈临渊再度出现时,容嬿宁便注意到他身上的松木香味里掺杂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从茶棚回到客栈,那股血腥味久未消散,这才教她心里有所猜测。
想来沈临渊是在离开的那段时间里,与人发生缠斗受了伤。
容嬿宁道:“伤口还是要及时处理的,如若不然,沾染上什么,岂非不好。”顿了顿,仿佛是担心沈临渊不以为然,又煞是认真地补充了一句,“从前有人上山砍柴伤了腿,任凭伤口流血不理会,后来连腿都被截掉了。”
“……”沈临渊不由一默,无奈地看了小姑娘一眼,眼神仿佛在说,这你也信?
“我阿兄亲口跟我说的,不会有假的。”
沈临渊道:“他说的你就信?”
容嬿宁杏眸一弯,声音软软的道:“当然啦,我阿兄从来不骗我的。”况且阿兄学问好,见识广,说得自然是对的。
看着容嬿宁乖乖巧巧,一副对自家兄长天然信任的小模样,沈临渊眸色骤然冷淡了几分,连眉梢都稍稍拢起来。
似乎记忆里,也有那么一个小家伙整日里张口“阿兄”闭口“阿兄”的……嗯,阿兄这两个字,教他听在耳朵里,委实有几分刺耳。
容嬿宁送完药,叮嘱结束就要离开,可却被沈临渊淡声喊住。
她转过身朝沈临渊看去,只见后者轻轻地抬了下胳膊,俊美昳丽的脸上露出些许无奈来。她听见沈临渊低沉着嗓音,缓缓道:“我伤在右手,身边现无人伺候,不知可否劳烦容姑娘出手相助,帮我处理一下伤口,嗯?”尾音似有若无的向上勾了勾,平白教人心弦一动。
去外头寻药的时雨刚走到门口,兀的听见这一句,忙不迭拉着木头似的冷罡一块儿闪躲开,确认屋里的容姑娘没有注意到自己以后,才手扶着心口道:“得亏我反应快,不然一脚踏进门,怕只怕回头咱俩都得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冷罡难得点了点头,以示附和。
屋里容嬿宁愣怔一回,醒过神来,惊觉沈临渊的屋内只他一人,不由地心生踟蹰之意。
而就在这时,沈临渊又幽幽地道:“罢了,我也不便强人所难,左右不过一条胳膊,截掉就截掉罢。”
“……”
屋外暗角里的时雨不禁以手遮目,心道,自家主子现在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传闻中的冷肃无情,这要是被朝中那些家伙见了,还不得惊掉他们的下巴?不过,自家主子的瞎话,容姑娘应该不会相信罢。
没有听到前言的时雨哪里会料到,容嬿宁不仅信了,更因为对自家阿兄所举例子的深信不疑,当即就拉着沈临渊在桌边坐下,果真要替他处理伤口了。
厢房里有现成的清水,容嬿宁仔细地将干净的布巾浸湿,准备先替沈临渊擦洗伤口,可等看到他伤口所在的位置时,容嬿宁不由犯难起来。
沈临渊伤在大臂,若将衣袖挽起,必然会勒碰着伤口,可若是自上而下褪去衣衫……容嬿宁顿觉脸上一烫,不由生出稍许的局促来。
“刺啦”一声布帛裂开的脆响传来,容嬿宁蓦然睁圆了杏眸,呆呆地看着沈临渊的动作。
借着伤口处衣裳的裂痕,微微一用力,那上好的绸缎衣袖顿时被撕扯开,露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那伤口约有两指半长,是被利刃割伤,伤口的边缘微翻,细瞧之下,竟隐可见骨。
容嬿宁倒吸一口凉气,不由手抚心口,稍稍侧开了眼,只觉呼吸都几分艰难起来。
沈临渊却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眼眶通红、脸色微白的小姑娘,薄唇浅勾,“怕甚,不过区区皮肉伤罢了。”语气淡漠,似半点儿没将自己的伤放在心上。
容嬿宁有点儿被他这般不在意的态度气到,愤愤地瞪他一眼后,站直身子,面无表情地道:“既是小伤,那还是等时雨回来再处理不迟。”言罢,连素日的规矩礼仪也不顾,转头扭身就走。
沈临渊眼疾手快地用没有受伤的手擒住她纤细的手腕,问道,“伤的是本王,你怕什么,又恼些什么?”
容嬿宁一怔,是了,她恼些什么,又平白地担心些什么?
沈临渊见她垂首不语,视线落在那轻颤的鸦青色长睫上,眸色微沉,却道:“本王救你多回,让你给本王上一次药,如此要求,总不过分。”
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边的药往容嬿宁的方向推了推。
容嬿宁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触及那道狰狞的伤口,脚下的步子哪里还挪得开?她心中轻叹一声,沉默不语地去重新浸湿布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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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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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十两
 
容嬿宁小脸儿苍白,咬唇红眼的惊惧模样落在沈临渊的眼中,倒教他险生错觉,误以为胳膊受伤的是眼前这个小姑娘了。
他眼底浮现一抹笑痕,但转瞬之间,这淡淡的笑意便被无尽的幽色冲散。他垂眼瞥向胳膊上的伤口,冲着手抖不已的小姑娘道:“不碍事,小伤罢了。”
态度端的风淡云轻。
“这怎么会是小伤呢?”这样狰狞的伤口,若是再深上一丁点儿,沈临渊这条胳膊都可能保不住。
沈临渊笑了笑,抬起另一手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只要不是致死的伤口,又算得了什么?”他身上的伤痕多了去,过去被人险些刺穿了心脏,一样好好地活了下来。
说话间,容嬿宁也注意到,沈临渊的胳膊上除了那道狰狞可怖的新伤外,还密布着许多或浓或淡的旧伤痕,交错相间,触目惊心。容嬿宁不敢想象,沈临渊的身上还有多少这样的伤口,他曾经又经历过什么,才会对深可见骨的伤口视若无睹?
容嬿宁的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一样,她眼眶愈红,却极力忍住即将涌出的泪意。她手下的动作也跟着越发轻柔起来,小心翼翼的,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琉璃一般。
沈临渊仍有些自嘲的话在嘴边,可见小姑娘像只红眼的兔子似的,那些话又被尽数咽下,半开玩笑地说道,“有道是祸害遗千年,你且莫怕。”
不料,小姑娘竟抬眸瞪了他一眼,然后语气异常坚定地道:“你不是祸害。”
“嗯?”
“你是个好人。”容嬿宁声音温软,语气格外认真。
沈临渊不由失笑。
普天之下,有谁会认为杀人无数、满手鲜血的溍小王爷是个好人?这丫头怕是不知旁人背后是如何谩骂和诅咒他,又或许是知道,偏又来哄自己?
但是看着小姑娘煞是认真和笃定的模样,沈临渊心头忽然涌上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曾几何时,也有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执拗地拽着自己的衣袖,一迭声地说自己是个好人,但后来呢,一见着家人,就跟白眼狼似的,把自己做好事的好人忘得一干二净。
倏地,沈临渊的视线多了几分探究,紧紧地锁住容嬿宁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
先前未曾留心多想,这会儿细细打量着,这姑娘和当年那个小丫头在眉眼之间竟有七八成的相像。
——小王爷,您从前是不是去过那座废宅子?
想起那日容嬿宁问过自己的话,沈临渊心头一动,不动声色地开口道:“丫头,你是不是还欠我十两银子?”
容嬿宁闻言一愣,皱眉暗想,十两银子?自己几时欠过……忽而思绪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容嬿宁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杏眼,震惊地迎上沈临渊深邃幽暗的视线,嗫嚅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反倒是沈临渊不由想起多年前的旧事来。
九年前,他一时善心大发顺手救了人,结果反被小姑娘顺势缠上,不得不带着一个动辄哭哭啼啼的小麻烦东奔西走。起初不耐烦理会,后来习惯了也曾打趣那小姑娘,诈说要将之拐去卖进深山,唬得小姑娘痛哭之余还不忘扯着他的衣袖讨价还价。
“你别卖我,我不值钱的。”小姑娘哭得嗓子嘶哑,但说话还是软绵得很。
少年沈临渊绷着一张脸,故意问她:“不值钱也还是能换点银子的,丫头,你觉得自己能值多少?”
小姑娘掰着肉乎乎的手指头,煞是认真地数了数,将两只手往前一伸,“十两银子。”小姑娘还记得自家兄长丢了十两银子,难过两天就说不值一提的事儿,便想着自己值个十两银,不算太贵重,卖了不值当,但也不便宜,不会教少年看轻了去。
少年沈临渊哼笑一声,却说,“十两银呐,够我喝一顿小酒了,不亏。”
“亏的亏的。”小姑娘急得眼睛通红,连连说,“你把我送回家,我给你十两银,你不要卖我好不好。”
“你个黄毛小丫头,哪儿来的银子。”说着,还嗤笑一声,“别说找你娘哈,我听着你先前的话,你娘既不喜欢你,又不要你了,怎么会拿银子来赎你?你这不是要我做亏本的买卖?”
小姑娘闻言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扬起一张小脸,很是认真地承诺,“我一定能给你十两银的。”顿了顿,眼睛里星光点点亮起,“我阿兄有银子!”
“口说无凭。”
“那我们拉钩钩?”
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小姑娘软趴趴的嗓音,沈临渊稍掀眼帘便见着容嬿宁一脸茫然又惊讶的表情,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拉勾许诺时信誓旦旦,一转眼见着亲兄长就头也不回,活脱脱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崽子。
“如何?容姑娘是想赖债?”
“我没有想赖账的。”容嬿宁小声反驳,手里一时失了力道,听得沈临渊倒吸一口凉气的嘶声,她顿时埋下头,涨红了脸赔罪,末了,道,“我一会儿就让檀香取银子给您。”说着,又眨眨眼睛,迟疑地问,“您真的是他吗?”
沈临渊挑眉:“你认不出我?”
容嬿宁想,不提九年前你整日里戴着一张面具,单论上回你的那番说辞,又让她如何敢确认。
但觑着沈临渊的神色,容嬿宁翕了翕唇,到底没敢直言,只道:“认得出。”
“是么?”沈临渊的语气喜怒难辨。
容嬿宁终于将沈临渊的伤口包扎妥当,闻言,杏眸微弯,笑盈盈地道:“您的眼睛,我认得,还有您眼角的泪痣。”下意识地抬手点上那粒细小精致的泪痣,指尖传来温凉的触感,容嬿宁霎时反应过来,一张脸腾地红了个彻底。
“我、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又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儿事,先、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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