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云修面上一片雪白,魏堇歆就知道她猜对了,看来宋云修果真知道些什么,而且知道的内容远比她多得多。
“宋云修。”魏堇歆目光沉沉,“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不能再说了,宋云修隐隐觉得他头已经开始疼了,而且愈发地剧烈起来。
他咬了咬牙忍下疼痛,低声道:“魏彩是魏氏后人......她......”
头痛徒然剧烈,宋云修感觉到耳鸣阵阵,好像千万只秋蝉在他耳边尖声聒噪,他什么也听不清。
“宋云修!你怎么了?”魏堇歆见宋云修面色突然变得惨白,很快反应过来宋云修如果说出那些话,大概会被什么反噬。
而那反噬他的东西,很有可能就是所谓的天道。
她目光深沉,一把将宋云修抱在怀里轻轻摸抚着他,柔声道:“朕不问了,你不必说,什么都不必说了。”
怪不得会有人反,且只用了十年的时间。
原来此人是师出有名的,她是魏家人,不知是哪一脉的遗孤,如此幸运地存活下来,没有被赶尽杀绝。
鸣鸾殿内又恢复了安静,魏堇歆牢牢抱着宋云修,感受着怀里的人颤抖幅度小了下来,才往怀中看去。
他面色还是苍白,眼角隐有泪光,魏堇歆没有多想,伸手为他拭去。
“陛下,我......”宋云修才说了三个字,魏堇歆便捂了他的嘴。
“朕什么都知道,你不必说了。”
宋云修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她道:“朕命文莺传膳,我们一起用些,好不好?”
我们。
陛下她说,我们。
宋云修心尖跟着抖了抖,在魏堇歆怀里点头。
此时此刻,魏堇歆觉得他好乖,乖到想亲一亲。
然而魏堇歆素来残忍。
她缓缓捏住宋云修的脖子,声音轻轻:“宋云修,既然后事无法说,咱们不妨来说说前事。”
随着她话音一落,宋云修感觉到自己喉间一紧。
“宋云修,当初为何要嫁给魏明月啊?”魏堇歆的眼神已经完全漠然下来。
她已经开始想要他了。
如果当年之事,宋云修不解释得清清楚楚,那么宋云修的初次,恐怕不会很好受。
之前魏堇歆怨恨他,但是经历完女娲庙一事后,她心中的怨恨忽然淡了。
欲念从那以后疯狂滋长起来。
于是私心里,魏堇歆还是不想伤他的。
宋云修听见陛下的声音徒然变了,他感觉到一双冰冷的眼正盯着他,他一时不敢回头。
“陛下,这件事微臣没有什么好说的。”
“朕再问一遍。”魏堇歆淡笑,“如果太傅给朕的还是同样的答案,朕就将齐家满门抄斩。”
宋云修呼吸一顿。
“要你自己的秘密,还是要齐家人的命,太傅自己抉择。”魏堇歆低低地笑了起来,“你知道,朕做得出,只要安个谋逆之罪,齐家什么也不是。”
手背上湿了,沾上宋云修的泪水。
他又哭了。
魏堇歆由衷觉得高兴,她看着他哭,也不去替宋云修擦擦眼泪,今日,她一定要得到当年的答案。
魏堇歆并不催促,她等着宋云修哭,等他哭够了,便道:“就从未央宫事变那日说起。”
“陛下......”宋云修软着声音,“当初......确是微臣主动去寻的魏明月。”
他话说了一半,就察觉到魏堇歆眸光一冷,然后很快道:“但是是因为......十二岁那年,魏明月曾对微臣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话?”
“那日,陛下生辰,未央宫来了许多人,陛下记得吗?”
“记得。”魏堇歆点点头,她素来疑心重,往年她的生辰都没有什么人,可就那年,亲近的不亲近的都来了,让魏堇歆不由对每个人都留意了一番。
等人全部走了,她还专程里里外外地搜查了一遍,确保那些人没留下什么不该留的东西才算放心。
“就是那日,魏明月趁微臣去给...梅君送圆子时,对微臣说,她很中意微臣,若是微臣今后有难,可以去寻她,她一定帮我。”
“当时微臣没有多想,只当魏明月是酒醉胡言,直至未央宫事发。”
魏堇歆蹙眉,“所以,你就去找她?宋云修,我父君的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牵连到你。”
“不是......”宋云修咬紧了下唇,“不是这样,陛下,陷害梅君的人,不是魏冉和月君,也不是二殿下,真正的凶手,就是魏明月。”
“你说什么?”魏堇歆眉心一跳。
当年魏明月死是因为她搏命,后来等到她掌权几乎一年多已经过去,关于魏明月的一切线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她那时尚有数个死敌林立、迫切周旋,自然没有闲工夫再去查一个死人。
是以魏堇歆从未想到,陷害她父君的真正凶手,竟然已经被她手刃了。
“你说得对......”魏堇歆眉心深锁,“月君和魏冉与未央宫关系恶劣,人尽皆知,若是未央宫出事,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便只有她们。”
说罢,她转而看向宋云修:“你是如何得知的?”
“微臣无意中听到的。”宋云修道。
“所以,你嫁给魏明月是为了......”魏堇歆眉心深锁。
她根本想象不到,十二岁的宋云修,是怎么敢的。
“成亲那日的合衾酒里,有鸩毒。”宋云修哑声,他说着这话,又红了眼眶。
魏堇歆深深看着宋云修,她强压下心头的惊与怒,平静道:“这便是你们宋家死也要守着的秘密?这些事,是不便与朕说吗?还是你们觉得,朕一定不会理解你们?宋云修!你究竟在想什么!”
她低吼一声,隐忍着怒火,看着宋云修眼尾红红,又是要垂泪一般,心中怒气更甚。
“微臣......”宋云修的声音哽咽起来,“微臣原本是想,若杀她成了,便去寻陛下,可是魏明月死得不明不白,微臣想入宫那日,遇上了魏冉。”
“她说,魏明月是她杀的,若是微臣执意要见陛下,她便让陛下也和魏明月一般下场......”
梅君一死,宫里权势最大的便是月君。
魏冉的话,她完全做得到。
“那后来呢?”魏堇歆沉声,“后来朕能自如出宫以后呢?宋云修,你不觉得你的这些缘由,根本站不住脚吗?”
她刚凶了凶,宋云修就露出个极为难过的表情。
“陛下,我已经是个寡夫了。”他咬紧唇瓣,“魏明月死在深夜,无人知道她究竟与我圆房没有,陛下也不知道,不是吗?”
“你便是跟着朕,天下谁人敢说一个不字?”
“那不值得!”宋云修颤声,“就算陛下要我,那也是不值得。”
“什么不值得?”魏堇歆重重逼问,“朕慕你已久,只要能在一起便大过一切,还有什么不值得?”
宋云修唇色发白,“那时...陛下已是魏帝了。之后,一定会做皇帝的,所以微臣不能了......”
“你究竟不能什么?”魏堇歆觉得自己耐心几乎要被宋云修耗尽,她不理解,宋云修所说的这些,她通通不理解!
哪怕宋云修是为了她嫁给魏明月,哪怕他背上寡夫和扫把星的名声,那又怎么样?她已经能够护着他了,只要她不愿意,没有人会开口不知死活地议论她们的事。
然而,宋云修仿佛用了很大的勇气,才缓缓说出:“大夫说,微臣的体质,今生都无法有孕。”
“微臣知道,假如陛下娶我,便不会再纳了。皇室...不能绝后。”
她连娶了齐如玉,哪怕之后离心离德,她都没有再多纳一个侍君。
“微臣知道陛下,微臣不愿如此。”
他保证得了一时帝王恩宠,保不了一世。
他怀不了孩子,倘若后来,大臣们为了皇族社稷,日日要求陛下开枝散叶呢?倘若后来,陛下终于厌倦他,日久色衰而爱驰,相看两相厌呢?
他无法有孩子,长不长久,只能全凭着陛下的那点喜欢。
宋云修觉得恐惧,他记得小时候,爹爹一遍遍对他说,歆儿这样的妻主很好,女人一旦成了帝王,就和变了一个人似的。
起初,宋云修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直至未央宫事变,他亲眼看着梅君被人抓走,被先帝赐死。
梅君之前也很受先帝宠爱,梅君与先帝在一起时,也曾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她们也曾是恩爱妻夫。
梅君入宫前,也没想到过自己会被构陷,没想到自己的妻会不信他。
若是魏堇歆不做帝王,再小的机会,他也会想去争上一争,哪怕有一点点可能。
可是歆儿已是帝王,不再单是他的妻。
魏堇歆深吸了口气,沉默良久,问:“宋云修,你现在还是这么想吗?若朕执意要你呢?”
当初的恐惧散了,重活一世,宋云修觉得自己活得通透不少。
他不止一次地幻想过,他给陛下侍寝。
“陛下若想要微臣,微臣立即献上自己。可若陛下想让微臣入后宫,微臣不值。”
他连最基本的孕子都做不到,他的结局,还是一眼看不到头。今日说出这些,宋云修仍是觉得,没有哪个女人会和一个无法生育的男人在一起一辈子。
所以,陛下要他,那就来要,陛下想离开了也便离开,他不入后宫,至少到死,也能自由一些,也能去见见家人。
“没有什么值与不值!”魏堇歆沉声,握住宋云修一手,“只要你愿意,从今以后,我们重新开始。”
第40章 · ✐
▍快过来,让朕抱抱
手背上传来的温度灼灼,让宋云修觉得自己好像被烫到了,他浑身都滚烫,烫得几乎要再度落下泪来。
陛下说,她们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这四个字,从来都是宋云修的奢望,他无数次想回到过去,无数次想明明他和歆儿都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这样一辈子分开。
但当这四个字真正放到他面前时,宋云修下意识又想退缩。
真的有重新开始这种说法吗?真的能和过去一样吗?
他生不了孩子啊。
“陛下,微臣......还是想先留在朝堂。”宋云修小声道,他可以侍奉陛下,可以由着陛下想怎样就怎样,但是他站在如今的位置并不容易,在看到天下真的太平无事之前,他不想闭起双耳,安安心心去做侍君。
魏堇歆微微一笑,笑意冰冰凉凉的。
她与宋云修已经八年没有往来了,即便是要重修旧好,这些年里她变了很多,也能感觉到宋云修变了很多,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慢慢习惯彼此。
所以宋云修的提议不能算是过分。
她可以应允。
“你可以留在朝堂。”魏堇歆勾唇,但若是让她知道宋云修和哪个女人有染,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
“现在,把眼睛闭上。”魏堇歆道。
宋云修呼吸一颤,乖乖闭上双眼。
紧跟着,魏堇歆一手抚在宋云修脑后,轻声□□住他柔软的唇。男人身上惯有的暖香流走在魏堇歆鼻息之间,这次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沉沦。
魏堇歆用力地吻着宋云修,毫不嘴软,毫不怜惜,她在席卷了数次宋云修柔软无力的唇舌之后,在退开之际,还重咬了一下他的下唇。
出了一点血,很快被魏堇歆舔舐干净了。
整个过程,宋云修都只是被动地承受着,但魏堇歆感觉到宋云修心跳得很快,他好像根本就不会接吻,除了张开嘴,什么也不会做。
真是极好的。
她可以慢慢来教他。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宋云修觉得头脑昏沉、口舌发麻,连四肢都开始酸软。
他快要受不住了。
只好用手指轻轻抓挠了一下陛下的小臂。
魏堇歆得意洋洋地松开他,回味般抿了下唇,心情不错道:“现在过来跟朕一起吃东西。”
她就这样大步走开,一点也不准备抱着宋云修下床,就乐意瞧他颤颤巍巍走过来的模样。
今日两个人一齐罢朝,又要辛苦文莺跑一趟,早膳做得丰富,主食是清甜的酒酿圆子。
比起自己用,魏堇歆更喜欢看着宋云修把一个圆滚滚的雪白圆子吃下去,他从小就喜欢吃圆圆软软的东西,是以八岁那年发福,自己也变得圆圆软软又雪白一只。
是以那个时候魏堇歆没少担心,自己以后会娶个胖云修回去,想不到他现在长得这般好,处处合她心眼。
宋云修低头吃圆子,他能感觉到陛下一直在看他,他和陛下,现在算是谈情的关系吗?陛下既然亲了他,就确定了罢......
想着这些,宋云修不由自主蜷起脚趾。
“都是大人了,今年都二十岁了,怎么还把什么东西都摆在脸上?”魏堇歆出声。
“微臣没有......”宋云修小声反驳,他望着汤碗中自己的倒影,转而又温柔地笑起来,改口道,“微臣就是。”
“如此,朕倒是有件事想要问你。”
宋云修抿了下唇,陛下今日问了他好多......
“微臣知无不言。”他轻声道。
“昨日你和古婉清单独出去,说了些什么?”魏堇歆挑眉,她可是听说,宋云修看着古婉清的背影看了许久呢。
“没什么,就是科举改制一事,微臣与她辩驳了几句,然而婉清姑娘并不认同微臣的话。”
“婉清姑娘?”魏堇歆加重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
宋云修面色一白,立马改口道:“古婉清!”
魏堇歆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她缓缓走近宋云修身侧,居高临下地道:“你叫别人是四个字,叫朕却从来都是两个字,朕也要听一回四个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