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甄和要紧了牙关,他不想在女儿面前发脾气,可他的表情早已扭曲而不自知。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忍住火气开口:“别怕,父亲现在就去和母亲说,父亲一定让你心无挂碍的出嫁。”
温慈含泪笑了,笑容怯怯的,带着欣喜和期待,叫温甄和愈发怜惜,对李氏的怒火也愈发高涨。
宝湘方端来水盆,就见温甄和阴沉着脸大步离去,她虽疑惑,却并不多问,伺候着温慈洗漱了,见她眼睛还有些红肿,道:“姑娘,不如奴婢去拿些冰来给您敷一敷。”若这红肿不趁早消下去,明日叫外人看见了可不大好。
温慈早已平静下来,接过宝湘递来的帕子擦手,纤细的手指养得比帕子还要白几分,软弱无骨,看着便知毫无力量。
“不急,回去再敷就是。”该看见的都得看见才是,否则岂不白哭了一场。
宝湘扶着‘一看就受了委屈’的温慈回了两姐妹的院子,且不说一路过去看到的下人如何猜疑议论,温慧虽出不了院子,可她并不是眼瞎耳聋,没多久也知道了温慈受了委屈的事,一打听才知道不久前哭着跑出了母亲的院子。
她对李氏早就失望,加之这件事,母女两愈发离心。
可李氏不知道,她此时也顾不上温慧如何想。温慈走时她就怕她把事情闹大了,可温慈以前一直乖巧安静,甚至有些软弱,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去向她父亲告状的。李嬷嬷也是同样的想法,因而出门不见温慈便直接找去了她的院子,也就错过了。
温甄和到时李氏还在想温慈,夫妻两最近几乎撕破了脸,她便也没有好脸色,懒洋洋地躺在榻上,也不出声招呼。
房间里虽已收拾过了,但那股子药味儿一时哪里散得去。温甄和又是在大理寺任职的,又醉心于办案侦察,鼻子比常人灵便,因而细嗅几口便闻到了某种他本就常接触的药材,一时险些控制不住身旁的拳头。
到底想着温慈他才把怒火狠狠压下,如此语气也没法平静,冷漠到僵硬:“慈儿的嫁妆单子呢,拿来给我。”
李氏本以为他是来质问温慈的事,听到不是到底松了口气,又听他要嫁妆单子下意识撇开目光,吩咐大丫头:“在梳妆台上黄花梨的匣子里,拿来给你们老爷。”
温甄和接过看了几眼,见上面好些贵重的物品都没了,或者换成了价值更低廉的,像之前有两架紫檀木和白玉质地的屏风没了;好些宝石首饰衣料换成了普通的料子;陪嫁的铺子中最好的是京中黄金地段的一处银楼,换成了靠近外城的一处茶楼;还有郊外一处五百亩的庄子换成了一处百亩的果园。
温甄和突然就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熠熠生辉,原本的七分颜色就变成了十分,当年李氏便是无意中见到了他的笑容,便决心非他不嫁。
可此时他的笑冷得李氏下意识打了个突,她忍不住坐起来,虽心头发虚,却依然昂着头,高傲依旧。
温甄和眼睛不离嫁妆单子:“想必你对慈儿代替慧儿嫁进信王府是极不愿意的,否则也不会拿这样一份嫁妆单子来打我温家的脸。既然我与西昌侯夫人的话你都听不进去,那便叫岳父来定夺吧。”说罢转身就走。
李氏大急,忙从榻上翻身而下,也顾不上穿鞋,几步跑上前拉住温甄和,压抑着怒气道:“你这是想做什么?这嫁妆单子又怎么了?现在嫁进去的是慈儿又不是慧儿,陪嫁自然不同,不过一件小事,哪里就值当闹到我父亲面前去!”
“小事?”温甄和挣开自己的衣袖,面无表情:“嫁过去的人虽是换了的,但之前的嫁妆单子是早就送过去了的,然而明日一早送去的嫁妆却少了近三分之一,到时你叫慈儿如何在王府立足?又让人怎么看我温家?”
李氏到底有些亏心,可让把温慧的嫁妆全给温慈陪嫁过去,又着实不愿,一时便没有说话。
温甄和道:“我也不与你争辩,若今日之前嫁妆单子没有换回来,原来的那些东西没有放回去,你便回李家去吧,我温家要不起你这般任意妄为又小肚鸡肠的主母。”
李氏脸色大变,立时双眉倒竖,正要与他争辩,温甄和却又截住了她的话头:“若你们李家有什么意见,你大可叫岳父来找我,到时我自会与他细细说道,包括你为何无缘无故打杀了姜氏,害得她一尸两命;又为何在慈儿出嫁的前一□□她喝下加了麝香的汤药;还有今日这张嫁妆单子!”
说罢也懒得看李氏愤怒扭曲的脸,转身便走了。
温甄和的冷漠和厌恶几乎不加掩饰,李氏既心惊肉跳,又忍不住气怒交加。可她敢在温家肆意妄为,却是最怕她的父亲李尚书的。
只因如今内阁争端愈发激烈,李尚书又最是爱惜羽毛的人,处事向来严厉且公正——至少在外人看来如此,若叫他知道李氏私底下不仅草菅人命,且在与信王府联姻的事上还由着性子来,她是一定要吃挂落的。
李氏恨极,却又无可奈何,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最后还是房间里的摆设器具遭了秧。
稍晚的时候,温慈收到了嫁妆单子,正是之前她看过的为温慧置办的那一张。她略看了一眼就叫宝蝉收起来。
来送嫁妆单子的是温甄和身边的嬷嬷,同时还送上了一个黄花梨的木匣子,说是老爷给她的私房。
里面有厚厚一沓银票,刚好一万两。还有两帖卫夫人的字帖,分别是《名姬帖》和《近奉帖》,正是她三岁开始习字时温甄和花了大力气为她找来的,虽不是真迹,可也是传了好些年的临帖,价值不菲,那时温慧为此还哭闹了一场。
后来她六岁时出了场意外失去了记忆,这两本字帖也消失了,没想到,如今又回到了她手里。
她红了眼眶,对嬷嬷道:“替我谢谢父亲。”
五月初八,温慈嫁了。
第8章 了断
婚事自然是隆重又热闹的,但信王重病,不能亲迎,便派二亲卫唤做周鸣周放的,带着王府仪仗卫队敲锣打鼓来迎,温家依然热情相迎,宾客也鼓掌叫好,于是皆大欢喜。
吉时到,温慈告别父母,李氏打扮得端庄贵气,只是笑容有些勉强,众宾客也都理解,毕竟温家小女虽是嫁入皇家,可就信王如今的身体……真正爱女儿的人家,又哪里舍得将女儿嫁进去。
温甄和背着温慈上花轿,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往后好自珍重。”嫁进皇家,他这娘家父亲能帮她的地方只怕极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