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也是听古莲提及竹林被毁一事,才想到此法。”
竹子能做竹筒饭,竹筒里能装熟米,怎么就装不了生的?而且糠米的质地可要比精米轻得多。
“陛下真是......”宋云修由衷地想赞美一番他的陛下,可他话说出口又觉得这世间怎样的词句都不配来形容她,她是天下最漂亮、最高贵的凤凰,岂能以凡俗之语相媲?
宋云修的眼睛亮亮的,魏堇歆瞧着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自己开心着,忽然觉得他此刻不那么像鹌鹑了,反而像一只小雀,可可爱爱,似乎在等着人去摸一摸他。
魏堇歆下意识咽了咽,想,倘做一只笼子,纯金打造,将这只小雀关起来,他还会露出如此漂亮的神情吗?
他会不会哭?魏堇歆心中暗笑,宋云修哭,一定比他笑好看。
那日上元节灯光暗,她虽看得并不分明,可是宋云修喘息微微、湿润着眼角和嘴唇的模样她记得清清楚楚。
看在眼里实在不错。
“好了。”魏堇歆出声,“起来回去歇息罢。”
“是......”宋云修坐了一会儿,腿麻的症状已然好了些许,他努力地站了起来,然后向魏堇歆拜别离去。
魏堇歆蹙眉,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她怎么觉得,宋云修走得有点羞答答的?
第23章 · ✐
▍晕乎乎的太傅
回到福子居,福安已经烧好热水等着他了。
福安是个喜欢热闹的孩子,一见着他便叽叽喳喳个不停。
“啊公子,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在这宫里面,我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陛下也真是的,也不派个人来跟我做个伴儿,我一个人哪儿能伺候得过来公子啊!”
宋云修正站着由福安给他脱衣,听到这话凉凉睨了福安一眼,道:“是我向陛下求的恩典,才得了这点清静。”
福安虽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但隐约感觉到公子好像不高兴了,讪讪闭嘴,然后道:“公子今儿去了好久,干什么去啦?”
宋云修想了想,眼神温柔起来,“陛下请我猜谜,我没有猜到。”
“没...没猜到?”福安怪异地看了自家公子一眼,没猜到怎么这副表情?难道跟陛下猜谜,没有猜到,反而有赏?
“我去沐洗了。”宋云修身着中衣,往后面的盥室中去,“无事不要进来扰我。”
“我知道啦!”福安叫道。
宫中主位沐浴俱要用兰汤,宋云修以前朝官员的身份暂居此处,文莺竟也送了许多过来。
横竖是要与陛下共事,宋云修觉得把自己洗香一些倒也没有什么,便收下了。
福子居盥室中挡着浴桶的那面屏风背后是面黄铜镜,宋云修每次褪衣沐浴时,都会瞧见落在自己胸口的那颗朱痣。
这朱痣是天下每一个男儿生来便有的,位置各不相同,幼年时,朱痣便只是一颗朱痣,摸它碰它,都不会有什么感觉。
可是随着宋云修年龄愈大,他胸口这颗朱痣会痒,轻轻触之,还会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在前世,宋云修过了二十五岁之后,这颗朱痣便愈发磨人了,一到夜里,他独自躺在床上时,总会变得敏感又多情,有时忍不住了,他便只能用双腿紧紧夹住被子,蹭在床褥的凉面上稍作缓解。
但是这种缓解只有片刻,来日就会变得愈发汹涌。
宋云修的父亲去世得早,他来不及向父亲询问有关朱痣的事宜,于是他只好查阅了一些医书典籍。
但是发现医书中对朱痣的记载甚少,大部分便只有简约的行.房之后便会消失的解释。
后来宋云修年纪又大了一些,实在受不住那阵难耐,甚至去买了禁书一观,禁书写得竟比医书细致,词也用得婉转巧妙。
禁书称男子朱痣为瘾,青年时期有瘾而未发,弱冠一过便成瘾时发,二十五岁嗜瘾成性,三十一过未解,瘾便成淫。
那时宋云修看着那淫字旁边的几点水渍,觉得他就是那样,他都还没到三十,便会想陛下想得夜夜都要哭一回才罢,哭累了才会睡过去。
可是这一世不一样了,宋云修今年才二十岁,照理来说前世这个时候他分明还没有什么感觉,可他重生一回,好似是将上辈子的瘾全带了回来一般,他看着陛下便觉得想,碰到陛下就想去亲一亲。
宋云修想起那日在鸣鸾殿的无状,五指屈起狠狠地在朱痣上抓了一下,敏锐的刺痛随之而来,火辣辣的。
宋云修轻噎了一声,眸子又变得水润润的。
他想陛下了,发疯般的想,自打住到福子居之后,他几乎夜夜都要发一回春梦,哪怕躺在床上,他满心都装着朝政之事,可就是压不下身子里面那股邪火。
宋云修泡在浴桶之中,觉得周围的水渐渐凉了,只有他身上滚烫如火,他又开始想她了。
相思得不到慰藉,化成柔缓又绵长的水声,泠泠响着。
胧月散出淡淡薄雾,笼罩住大半个皇宫,夜里,异床入睡的两人不约而同做了一个梦。
弯月渐渐变圆,似是中秋,魏堇歆独自坐在梅林饮酒。
她初时入梦还有几分自己的意识,后来这段意识便渐渐消散了,她望着梅林尽头的那株梧桐,心尖渗出无数悲苦。
这株梧桐之下,埋着父君的遗骨。
那年梅君被先帝赐死,魏堇歆根本没有能力收敛父君的遗骨,她看见那些人随意将她的父君用席子一卷,不知要扔到什么地方去。
魏堇歆追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哭喊,没有一个人回头看她。
后来魏堇歆废了好大的劲才找到父君被埋在何处,她将之焚化为一堆白灰,坐在那个山头库了一整夜,就一直将装着父君骨灰的坛子随身带着。
一直带到她登基为帝,在宫中住下一株梧桐,将父君的骨灰埋在树下。
担心父君孤寂,她修了这片绿梅林,父君生前的称号,便是梅君。
魏堇歆在梦中,并不记得这是哪一年的中秋月圆夜,所有人都去阖家欢乐,她无人可以团圆,便坐在林中喝闷酒。
不知自己喝了多少,直至意识有些不清醒了。
忽然听到脚步声,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寻她呢?魏堇歆迟缓地侧目,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笑了笑。
是宋云修啊。
也就他会来了,不知他是不是又来看她的笑话。
“陛下。”
魏堇歆两耳已经有些混沌,她听到的声音都是模糊的,好像听见宋云修叫了她一声。
“梅林寒气重,微臣扶陛下回去罢。”
他又来管她了。
烦人得很。
他又不是她什么人,凭什么总是要来管她?
魏堇歆没有说话,愣愣看着宋云修。
许是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宋云修主动过来扶她,魏堇歆没有拒绝,她轻声笑着,身上一点力气也不出,整个人挂在宋云修身上。
“你来干什么?”魏堇歆笑问他。
月色下,宋云修的面色透着一层薄粉,八月凉秋,天气却不冷,宋云修穿得很薄,被魏堇歆扯了扯,就散出一点雪白的颈侧来。
这些年来,宋云修穿衣穿得愈发保守了,不论冬夏,他的衣领总是很高。
魏堇歆挣扎着想从宋云修怀里出去,可她好像怎么也站不稳。
“你,不要碰朕......”魏堇歆推拒着宋云修,皱起眉。
“陛下......”宋云修还在坚持,面上摆出那副令她厌恶的神色。
她厌恶他。
只要想起他昔日和魏明月卿卿我我的场面,魏堇歆就觉得无比恶心。
“为何不让如玉来接朕?”魏堇歆轻轻吐息,“他可比你会说话,会哄朕开心。”
顿了顿,魏堇歆又笑说:“你与他,是多年好友罢?”
“宋云修,你的好友可知你在这里抱着他的妻吗?你原是这种货色?”
她脑子里昏昏沉沉起来,她站得吃力,索性不再挣扎,就由着宋云修抱着她。
她的唇似乎碰到一点温热的柔软之物,勉强睁眼一看,似乎是宋云修的侧颈。
朦胧之中,魏堇歆忍不住睡了过去。
宋云修一点点抱起她,梗着脖子紧紧抱着陛下,面色苍白如纸。
是,他就是这种货色。
他知道自己不配再肖想陛下,可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陛下。
回去的路上,魏堇歆醒了,她发觉自己似乎正被宋云修抱在怀里,她都不用抬头看,嗅着他怀里的味道就知道是他了。
魏堇歆勾唇,忽然用力在宋云修唇边亲了一下。
她感觉到抱着她的这具身子轻颤起来,心中便愈发得意。
可她还是要说:“如玉,快回去罢。”
魏堇歆感受着抱着她的那双手愈发僵硬起来,可宋云修偏要强撑,语气平稳地回她一声:“嗯。”
两个人一齐在漆黑的夜中走着,漫天并无繁星,只有一轮朦胧的薄月。
魏堇歆沉默不做声,手却紧紧抓着宋云修的袖子。
而抱着她的宋云修,时不时就要望一望天,忍回眼中的酸涩去。
最后这梦境散了,躺在象牙床上的魏堇歆微微睁眼,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梦中,怅然若失。
福子居沐浴的兰汤早就凉了,宋云修轻颤一下,从梦中醒来,他并未感觉到凉水刺骨,只是怔怔摸上自己胸口。
前世,陛下很喜欢如玉罢,她醉时那样温情柔软地唤着如玉的名字,不知她清醒时又是怎样的多情旖旎。
宋云修陷在梦中,他好不容易梦到她,却连梦也是冰凉的。
鸣鸾殿燃起灯光,魏堇歆醒后便没了睡意,她最近头风似有好转迹象,殿内燃的凤尾香也减轻了分量,晨起后终于没了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收拾一番,魏堇歆前去上朝,从鸣鸾殿到朝露殿需经福子居,魏堇歆忍不住驻足看了一眼。
她想,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呢?她明明并未纳齐如玉入后宫,而且如今才三月,距离中秋还有整整五个月呢。
正出神之际,福子居的门开了,魏堇歆凝神望去,见里面走出来个清瘦的少年,她一眼便认出这是宋云修身边那个小侍,好像是叫......福安的。
魏堇歆盯着他,目光渐深。
“文莺,宋云修还未起吗?”
文莺道:“臣派人去问一问罢。”
魏堇歆颔首,脚下却是不动,俨然是要站在这里等消息了。
派去的宫人走得飞快,却没进去,跟门口的福安问了两句话就转身回来了,福安才见到圣驾,转身就跪了下来。
“陛下,福安说太傅发烧了,好像有些严重......”
魏堇歆静静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她站了一会儿,忽然笑音对文莺道:“去说一声,今儿早朝朕不去了。”
“啊?”文莺还未反应,就见陛下已经迈步朝着福子居去了。
她轻叹一声,唉,这是什么事儿啊?
福子居前,福安跪得战战兢兢,他本就怕极了陛下,眼睛余光看见陛下往这边过来,吓出一身冷汗,动也不敢动了。
魏堇歆来到福子居门前,也不急着进去,对福安道:“你便是福安?”
“是......是。”福安吓得上下牙都打着颤。
魏堇歆看他一眼,声音又随意了几分,“你从小就跟着宋云修罢?你家公子说你是难得的忠心,很是中意你。”
福安听着这话应该是在夸他,想嘿嘿一笑,又觉得不成体统,硬生生憋住了。
魏堇歆又道:“太傅是如何病的?”
这话一出,福安刚上来的喜气一下子被冲散,他咽了咽口水,可怜巴巴地道:“都怪我......都怪小人不好,没有照看好公子,昨夜里公子沐浴时睡着了,着了凉。”
魏堇歆请嗤一声,道:“朕还以为你是什么好忠仆,值得他那样夸你,却也不过如此。”
福安如芒在背,连头也不敢抬了。
魏堇歆冷冷看他一眼,道:“文莺,把他带下去,教教规矩。”
“啊?”福安正要大叫出声,文莺却比他更快,迅速捂了福安的嘴,带下去了。
魏堇歆在福子居外站了一会儿,然后推门进去。
屋子里干干净净的,温度不凉也不热,福子居并不大,正对门的是客室,往内走便是卧房,中间的纱幕没有放下来,魏堇歆一眼便瞧见躺在床上的宋云修。
他似乎真的昏沉过去,魏堇歆一直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发觉。
魏堇歆忍不住伸手,探了一下宋云修的额头。
还真的烫着。
“传太医。”魏堇歆对身后道。
待后面的人悄声下去,她便在宋云修身侧坐了下来。
她注视着宋云修,看着他雪白的面容,苍白的唇,高挺的鼻,好看的眉,看着他散在身后的乌发墨一般倾洒着,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柔滑宛如绸缎。
“洗个澡,也能着凉么?”魏堇歆开口,语气像在质问,身子却轻轻压了下来,左手撑着腮下,懒懒看着宋云修。
她一直这样看着,忍不住想如果她真的像梦中那样对宋云修说话,他会露出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直至太医过来,魏堇歆的姿势也未变,她冷道:“把完脉出去,若叫朕知道你多舌,就拔了。”
太医听得心惊胆战,小心翼翼翻出宋云修的腕子来把脉。
“陛下,只是风寒,并无大碍,开几贴药吃便好了。”
“嗯。”魏堇歆点点头,让她下去备药。
她本打算起来了,可刚动了动,见宋云修皱了皱眉似乎快要醒了,便没有动,继续趴伏在宋云修身侧。
宋云修睡得很里面,外侧的床沿刚好能容下一个她。
宋云修转醒的过程有些漫长,魏堇歆耐心地等着,终于等到这只小雀睁开眼睛,迷迷蒙蒙地望着床顶一会儿,才将浅浅的目光看了过来。
魏堇歆期待着宋云修一会儿露出惊讶又无措的神情来,可他现在的模样实在太呆了,他转身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知在想什么,竟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来。
然后魏堇歆眼睁睁看着那只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轻轻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