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之间,除了这些日夜磋磨的话,竟没有别的了,皇上吸了一下鼻子,伏在桌上,沉默无语。
冯太后这才看清大殿,一片狼藉,打翻的砚台,撕碎的纸张,满地的碎瓷片......
冯太后绕到一侧,将手轻轻搭在皇上身上,柔柔道:“皇上是天下的皇上。”
皇上听了,久不做声,待抬眼,泪眼已消,看着冯太后,轻声道:“皇上也是母亲的儿子。”
冯太后将皇上拥入怀中,闭上眼睛,想尽全力宠爱这个渐行渐远的孩子,她抱着皇上,戚戚坐在龙椅上,只听那殿外树叶哗哗作响......
竖日一早,姜慈赖了会床,也不知道怎么,最后竟爬回了床沉沉睡去,这一睡,足足将要办的事全忘在了脑后。
姜慈赶忙让晋灵帮着梳洗了一番。
晋灵小声说道:“昨夜皇上又和太后吵了。”
姜慈疑惑道:“为了什么?”
晋灵叹了口气:“听说,为了一笼子蛐蛐和一个小太监。”
姜慈摇摇头:“每次都是这种事,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能上点路子。”
待翟宵儿来了,姜慈匆忙揪着翟宵儿就直奔司药局去。
“姑奶奶,你就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也不知会一声何司药?万一人家嫌我们监察司唐突,不肯老实交代怎么办?”一路上,翟宵儿一个劲地拖着姜慈。
“怎么?你是怕连累你那个相好的?叫什么来着!”姜慈回头一把甩开翟宵儿,不屑道:“晴儿?青儿?还是静儿?”
“是芹儿,草头斤。”翟宵儿环顾四周,见没人,嬉皮笑脸道。
“得了吧你,就你这样的,人家一个女医能看上你?我宁愿相信母猪上了树,也不信你这油嘴滑舌。”姜慈斜眼微嗔。
“喝,我什么时候骗过您啊老大......”翟宵儿还想挽回点面子。
姜慈回身皱着眉说:“就说昨日,你说皇城暗卫那白无常长得油头粉面,一看就是个阿谀奉承的阴狠小人,我怎么瞧见一点不像?”
翟宵儿一愣,猛拍一额头:“哦哟,这唱本也不准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行了,翟宵儿,其实你少说两句挺好的。”姜慈一本正经地看着翟宵儿,翟宵儿被看得脸竟然红了起来,只呵呵笑着,姜慈接着道:“不说话的时候,真像个木头。”
说罢,姜慈继续朝司药局而去。
待到了那司药局,只一个小厅汲汲忙忙,整个院子堆满了熬药的器具,几个年轻女医正在给一些上了年纪的宫中老妪把脉,望闻问切一应俱全,与那些御医们不相上下。
女医们没注意到姜慈的到来,都在潜心看诊,姜慈也不想去叨扰打搅,便低声跟翟宵儿说:“你那芹儿呢?”
翟宵儿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见芹儿并不在,于是说:“不在啊老大。”
姜慈踱步来到正厅,只见何司药一个人坐在里面,正翻着一本厚厚的医书,潜心涤虑。那女子四十有加,官服加身,甚是严谨,举手投足克己言恭,略有些微黄的脸颊透着丝丝疲倦。姜慈静静等候在门外,听着那何司药一页一页翻着。
估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只听何司药淡淡一句:“站在门外那么久,不晒吗?”
姜慈笑着走进来,指了指外面的天说:“何司药说的哪里话,我姜慈从小在宫里摸爬滚打的,鞭子耳光成宿的跪,还怕这日头啊。”
何司药笑了笑,将那厚厚的医书放在一边,示意姜慈随意坐下,随即便端来一盘点心:“随便拿,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姜慈盈盈一笑,摸了摸肚子:“我吃饱了来的。”
何司药哼笑一声,将点心置于姜慈身边的黑胡桃木小几上,道:“怎么,你还怕我下药给你啊?”
姜慈一听,忙道:“姜慈不敢。”
何司药闭口不言,径直走向那案桌,沉身盘腿而坐。姜慈伸长了脖子,随意一看,何司药看的竟是《伤寒论》,便问道:“何司药医术高明,怎么还看这基本的医书。”
“给你看,你能研习多少?”何司药抬眼。
“何司药您是知道......”姜慈不大好意思说,“我那道行......三脚猫的功夫......”
何司药轻笑一声,认真地看着姜慈:“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将这《伤寒论》抄了二十八遍。”
姜慈张大嘴一惊,讪讪问道:“您怎么没多抄两遍,凑个整?”
何司药抬眼看了看姜慈,摇摇头,转身翻出一个坛子,从那里面拿出一个蜡纸封号的小包,小包不过巴掌大,却很显然,沉甸甸的。又在一旁的药箱内抓了几把,拿出一张蜡纸,仔细包好。
“因为啊,”何司药淡淡说,“师父去了,我便不抄了。”
姜慈抿了抿嘴,心中打了小鼓,若是知道这书是何司药的师父让抄的,自己断然不会贸然问道。姜青河曾告诉过姜慈,何司药当年竟动了不伦之念,爱上了自己的师父,那时何司药不过二十岁,而她师父,比她足足大了三十六岁,当真是欺师灭祖,罔顾伦常的大罪。而此事被一个内监偷摸着传开,闹得当时整个御医所都知晓,何司药的师父为保心爱之人名誉,投湖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