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修呼吸一轻。
所幸紧接着魏堇歆又道:“不过今日太傅怕是累了,拖到明日未尝不可。”
“明日……明日陛下不会让微臣一气教两个罢?”宋云修小声道。
魏堇歆弯眸,“不会,此等好课,自然是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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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云修任职翰林院学士一职后,风平浪静了几日,魏堇歆特派人前往酆都查找古婉清与刘桐柄的下落,然而人没带回来,却从酆都带回来一个消息——当朝太傅宋云修,乃是荧惑转世,若容其长存,陛下命不久矣,魏朝亦危。
蛇门带来的消息是最快的,魏堇歆在前夜看见这个消息时便心头一沉,打算先瞒着没有告诉宋云修。
然而一夜之间,这个消息就传得满城风雨,第二日的早朝上,魏堇歆尚在为传闻之事发愁,紧跟着以古莲为首的几位大臣便当殿一跪,高声道:“陛下!京中传闻已沸沸扬扬,陛下若不立即裁决,恐怕影响我朝国运!”
魏堇歆一顿。
宋云修蹙眉,询问道:“什么传闻?”
古莲看了他一眼,犹豫一番,才道:“传闻......太傅乃荧惑之星转世,若不......则影响陛下寿命,还会影响魏朝国运。”
整个过程中,魏堇歆都一言不发,侧目看着宋云修神色先是从震惊转变为痛苦和愧疚,她就知道,这传闻不论旁人相信与否,横竖宋云修是信了。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果真如此!
宋云修面色一片惨白,他就说,好端端为什么会冒出一个魏彩?好端端的,他的陛下怎么就成了暴戾之君?好端端的,陛下英明一世,怎会折在一个魏彩手里,终被悬尸城门呢?
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乃是因为他是荧惑之星转世,克着陛下命运,克着国运。
古莲话音一落,好几个之前没有跪下来说的大臣也齐齐跪下,求魏堇歆做出决断。
自古以来,影响国运的灾星都是要被处死的,严重些的,可能会被视为妖孽,当众烧死。
魏堇歆敛目,还不及说上一句话,就听一人道:“怪不得宋云修靠近陛下几日,陛下就像被妖孽迷了心一般,还封他个什么翰林大学士!他也配吗!”
一人出声,数十人应和,渐渐言语愈发激烈,说什么的都有,就查众口一词直呼处死宋云修了。
一片混乱之中,魏堇歆出声道:“宫里自有司天监,究竟如何,还需她来言明,文莺,你去将司天监的主簿请来。”
于是,众臣也都安静下来,只等着司天监的结果。
魏堇歆的指尖轻点凤椅扶手,她暗中注视着宋云修,一边等待着司天监主簿的到来。
不一会儿,文莺便把人带来了。
司天监主簿步入朝露殿,立在阶下,开口便是一句:“传闻之事,吾已知晓,吾可以准确地告诉诸位,荧惑之星的传闻确实属实。”
“果然如此!”
“扫把星!那时候我就说他是个扫把星!我本来还想让我娘去宋家提亲......”
“他那副可怜巴巴的嘴脸真恶心,此人真不该留在我大魏!”
司天监主簿忽然转身,面向群臣,缓缓道:“荧惑之星传闻的确属实,只是,是不是当朝太傅宋云修,还需吾亲测查定。”
“什么意思?”魏堇歆道。
司天监主簿行礼,“吾并非为宋太傅开脱,只是此人究竟是谁,需吾亲自查证,在此之前,不可轻易妄动,否则我朝根基不稳。”
立在她身后的大臣或惊疑或沉思,倒是先不喊着要立即诛杀宋云修了,只是坊间传闻不胫而走,一时之间此声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都出声要讨伐宋云修。
“云修哥?这不可能!”齐如玉听完母亲的话,漂亮精致的小脸皱起,云修哥有多喜欢陛下他最清楚了,为了陛下他连命都舍得!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荧惑转世呢?
从朝露殿回到鸣鸾殿,宋云修始终惨白着脸,他本连鸣鸾殿的大门都不愿迈入,只想让自己离陛下离得越远越好。
还是魏堇歆看得不耐,推了他一把才让他进去。
殿门顺势关闭,魏堇歆眼含笑意,道:“今日,太傅该教朕什么了?”
宋云修一愣,他以为陛下开口,会率先提今日朝堂上她们所言之事......
他是荧惑转世,陛下难道不害怕吗?
“朕在问你话。”魏堇歆道,“为何不回答?”
“微臣......”宋云修抿唇,他该教了都教了,如今只剩下......□□。
现在他心乱如麻,哪儿有心思理会这些,只好低声道:“该教的,微臣都已经教完了。”
“不。”魏堇歆却道,“还有一处,没有教。”
宋云修抿唇望着陛下,不知该说上一句什么。
若是能在死前,将自己交给陛下,那固然是好的。
可若是陛下和他这个荧惑转世之人发生了什么关系,难道不会有事吗?
魏堇歆好似全然不懂他的心思,勾了勾唇道:“去罢,去里面,今日不在案上学,咱们去床上。”
宋云修被魏堇歆催促着一步步地往前走。
走到床边时,他听见陛下道:“将衣服脱了罢。”
或许......陛下也想在他临死之前,与他温存一回呢?
宋云修在自己的命格与私欲只见做了一丝挣扎,最终他放弃了,他不能让陛下与他这等不祥之人结合。
宋云修遵从圣令,缓缓解衣,他眼眶酸热,几乎要流下泪来。
第46章 · ✐
▍扭转乾坤
“去,坐好。”魏堇歆命令着他。
“是。”宋云修以正身面向魏堇歆,将自己的后背贴在墙上,正要向魏堇歆展露自己最后剩下的地方。
然而陛下却两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不是这里。”魏堇歆道,说着,她将宋云修抱到怀中,令他背对着自己,而后才缓缓道,“这些天来,你给朕看了很多地方,为何唯独不让朕看你的背?”
宋云修呼吸一浅,他慌张地想拉上自己的衣服,拒绝陛下的注视,可陛下紧紧按住了他。
女娲庙失事后,他背上换了几日药,之后便一直靠自愈了,如今成片的伤疤已经不见,只留下一片红印子,还有缝合的伤口。
那处伤口,宋云修自己偷偷照过镜子,很丑很难看,好似一条崎岖的爬虫,蜿蜒在他背上。
而现在,他居然要将这样丑陋的地方展示给他的凤凰。
宋云修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将之咬出血来。
然后,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碰上他的伤口,宋云修浑身一颤。
陛下在吻他。
“你这里是什么样子,最初时朕早就看过了。”魏堇歆道,她将脸颊轻贴在宋云修背上,舒服地叹了一声,“所以,现在真的是好了太多,一点也不难看,难道你不想在与朕快活的时候,试试旁的姿势吗?”
宋云修的双颊徒然一红,紧跟着浑身都发起热来。
“可是,微臣是......”
“荧惑转世?”魏堇歆轻笑一声,她眸光一暗,却是不立即说明,只是转而道,“司天监不是说,此人不一定是你吗?”
魏堇歆如此说,宋云修却在想,一定是他。
正因为是他,梅君才会惨死,正因为是他,魏明月横死在新婚之夜,正因为是他,前世陛下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他紧咬着唇,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其实他是重生而来的真相,让陛下相信那个传言,若他真的是一个普通人,又怎么会转世重生呢?
这件事已经充满离奇。
难道是老天不满他害了歆儿一次,还要他害歆儿第二次、第三次......
可是在宋云修正要开口之际,魏堇歆伸手捂住了他的唇。
“朕都知道。”魏堇歆开口,“你是爱慕朕的,朕也一样。”
若是往昔,听到陛下这些情话,宋云修可能会高兴得一夜都睡不着,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苦。
“三日之内,司天监就会给出结果。不论如何,至少你我还有三日的时光可以厮守。”魏堇歆道。
宋云修回眸,陛下好像真的一点也不介怀此事,她甚至还想靠近他......
可是他却怕自己再靠近陛下半分,就将厄运多带给陛下一些。
宋云修于心底默念,希望他死之后,陛下的厄运可以全数消失。
“转过来,让朕亲一亲。”魏堇歆柔声哄着他,去啄吻宋云修柔软的唇瓣,这一夜她们相拥而眠,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都是怀着各自的心事睡去。
翌日天未亮,宋云修便从梦中惊醒过来,他颤了下身子,正想唤醒陛下去上朝,一转身便对上一双乌黑的凤目。
“今日不上朝。”魏堇歆道。
“陛下,可是......”
“从今日开始,一直到司天监出了结果,都罢朝。”魏堇歆道。
“怎么可以......”
“宋云修。”魏堇歆打断他,“难道你想让朕日日都去听她们说一样的话,日日都威胁朕吗?”
“微臣......不想。”宋云修小了声气。
“那便好,接着睡罢,再陪朕躺一会儿。”魏堇歆揽紧了他。
与此同时在宫外,荧惑转世的传闻愈演愈烈,不少百姓已经在官府门前、翰林院前、甚至官员家中聚集一处,高呼要处死萤火转世的灾星。
然而这些声音再大,再激烈,都传不进宫墙,传不进宋云修的耳朵里。
魏堇歆日日带着他看书、抚琴、听曲,在最后一日,她甚至领着宋云修亲自去种了一株牡丹。
“明日,太傅可要记得来给它浇水。”魏堇歆弯眸浅笑。
宋云修却一脸苦涩,没有应声。
明日,他还有明日吗?
所有人都在等着第二日,第二日司天监主簿就会出现为谣言正名,空穴来风的东西便有了令天下人最可信的依据。
这一夜,魏堇歆沉沉睡去,宋云修却一夜无眠,他侧着身子,好像看不尽陛下,一遍又一遍地用眼神描摹着陛下的容貌、轮廓。
已经很好了。
他轻轻告诉自己。
这一世,他与陛下说清,解开了当年的误会,这一世他换来了那么多次的同床共枕、唇齿相依。
已经足够了。
他不应该再有留恋。
陛下心怀天下,想必很快就会忘了他的吧。
这一夜,他都没能睡得着,第二日待得陛下醒了,便强行笑了笑,道:“该去朝露殿了,陛下。”
他心中有一丝遗憾,到底是没有将那颗朱痣交给陛下。
魏堇歆道:“怎么笑得这样不好?朕牵着你走罢。”
她伸手过去,轻轻握住了他。
这一路从鸣鸾殿到朝露殿,魏堇歆都未松开宋云修的手。
“不要担心。”她轻声嘱咐。
“是。”除了这个字,宋云修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一日,这一日于别人来说似乎漫长,但是于宋云修来说,过得快极了。
他都还没有看够陛下,以后怕是没有什么机会了。
“众爱卿平身。”魏堇歆勾唇,心情似乎十分不错,“今日你们便能知晓司天监的测算结果,朕可以在此应允,不论这个荧惑转世是谁,都必诛之,以保我大魏昌隆。”
听着这话,宋云修颤了下身子,低下头去。
众目睽睽之下,司天监主簿身着紫衣迈入朝露殿,而后立在魏堇歆右侧,恭声道:“陛下,吾昨夜观天,星有异象,荧惑之起不在正北,而在西南。”
“哦?”魏堇歆抬眸,“你是说,真正的荧惑转世之人在西南?”
“正是。”司天监主簿敛目,“且此人命数为阴,是名女子。”
朝中响起一片不小的低呼声,不少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可是,不是说太傅才是荧惑转世吗?”
主簿神秘一笑,道:“太傅命格确实不俗,只是不是为祸朝政的灾星,昨夜吾以宋太傅的生辰八字卜卦测算,天有异象,大约是五星连珠,事起东南。”
魏堇歆闻言道:“可是太傅与东南又有何干?”
“陛下忘了?宋太傅母族一家,便在东南。”
“你的意思是,若朕令宋长雪一家回来,这五星连珠之象,便会跟来京都?”
“非也。”主簿抿唇,“星象之显极为难得,能见一面已是不易,然而运势却是随人流走,虽不得再见星象,但人流入京都,的确会对陛下凤体和我朝国运大有裨益。”
一番话说得底下的大臣一愣一愣,宋云修也怔住了。
魏堇歆蹙眉道:“那之前关于太傅的传闻,主簿如何解释?”
主簿道:“妖孽作祟,说白了,贼喊捉贼罢了。”
“你是说,放出传闻之人,其实就是荧惑转世之人?”一位大臣道,“可是,宋云修的确灾星一个,当年他的妻主在新婚之夜横死,这在京中人尽皆知。”
主簿道:“宋太傅命格浑厚,贵气天成,寻常女子遇之只会以卵击石,撞得粉身碎骨。他之命格,唯有帝王凤息才能镇压。”
司天监主簿话音刚落,一人想到什么,开口道:“我忽然想起,前几日,京中出现一则传闻......”
“难道是有关宋家的?”
“那不是传闻!乃是我亲眼所见!三天前的夜里,我正好自那片路过,隐约瞥见一道金光自宋家老宅起,化为一只金凤,展翅往西南飞去了!”
说话者乃是刑部侍郎孙芥,与此人打过交道的人都知,孙芥为人刚正,从不曾诓骗过人。
宋云修看见孙芥,忽然明白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