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李承度道, “郡主应当早知这件事, 不是吗?”
这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向来是她会用的,而不是李承度,且以往她若表现得局促紧张, 他总会体贴耐心地等着, 才不会像现在这般咄咄逼人。
扶姣不大适应这样的李承度, 坐在榻上后仰,分明紧张得很, 眼神却很犟得不肯躲闪, 口中还又下意识回了句不知道。
见她这模样, 李承度眼中飞快闪过笑意。
极具耐心的同时, 他从来不缺乏猎人抓住时机的洞悉和敏锐, 根本不容这只平日骄傲至极的小孔雀在此时缩成乌龟。
“哦,郡主当真不知吗?”李承度不徐不疾,仍用很平静的语气表达询问, “若非如此, 我为何要答应郡主离开雍州?为何要对郡主百依百顺?为何在郡主遇险时会如此迅速……”
他每说一句话,扶姣的气势就弱一分。这些事、这些事当然是她早就知道的, 也早就笃定是面前这人爱慕自己才会做出,可是经他口中说出,再感受到面上的目光,让扶姣的脸愈发红,从嫣红转为深红,也就这仅仅几息的事,面上烫得可以烧水。
“这些事——”李承度一一举完例,还要在最后重复问道,“郡主当真一点都不知吗?”
扶姣第一次被问得说不出话,她的口才本是极好的,不管否定肯定都可以极为坦然,但这会儿不知怎的,竟一个字都说不出。
李承度的目光有了变化,不再如静湖那般平静,泛起涟漪时才叫人知道,原来他也有这样情绪起伏的时候,视线灼灼。
见他还要再张口,扶姣忍不住扑过去捂住他,像只炸毛的猫儿恼怒道:“不许问了,不许再说话了。”
以她的身手想碰到李承度并不是件易事,可他依旧没躲开,顺势被按住了,手臂撑在榻边,似是让她不至于因太用力而翻出去。
放在平时,扶姣才不会注意这些小动作,只会当做理所当然,她享受他人的好享受惯了,很多事情都不会在意,被他骤然点破那些后,好像突然间就意识到什么。
怎么觉得李承度那些话说出来,她好像十分对不起他一样?
可是……扶姣也有点委屈,爱慕她的人那么多,如果不是对他另眼相待,她才不会接受呢,难道非要她亲口说出来才算吗?
她才不是随意利用玩弄他的负心汉。
阿娘说过,遇到事情不可以当缩头乌龟……
混乱的思绪随着帐内骤然安静下来而慢慢捋顺,扶姣暗暗看一眼李承度,发现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自己,如此被烫了下,又飞快收回目光,故作若无其事地清嗓子,手中力道轻轻松开,长睫飞快扇动,慢吞吞道:“你折服于我,仰慕我一事,当然是知道的,毕竟我这样厉害。”
到这儿,已经完全没了先前那般盛气凌人的气势,语速极慢,想要再绞尽脑汁说什么,被李承度打断,“并非仰慕。”
他用扶姣从未想过的直接语气道:“是爱慕。男子之于女子的爱,属下之于郡主的妄念。”
“有件事郡主也许的确不知。”李承度放下扶姣捂在他嘴边的手,“每次看到郡主时,属下会忍不住靠近,靠近时,会想拥郡主入怀,待真正怀抱郡主时,又会忍不住有更不合时宜的想法。”
“郡主确定,只将它看作仰慕吗?”他微微一顿,“若是郡主如此认为,倒也不是不可。”
就连说出这种话时,李承度的语气好像也带着下属般的恭敬,可是又好像只要她一点头,他就能够做出更过分的事来。扶姣一时竟分辨不出,这是他骗自己或吓唬自己的话,还是当真如此。
这样具有攻击性的李承度太陌生了,好似随时会把人吞吃入腹,扶姣有些抵不住他的目光,再一次扭过了头,这次发现不仅是脸,浑身都烫得厉害,他太近了,近到气息都融在了一起。
以往觉得无所谓甚至理所当然的姿势,此刻却显得微妙起来。
第六十八章 · ✐
扑通——扑通——扶姣又听到了熟悉的心跳声, 那是她自己的,响彻耳膜。
如此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楚看到他深黑的眼, 才发现原来他的双眼也很大,瞳仁比寻常人还要黑三分, 显得极为幽邃。鼻梁高挺, 其上是一双锋利的眉,眉上蕴着经年的墨, 浓而黑, 眼底的高山雪已经融化, 含着丝丝春光般的暖意。
他的唇也很薄,面部线条极为流畅,和其他在一起, 组成一张俊朗风流的脸。
以前扶姣总觉得他和沈峥在外貌上相差无几, 甚至沈峥可能因为常年含笑要显得更温润些, 但这时候突然发现,好像李承度比沈峥、犹月他们, 还要更好看几分。
他的排名, 好像可以再往前几名。这种时候, 扶姣脑袋里胡乱晃过了这些想法。
同样, 她不知自己也完完全全占据了李承度的眼帘。
扶姣最常叫身边人称赞的便是她的一双杏眸, 圆而大,抬眸看人时宛若一汪清澈湖水,显得无辜漂亮极了。她用这副模样不知多少次闯祸后避免了被罚, 如今在李承度的靠近中, 便也这样望着他,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危险, 下意识地运用了自己最天然的武器。
事实证明,这个武器确实很好用,至少让想再继续倾身的李承度停住了。小郡主的模样看起来有几分茫然,平时的趾高气昂、神气活现在此刻荡然无存,甚至有点可怜。
可她不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在一个男人面前摆出可怜的模样。
人的天性便有破坏欲,即便自持如李承度,此时心底也不由生出了某种恶劣的心思,譬如想做一些更过分的事,看到她更震惊的表情,或者让她那双漂亮的眼溢出泪来。
这大概也是男子生来便具有的一点劣根性,只是李承度一直忍耐住了。
“郡主觉得呢?”他问。
“什、什么……?”扶姣问出口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问题,登时心跳声更大,支支吾吾,“这个、这个……”
呜呜呜要怎么回答啊,扶姣一时无措,肉眼可见得愈慌了,真有了点要哭的架势。
早知道,她就不说什么笑不笑的事了,不就是对医女笑一下嘛也没什么,怎么就从一件小事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扶姣越慌,脑袋里想的就越是些相关却无用的事。
“我无意逼迫郡主。”李承度如此说道的同时微微后退,让二人距离不再那么近,给扶姣留出空间,“若郡主不想接受、厌恶这份心意,我也毫无异议。”
虽然是平淡的语气,扶姣莫名从中感到了一丝黯然,眼见他有将要起身的趋势,一急,便伸手拉住他,没想到突然用力,没能拉回他,反倒让自己跟着他起身的力道带了过去。
李承度瞬间回身护住,但因为猝不及防的力,他也没能稳住身形,两人双双摔下厚毯,扶姣脑袋被他用手掌护住,重重磕到了地面。
一声闷响,扶姣很确定李承度的手猛地撞了下,脑袋也有点嗡嗡响,毕竟先前才在战车上来回磕了许久。
足足过了好几息,她才回过神来,眨了下眼,“伤到了吗?”
“无事。”
扶姣喔一声,看了他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其实,我也……唔,也没有要拒绝你的意思。”
李承度低低“嗯?”了一声,垂眸看向她。
“就是……”
以扶姣的性情,让她坦诚面对自己的心意,其实也不会太难。虽然李承度最初的咄咄逼人让扶姣感觉有些危险,但他方才那主动退后的那一步,平静中带着失落的语气,还有护住她的下意识动作,都让她感觉,自己如果再一味退缩不给答案,就真的成了玩弄人的负心汉了。
一不做二不休,扶姣干脆闭着眼睛道:“就是接受你的心意,也不是不可以——”
李承度眉头微微动了下,等她再度睁开才道,“郡主可记住了自己方才的话?”
“当然。”扶姣不高兴,觉得他小瞧自己,“我才不会骗人,随便许诺。”
想了想,不放心地补充,“但你如果变了,我就不要了。”
当初爹爹和阿娘也是很恩爱的,结果爹爹还是背叛了阿娘,背叛了她。
李承度微微一哂,“郡主放心,在郡主没有厌弃之前,我不会变。”
厌弃了就会变?变成什么模样?这个问题,扶姣莫名觉得有点危险,最终也没问出口。
她这会儿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集中的面前人身上。李承度的手还垫在她身下未放开,这样护着的姿势,和之前在榻上相比又有了不同。那时是逼近的上下,如今是相对。
稍稍一动,衣角相触,发出摩擦的簌簌声。
扶姣突然想到了曾经看过的某些书。
因爱看书,旁人给她收集来的也是五花八门,其中不乏一些谈论风月之事的话本,只是都说得较为隐晦。扶姣看过最直接的,还是当初大婚前奶娘塞的避火图,但当时她没当回事,草草地翻阅了遍,根本没记住。
反正已经挑明了心意,扶姣大着胆子想,这样李承度就更算是独属她的人了,那盖个印应当不过分罢。
她很好奇,书中所说的唇齿相交、肌肤相触的感觉,真有那般奇妙吗?
眼眸乌溜溜转着,趁李承度不注意,扶姣忽然飞快凑过去,在李承度唇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下。
软软的。这是她的第一感觉,第二感觉是温热,然后就没有更多了。
她还想再试,被李承度扶住脑袋,没待她表示不满,就听得一声极低的笑,她被拦腰揽住抱上了榻,面前人倾身压来,随后……随后是不容人退缩又温柔的吻。
扶姣起初微微睁大眼,很快就放松下来,被引领着进入了一个前所未知的领域。
原来唇齿相交是这样的感觉,宛如尝到最爱的甜食,舌尖蔓延的感觉酥酥麻麻,从那一点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很快,连脚趾也不由蜷缩起来,双颊滚烫,眸中漾出醉人的春水,一波又一波,叫人浑身愈发酥软无力,简直想完全躺倒在这温暖的漩涡中。
神魂颠倒间,不知过了多久,帐外突然有人报,说是大公子寻回了。
扶姣一愣,往帐外看去,才发现原本可以微微穿透的天光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火把的光芒。
从攃药到方才,竟然过去了那么久吗?她脸又腾得红了下,转眼理所当然地想,李承度是她的下属,又才对她表白了心意,美色当前,她一时没把持住,也是情有可原的罢。
如此想的她,忽然忘了方才是谁被几度压得吻得透不过气,用手抵住对方胸膛想推开,都被无声化解。
幸而如今天色已晚,火光的映衬看不大清面容,扶姣撩起眼看了眼,李承度只是嘴唇微红,自己应当也差不多罢。
稍微整理下衣衫,应该不至叫人看出破绽。
“我要去看杨保保了。”她顶着红扑扑的脸道。
“好。”李承度帮她将微乱的发髻整好,此时冷静的神色完全看不出方才那强势又毫不克制的模样,两面反差让扶姣好奇地瞄了好几下。
坐在榻上,看着他俯身给自己穿靴时,扶姣忍不住凑过去又啾了下那脸,“我已经给你盖印了。”
李承度嗯一声,把她抱下来,耳畔已经听到了太子的声音,提醒她道:“太子就在外面。”
扶姣应声,迅速移了心声,急急跑出帐,李承度则跟在其后,不紧不慢。
只有极其了解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他此时平静眉眼下隐藏的愉悦。
太子是和王六同乘一骑回的,模样看上去很是可怜。
见到他的刹那,扶姣就呆住了,杨保保这模样简直比在赵家吃宴那天看起来还惨,衣衫破烂不说,外露的肌肤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听王六说是被草割出来的。
“纨纨——”一见到她,太子第一反应就是扑过来,扶姣这次没能及时后退,被抱住,感觉如果不是这么多人在,自家阿兄就要直接哇哇哭出声了。
王六忍笑道:“大公子,咱们先进去罢,天黑了,我先去叫人准备饭食。”
太子含糊应一声,入帐后果然就哭了出来,从抱住扶姣到转而抱住她一臂,“纨纨,你差点就看不到阿兄了。”
“遇到危险了吗?”
太子摇头说不是,对她指了指脸颊,“你看,我都瘦成这模样了,如果不是娉娉,早就饿死了。”
听他的描述,从他在扶姣的掩护下脱离沈峥队伍后就迷失了方向,但没过几个时辰就看到了李承度他们的队伍,可惜招手被无视,而后硬生生在草原上胡乱走了两天。这两天,他都是在小灰兔娉娉的帮助下才找到水源和一些野菜,甚至还有野果,全靠这些东西果腹。
至于夜里睡的地方,太子说走到哪儿睡到哪儿,倒没碰到过什么危险。
事实是,王六前去寻找他的路上就遇到了一条剧毒的青蛇,据此来看,这片靠近山林的平野中定还有不少危险,太子能够平安无事,全凭运气。
扶姣听了,虽然觉得自家阿兄很是可怜,但还是不免嫌弃,“两日已经可以走进城了,我明明指了路的。”
太子支支吾吾,半晌才小声说自己又辨错了方向。
以他的方向感来说并不稀奇,扶姣当时就有这个担忧,但那时候情急也顾不了那么多,这会儿哼声,说了句杨保保好笨。
太子不敢反驳妹妹,擦擦眼泪,才发现有什么不对,惊讶道:“纨纨,你脸和嘴怎么这样红?”
转而气道:“那沈峥给你下毒了吗?”
第六十九章 · ✐
说来叫人不可置信, 活了十七年的太子,甚少领略过美色上的诱惑,更别说风月之事。唯一让他春心大动的, 就是乔敏冒着风险助他出皇宫出洛阳一事,让他以为乔二娘子暗暗爱慕自己。
皇后对他这方面的管束向来很严, 他自己又不讨小娘子喜欢, 所以才能问出这个问题。
扶姣意识到自己大概红得有点明显,不过杨保保肯定发觉不了什么, 很是心安理得地骗他, 严肃小脸道:“嗯, 他不仅下毒,还对我施刑,就为了逼问你的下落。”
凑过去指额头和手背, “喏你看, 全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