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鸣忙将他推到屋外廊下,已进夏日,正午过后外面依然炎热,女主人不在,丫头婆子们本躲在廊下做针线,见他出来忙起身见礼。周鸣挥手让她们下去,这院子里就变得十分寂静了。
正房前的甬道左右种了一对合欢树,如今正是它们的花期。它们的花朵很有趣,不是片状的花瓣,而是絮状的,且下白上粉,显得尤其粉嫩。花朵两两相对盛开,便如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这也是合欢树美好寓意的由来。
更巧妙的是它们的树叶,精致细密,白日里敞开了怀抱迎接太阳,待吸足了光热后,到了晚间却将叶片一合,你便再难看到它的心胸,也不知它藏了什么秘密。
信王微眯了眸子看着那对盛开仿若红云的合欢树,觉得温慈与它们真是像极了。
她也是精致粉嫩的,嫁进来就表达了对他的崇敬和喜欢,在她的直白和爱娇下,他只觉得自己被她注入了鲜活的美好,看见她时便不由自主的笑,抱着她时心头不由自主的发软,她受了委屈时恨不得将她推去身后替她阻挡万般磨难……
可她就如这合欢树叶一般,白日里对他敞开了心怀,可到了夜里,她又会将自己藏起来,叫人看不见真正的她。
他知道她聪敏,心机手段样样不缺,甚至她也曾和他坦白有事瞒着他,所以瞒着的便是她和赵家小儿的事?提前预防,等到真正事发的时候他便不会如何生气?
那时他是如何说的,‘你有事瞒着我,我自然不会很开心,可你这会儿坦诚告诉我,我便也尊重你,等你有朝一日想说了,我自然也就知道了,既不会生气也不会不理你。’
他觉着自己活了三十二年,胸襟气度和教养样样不缺,也自觉是个信守承诺言出必行的人物,他也应该相信温慈,等着她告诉他真相。
可如今,心里这股憋闷是怎么回事?
温慈回到春熙苑时便看到信王一个人坐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合欢树出神,忙迎了上去,廊下虽不至晒到太阳,但天气炎热,他玉白的脸上也热出一片浅淡的红,还有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忙拿帕子给他轻轻擦拭,嘴里埋怨道:“这么热的天儿您出来作甚,便是想看什么花啊草的,叫人打开窗户,坐在窗下的榻上看不是一样的么,便是您不怕热,也要注意别叫伤口再出问题。”说的是他断腿上刚长合没多久的旧伤。
信王任她施为,一双眸子却盯着她,她脸上也是一片绯红,鬓角鼻翼也被汗水染湿,拿出帕子却当先为他擦拭。她的眼睛大而圆,深棕色的眸子,这么近的距离,他清楚看见里面的认真和集中。
他微笑:“我想着你该回来了,便在这里等等你。”
她也忍不住笑,眸中水波荡漾,有毫不掩饰的欣喜与羞意,转瞬却还是不甚赞同道:“可您若晒到了妾身会担心的,咱们进去吧。”
信王正要应下,却见她身上的衣裳不是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月白对襟长衫,而是件豆绿的。
他笑问:“怎么换了件衣裳?”
温慈看了眼,道:“上山的时候刮坏了,便借了寺里的寮房换了件。”
信王点点头:“瞧你也是满头大汗,赶紧去洗一洗吧,我还未用午饭,梳洗了出来陪我用饭。”
“好,妾身先推您进去……”
“不用,这么多下人呢,你赶紧去吧。”
见他坚持,温慈到底没有勉强,便道:“那您快些进来,天儿热着了。”
“好,我知道了。”信王笑着应下,目送她进了屋子,片刻又见丫头们打了水进去,转回头,唤道:“望都。”
“主子?”望都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去问问暗卫,王妃今日在普乐寺都做了什么。”
“是。”望都答应着去了,不过片刻又返回,依旧不见人影:“主子,他们说先是给温夫人做了法事,之后好似和温大人争执了两句,王妃本先离开了,实则等在一旁,待温家人走后王妃便换了身衣裳带着那个叫宝蝉的又进去了。”
“进去后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子,那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里供奉着两个牌位,王妃和宝蝉丫头都给那牌位敬了香磕了头。因不便贴身保护因而也没听到说了什么,但后来他们看了那牌位,一大一小,小的上面没有名字,大的上面写着姜氏二字。”
信王摆摆手:“我知道了。”望都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他轻叹了口气:“小丫头,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浴房内,温慈坐在浴桶里任宝湘梳洗,蔡嬷嬷抱着换洗的衣裳进来,她看了一眼便闭上眼睛靠上浴桶,“嬷嬷,今儿咱们府里可发生了什么事?”
温慈的心思极其敏感,信王方才看她的眼神的确是笑的,可那笑并不达眼底,尤其拒绝她推他进屋子——他从未拒绝过她。
蔡嬷嬷忙道:“回王妃,是柳侧妃带着周姨娘王姨娘来请安了,奴婢要上前伺候时却被柳侧妃打发了,因而并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呆了两刻钟方离开。”
温慈冷笑:“专挑我不在的时候来请安,还能说什么,左不过是告状挑拨罢了。”
蔡嬷嬷道:“不过您放心,奴婢瞧着她们几个走时神色很是惊惶不安,想必王爷并未听她们的,说不得还受了训斥。”
温慈却没说话,训斥了她们却并不代表她们的话就没入他的心,也不代表他没对她产生隔阂。
她轻轻拧眉,信王的宠爱和信任是她在王府能站住脚的最大倚仗,或许今日对她只是些许不满,可若这种不满日积月累下去,等待她的便是信任的坍塌,往后她不仅无法借力,在王府的日子说不得也会很凄惨。
信王那里,她一丝一毫的差错都不能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