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宋云修更愧疚了几分。
每岁的春季之后,朝中琐事便少了,魏堇歆得着不少清闲,便带着宋云修在宫里闲逛。
既说好了要去梅林,最终的目的还得去梅林一游。
二人漫步在幽香小径,宋云修跟在陛下身后,偷想上回来此,还是悄悄跟在陛下和如玉身后,看着她们两个闲谈。
他那个时候心里嫉妒得发疯,满心以为陛下是真的喜欢如玉。没想到那之后,陛下就撤了对齐家的礼聘。
曲径通幽处,本是烈日炎炎的下午,两人走在清幽之地倒是一身凉快,没多时就走到了尽头。
宋云修又看到了梅林尽头的那株巨大的梧桐树。
上次他来这里时,就很好奇梅林里为什么会有一株梧桐,与周围景色并不相称。
魏堇歆拉着宋云修坐在石凳上,瞧出他目中的疑惑,温声道:“这株梧桐下面,埋着朕的父君。”
当年她费尽九牛二虎,才将梅君的尸骨收敛回来,然后一把火焚为白灰,装在坛子里葬在树下。
“若是不出意外,他应是能在几年后擢为凤君的。”魏堇歆道。
宋云修静静听着,忽然懂得了这处的含义,梅林对应梅君之称,凤又栖梧桐。
“原来如此。”宋云修垂眸,心中涌上和魏堇歆一样的难过,梅君是很温柔的人,他的父亲也是,两人相隔一年,一前一后地走了。
魏堇歆瞧他一眼,道:“说起来,朕有些想念当年的糖蒸酥酪,宫里的厨子再怎么做,都做不出那样的口味。”
宋云修略微弯眸,道:“父亲以前,将自己的手艺教给了微臣。”
说着,他顿了顿,道:“上元节的浮元子,甜味与糖蒸酥酪极似。”
魏堇歆挑眉,“上元那日的浮元子是你自己做的?”
宋云修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好似自己隐藏多年的心思被人知了去。
魏堇歆却沉下脸来,便宜孙芹了!真是便宜了孙芹!让她死得那样容易!
提及上元节,宋云修不由也想起那日孙芹的事,此人前世虽令他十分困扰,但这一世究竟是没有做什么,如今他又与陛下定了情,过往恩怨放下便是。
不知孙芹怎么样了,那以后不久,孙家不知出了什么争斗,孙月槐告病,紧接着就是孙家的庶女当了家。
想了想,宋云修轻声询问:“那晚,孙芹也只是一时气头上,现在想来,微臣竟为一碗浮元子落泪,真是惭愧不已。”
魏堇歆听出宋云修话头里替孙芹开脱的意思,凉凉睨了他一眼,缓缓道:“是吗?”
宋云修言语了一阵,却得到这样一句冰凉的回话,一时心中没底,低声道:“最近......倒是不曾听闻过她的消息。”
魏堇歆笑了笑,道:“坟头草估摸有三尺了,朕改日带太傅亲自去看看,如何?”
她说完,就见宋云修脸上缓缓流出震惊的神色来,过程清楚又有趣,实在好玩得很。
“死、死了?”宋云修不可置信地看着陛下,他记得,那日好像只是让人去掌孙芹的嘴,因着他胸中也有怒气,就没有求情。
怎么死了?
宋云修怔怔地看着陛下,不知道说上一句什么才好。
“是啊。”魏堇歆抿了下唇,似是感怀般道,“红颜多薄命呢。”
“陛下......”宋云修蹙起眉心,“杀她是因为微臣的事吗?若是因孙芹一人,让孙家埋下怨恨,多不好啊。”
他深知魏堇歆的脾气,如果他这个时候敢说一句话指责,魏堇歆必然暴怒。
魏堇歆瞧着他小心翼翼的样子,好言好语道:“所以,朕才让孙芥当了孙家,你也知道,孙芥与孙芹,关系一直不大好。”
原来是这样......他就说孙家怎么突然换了副天地,这下,孙氏当家的一脉,只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可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一条人命,万一以后被有心之人借来大做文章,影响了陛下声誉怎么办?
这些话,宋云修埋藏在心底,没有拿出来说。
魏堇歆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宋云修把什么都摆在脸上,看一眼便知内里。
她惊讶于宋云修竟然没有拿此事责问她,如此乖巧懂事,若不为他谋个君后的位份,她都于心不忍。
只是这寡夫做君后,坎坷颇多,还是要细细思量一番才是。
二人坐了许久,坐得浑身清凉,魏堇歆道:“回去罢,眼看就要入夏,朕让尚服局给你做几件清凉的薄衫,就要过来量尺寸了。”
宋云修立刻道:“不必了!微臣有衣服穿的。”
魏堇歆横了他一眼,“是朕要看!”
于是宋云修再不敢出声反驳。
魏堇歆便发现,宋云修和宋云修,也能是不一样的。他现在表现出的是他自己,可那晚在如意坊,表现出的同样是他。
但是一个乖顺解意,一个小性子频频,虽然都是一般的可爱。
魏堇歆眨眼之间,已心生一计,领着宋云修回鸣鸾殿去了。
尚服局的人已经候在殿内,魏堇歆坐在一侧,盯着来人给宋云修丈量尺寸,一边嘱咐道:“颜色要清亮些,不要艳,花色简单些,料子要最好的。”
“是是是。”尚服局的掌事躬身答应,心下了然这后宫里的天,怕是要有主了。
量完衣服,尚服局的人都退下,宋云修才又凑了过来,在魏堇歆身侧乖乖坐下,轻声道:“多谢陛下。”
“嗯。”魏堇歆余光瞥他一眼,并不多说。
宋云修望了望天色,又坐了一会儿,试探着道:“咱们传膳罢,陛下?”
“可以。”魏堇歆出声,便传了文莺去,入口的饭食,没有文莺亲自盯着,她是不放心的。
不知为何,宋云修忽然感觉到一股低沉感,似乎是陛下心情不佳。
宋云修下意识觉得是不是自己出了什么过错,想了一会儿,他没想出所以然来,只好默声陪陛下一同用膳。
然而整个用膳的过程,都沉闷不已,压抑非常,以往陛下总会主动给他夹菜的,还会问他几句今日的饭菜合不合口味,今日陛下却一句话也不说,还不给他夹菜。
陛下怎么了?
宋云修深深地担忧起来。
于是在饭食被撤下去之后,宋云修忍不住询问:“是微臣哪里惹了陛下不悦吗?”
魏堇歆瞥他一眼,心道鱼上钩了,便低叹一声。
“朕今日梅林一游,忽然想起小时候父君的种种来,心里发闷。”
宋云修立即感同身受,他虽与陛下都没了父亲,但是这些年,他好歹还有母亲和妹妹们,可是陛下一直是一个人,这些年,陛下一定过得艰难。
宋云修起身道:“要不,微臣去要壶酒来,陪陛下喝一杯罢。”
借酒浇愁,总也是个法子。
魏堇歆摇了摇头,“不必了,你又不会饮。”
宋云修想了想,撒谎道:“微臣会一些的。”
然后他便不再等魏堇歆回复,转而去找文莺要酒了。
殿内,魏堇歆晦暗的神色微变,明艳的红唇轻轻一勾。
真好骗啊,魏堇歆这辈子就没骗谁骗得这般顺风顺水过,她都不用提酒,宋云修竟自己就说出来了。
想要方才宋云修忧心忡忡离去的模样,她心尖上忽然软烂又酸疼,而后轻声道:“实乃朕之良配。”
魏堇歆一个人坐等了半晌,看见宋云修一手拎着一个酒壶进来,模样可爱极了。
酒杯有现成的,宋云修将酒壶放了下来,道:“微臣先敬陛下一杯。”
还不及魏堇歆回话,他就仰头喝下一杯。
他喝得急了些,呛得自己咳了数下,眼尾都带上红。
魏堇歆嗅到那股甜香,就知他拿的是西域葡萄酒,此酒味甘醇厚,但是后劲足得很。
“葡萄美酒,应以夜光杯来品最佳。”魏堇歆懒声道。
宋云修垂目顿了顿,又起身去找文莺要杯子,带回来的夜光杯比之前的酒杯大上两倍不止,一时有些心虚。
他默不作声地倒酒,醇红的葡萄酒酿盛在粼粼翠色的夜光杯中,闪着月色清光。
魏堇歆终于拿起酒杯,将杯中酒酿一饮而尽。
宋云修见陛下饮尽,自己也只好饮尽,两人也没什么说法,沉默着对饮许久,这么个喝法,加上杯子大,一壶酒很快见了底。
文莺许是知道葡萄酒的酒性,没有将装葡萄酒的琉璃瓶拿给宋云修,而是给了两个这样的酒壶。
魏堇歆扫了眼两靥已生薄红的宋云修,道:“朕再去取些,你坐着等朕。”
见宋云修点头,她便去了,离开又回来,魏堇歆看着桌上另一个空着的酒壶发愣。
“宋云修!?你全喝了?”她一把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空空如也。
垂眸再看他,两靥灼如红梅,连眼神都迷离起来。
他似乎还清醒着,喃喃道:“微臣以为陛下不喜欢酒壶装的酒......”
他以为她嫌弃他了。
魏堇歆抿唇,她放下手中的琉璃瓶,弯身将宋云修抱了起来,他喝得浑身上下都漫上葡萄的甜香。
“傻子。”魏堇歆低声一句,揽着人上床去,丢了他的鞋袜,轻轻捏了捏宋云修的脚趾。
“朕不会嫌弃你。”魏堇歆道。
宋云修已经开始迷糊了,他连脚趾都不知道蜷起来,似乎是觉得热,拿自己光滑的脚底蹭在魏堇歆冰凉的衣料上。
“陛下...不要难过,微臣尽心服侍的......”他呢喃着,微阖的双目注视着魏堇歆,那样乖巧,魏堇歆贴身上去啄吻他一口,亲到满口的甜香。
“嗯,朕不难过。”她边回答着,边给宋云修解衣,好让他凉快一些。
宋云修没了什么动静,似乎是睡去了,魏堇歆微叹一声,暗道她原不该生出这番捉弄他的心思,便去以热水浸湿帕子,给宋云修擦了擦脸和手。
刚要走时,一双手臂便缠在她腰间。
“歆儿不走。”他软着声音,宋云修今年二十岁,音色清冷,但是他这一声,忽然就让魏堇歆回到了十几年前,半大的宋云修跟在她后面奶着声气的时候。
她轻拍在宋云修手背上,“你拿什么换朕不走?”
他整个人都贴了过来,脸颊贴在她的脸颊上,讨好地蹭了她一蹭,“我亲歆儿一口。”
说着,他便将柔软的唇贴在魏堇歆的脸颊,亲了好几下。
魏堇歆挑了下眉,也不想去管自己手里还拿着帕子,只是随手丢了,转身便揽着宋云修将他压倒在床。
他如瀑的长发散开,乌墨一般倾洒四方,雪色的中衣露出一点透粉的颈侧,酒香与他身上独有的暖香混在一处,诱人品尝。
于是魏堇歆俯身,轻轻舐之,花了些功夫,吮出一个月牙状的红痕来。
宋云修小声“嗯”了一声,睁着水润的眸子注视着她。
“乖宝宝。”魏堇歆抚了下他的脸侧,“难不难受?”
宋云修摇了摇头,“再亲亲我。”
果然,他一醉酒,就主动得很。
魏堇歆欣然允之,衔着他的唇又是一阵好亲,她亲得用力又长久,迫得宋云修不住用手推她,推了好多下,她才起身。
眼中的宋云修更加迷人了,眸中唇上都是水光一片。
魏堇歆看着他,忽然问:“端贵君是谁?”
宋云修的眼神迷惘了一阵,才轻轻道:“哼。”
又哼?看来宋云修真是极不喜欢这个端贵君。
于是魏堇歆道:“你若不说,朕就去端贵君那儿歇着了。”
“别!”他忙扯住了她的袖子,败下阵来,双目看向一边,屈辱地道,“是...如玉。”
如玉?齐如玉?!
魏堇歆不明所以,她又没有留齐如玉在宫中,更莫说赐了个端贵君的封号了。
难道在宋云修的梦中,她是这样做的吗?
魏堇歆蹙眉,继续跟宋云修说话:“那日朕与齐如玉散步,你来梅林干什么?”
宋云修怔了一瞬,马上抿嘴不准备开口,面上一副将要慨然赴死的样子。
魏堇歆失笑一声,叹:“真是胆子大,朕的话也敢不回。”
“你不说......”魏堇歆伸手摸了把宋云修的肚子,“朕就让你怀上四五个凤脉传人。”
不成想说完,宋云修蹙了下眉,竟是滑下几许泪来。
“我......我生不了......”他说完便死死咬住下唇,险要咬出血来。
魏堇歆心尖一颤,俯身又去吻他,宋云修不会拒绝她,更不会伤她,他很快把嘴张开了。
这时,魏堇歆才道:“没关系,没关系的,生不了,我们就不生,到时候去抱一个漂亮的孩子来认你做爹亲,好不好?”
见宋云修点头,她才笑了,问:“今日怎么不撅屁股给朕看?”
宋云修染着红霞的面上显出几分不好意思:“因为今日陛下抱我,又亲我,我满意极了。”
满意极了。
魏堇歆懒懒躺下来,伸手将宋云修捞入怀中。
“以后每日,都亲你、抱你。”
她双目幽幽,暂压下更深的欲望。
躺了一会儿,魏堇歆睡意渐浓,几乎都要睡过去了,忽然,一手抓在她襟前,怀里的宋云修抬眸,眸光熠熠。
“要只亲我,只抱我!”
魏堇歆沉沉地笑出声来,“嗯,就依你罢。”
第44章 · ✐
▍太傅任职翰林大学士
因着酒意,宋云修睡得很沉,等他醒时方觉已是大天光,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糟了,怕是已经误了早朝。
宋云修匆匆忙忙起身拾掇一番,刚迈出内殿,就见案旁正坐着陛下,她已经换了身蓝白相间的华服,柔和的料子垂坠,勾勒出女子姣好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