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早就考虑周全,打算给奉雪这个皇后的位置。
稍稍晚些,封后的旨意连带着一些珍稀的赏赐便都到了昭华殿,奉雪看得眼花缭乱,只得让衡儿从里面挑了两样日后撑场子用的首饰,其余的便收入了库房中。
不知为何,作为赵瑾和从前在王府中的王妃,按理来说坐上皇后的位置本来应当是顺理成章之事,可是奉雪却偏偏有受之有愧之感。
就仿佛这位置是她从别的人那里偷来的一样。
“陛下怕是早就有了这般心思了。”衡儿看穿她心中的想法,将留下来的那两件首饰收拾好了之后继续道:“说来那沈家小姐的所谓未来皇后之位却是也从未得到过陛下的认可,想来在陛下心中唯一能坐上这个位置的怕是只有您了罢。”
从前衡儿没有细细去揣摩过这件事,但如今想来,那沈家小姐的未来皇后之位,不是一直都之事传闻吗?
若是再将人想得心机深沉一些,说不定这样的传闻就是沈家之人有意散播,毕竟沈家小姐对陛下之心谁人不知呢?
奉雪听到这些宽慰之言,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衡儿瞧她不想多言,也明白怕是同宴会中那孟将军所为也是有些关系,迟疑了一会终归还是没有再开口。
很多的事儿,好像也只能指望着她自个想个明白。
多说,亦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奉雪此刻也是忍不住的想起孟越,那位将军在三年中待她真是很好,她也曾对将军夫人这一身份深信不疑,一心一意的想要陪在他身边同他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如今他之言却这样伤人,不仅仅将三年的美好全部抹去,还将她贬入泥泞。
奉雪痴痴想着,他怕也并非真是这样想着,之所以那样做,那样说也许不过是为了那位宋小姐,为了在宋小姐面前同自己撇清干系罢了。
不过这样也好,总归是要开始新的生活的。
他是如此,她亦是如此。
*
浓重的夜色压得庭院中的老树弯了腰,让那老树的枝桠正好将浅淡的弯月遮得严实,没有一丝光照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没有点灯。
却有人。
“小姐,将军来了。”
贴身的丫头绿昭推开略显沉重的房门,匆匆走了进来。
“那就点一盏灯吧。”宋明心微微闭眼,又道:“案上那盏就好。”
绿昭忙应下,手忙脚乱的要去将案上的那盏灯点亮。
好在孟越进来的时候,灯已经点好了。
摇摇欲坠的灯光下,孟越看到宋明心的脸色有些苍白,他愣了片刻,然后对着绿昭摆了摆手,“先下去吧。”
绿昭忙应下,退出屋子的时候还没忘记细心将门给关好。
“将军。”二人静默了好一会儿方才是宋明心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今日明心表现得如何?”
她说着昂起头来看着孟越,仿佛是在期待着对方的夸赞,但是眼神中的嘲讽却也是没有任何要隐藏的意思。
孟越明白宋明心的意思,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忘记,我已经同陛下说了辞官之事,他应下了,这几日收拾收拾,我们就可以离开京都。”
“不出意外的话,我同阿雪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以后,我只是你一人的夫君。”
孟越心中的不甘被隐藏得很好,宋明心只能听到他平静如水的声音,但却依旧知道他心里的那些不甘愿。
温奉雪是他喜欢了七年之久的女子,早在晋安王府,甚至更早,他就喜欢上了那人,却由于身份之别而不得不将感情隐匿于心,后来有了机会,他真的差一点就要和她相守一世了,可偏偏就在那日中秋,全都毁了。
七年的时间,早让那些本来懵懂的喜欢反复淬炼成了毒,在他血液中流走,最终留在他的四肢五官,在他五脏六腑,在他周身各处,不死不休。
宋明心知道的。
半晌,她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有些沙哑的声音里若有似无的夹杂着星星点点的希冀,她道:“我一人的夫君,那么今夜,可以宿在我房中吗?”
孟越顿住,起身往外面走去,“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日后罢,日子还长。”
声音渐行渐远,宋明心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房门关上,然后又开了,是绿昭走了进来。
她的脚步匆匆,声音之中也有着些许急切:“小姐,将军怎么又走了?”
“您这成婚了也有些日子了,将军总共方才来了三回,却都没有留宿,这……”
宋明心愣愣的看着地面,细长的指尖不觉刺破了手掌心,冰凉的刺痛感由掌心一路蔓延到心口,她低低的笑了,一言未发却起身往床榻方向走去。
绿昭本来还有些话想说,可是一抬头看见她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萧条背影,许多想要提醒的话忽地就如同哽在了喉咙里。
她陪在宋明心身边那样久,怎么会不知道小姐在这将军府里受的委屈,可是自从她不管不顾的嫁入了这将军府中开始,就已经没有了回头之路了。
绿昭缓缓退下,轻轻将房门关好。
房里点的那一盏灯也渐渐熄了,黑暗中,仿佛隐约能听到呜咽之声,又放肆又克制。
第16章 016
长陵殿。
几盏宫灯始终亮着,赵瑾和坐在案前,盯着的那本奏折却已经是半个多时辰没有动静了。
□□知道他心中有事,只得开口询问:“陛下,阳川那边的事儿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雪姑娘的皇后之位也定了,您这还为何事烦忧呢?”
赵瑾和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却并未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开口道:“将李颂叫来吧。”
□□一愣,下意识道:“陛下可是身子不舒服?”
李颂是太医院的太医,也正是一直替赵瑾和诊治的人。
“哪儿那么多话?”赵瑾和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烦闷,“让你去叫就去叫!”
□□没料到赵瑾和的脾气来得这样突然,忙俯身应下:“是,奴才这就去。”
说着便去了。
不消多时,李颂便急匆匆拎着药箱子来了长陵殿。
方才行了礼,赵瑾和便让殿内侍奉的人都下去了,连同□□都遣了下去。
李颂虽然很奇怪,可也不敢多言,只道:“陛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赵瑾和身上的伤势虽然严重,可是经过他这样久的时间以来的诊治已经是好了许多,况且他还是日日来看着,伤势都已经是没有大碍了。
李颂心里知道,赵瑾和今日夜里忽然唤他过来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朕身子好了许多。”赵瑾和斟酌着开口,“今日让李太医过来是想问问李太医,有没有什么药物,能让女子腹中孩子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停顿一会之后,赵瑾和又加了一句,“连她自己都无从察觉。”
李颂一愣,思索片刻后道:“这怕是难事,但……若是怀上不久,臣可以配一副药,连服月余,服用下去之后腹中孩儿便会化作血水,一连几日从体内流出。”
“若是母亲并不知晓怀身子的事,多半会将其认作女子月信。”
赵瑾和神色缓和许多,又道:“那此药物可会损伤身体?”
李颂恭敬答道:“自古小产对女子身体皆会有损,这一副药算是温和又兼具调养作用,故损害不大。”
“好。”赵瑾和心头的重石总算是落下,要是一早便知道此事居然如此简单,他也是不必担忧纠结那样久的时间了罢。
“但是……”李颂迟疑片刻还是开了口,“若是陛下想将此药物用于温姑娘身上,怕是会有些害处。”
他一早就猜出赵瑾和是想要让谁的孩子小产,当初诊出奉雪怀有身孕的人也是他,而今日怀有旁人之子的奉雪成了皇后。
这腹中的孩子的存在于赵瑾和而言,如芒在背。
他不可能能容忍。
所以这孩子必然是不能留的。
可也正因为当初李颂是那个诊出奉雪怀有身孕的人,所以他知道奉雪身体如何,这药于旁的身体康健女子,就如同寻常打胎之药无异,甚至还药更加温和一些。
但是于她并非如此。
“为何这样说?”赵瑾和对于李颂猜出自己心中所想并不会感觉奇怪,也并未打算瞒着他。
只是语气有些急切的想要了解为何偏偏奉雪不行。
李颂小心翼翼的开口,“温姑娘身子异于常人,身子寒意偏重,就仿佛……仿佛曾经久置于冰雪之中,早坏了身子,按理来说这一辈子应当都不会有身孕了。”
“但应当是调养了许久时间,用了许多名贵之物,再加之心情愉悦等机缘巧合下有了这个孩子。”
赵瑾和愣愣的听着,神色不禁有些恍惚。
就久置于冰雪之中,他是知道这件事的。
他还是个被人厌弃的王爷的时候,曾被当时的皇上,也是那位他恨极了的哥哥派遣去了一趟叙州,叙州苦寒,那时又正值冬日,便是一向温和的京都也连着下了好几天的雪,叙州更是冰寒刺骨。
他记得那时是因为北旬出的乱子,事儿不大,当时的皇上不知是存了要让他死在那儿,还是其他心思,执意要让他跑这一趟,他没法子,只得去了。
原来想着压制了动乱便尽早回来,却不想明明已经压制了动乱,京都那边却迟迟不曾传来消息,直至下了第一场大雪,当时的皇上方才派了个传信人,说是可以回去了。
哪里料到北旬之人见他们久久不愿离开叙州,以为赵国之人别有所图,竟派人刺杀,后来虽然人被擒住,可是赵瑾和也被毒箭刺中,奄奄一息。
军中大夫说是还缺一味药。
一味赵国皇宫才有的药。
当时的皇上迫于压力,拖了几天最后还是派人去送了药。
送药的几个守卫之中,却有一名女子,是他当时的王妃,也是奉雪,一名歌舞坊出来的女子。
京都距离叙州甚远,他们赶了月余的路,眼看就要被到叙州了,可叙州连着大雪半月,早已封了山,面对皑皑白雪,饶是几个大男人也不禁傻了眼。
没人敢再往前走一步。
都听说过叙州的雪是会吃人的,这样大的雪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不仅仅是冷,还有许多潜在的危机,比如雪崩……
奉雪着了急,一言未发却揣着药踏入大雪中,守卫们还未来得及劝一句便见她的身影已经是与那漫天的大雪融为一体。
那一夜,叙州的雪下得格外大,压垮了那座山上的几棵大树,枝干一断,层层叠叠的雪滚落了下来,雪崩了。
第二日,奉雪僵硬着身子送上了从京都皇宫带来的药。
而后昏迷了半月,醒了之后,身子便大不如从前了。
李颂瞧赵瑾和愣愣的没有说话,只能轻轻的唤了一声,“陛下。”
瞧见赵瑾和的回过神来才接着道:“温姑娘若是喝了这药,日后怕是神仙来了,都不能再怀上身子。”
这事儿不小,若是奉雪以后只是寻常妃嫔,那倒是无所谓,可是她是皇后,若为皇后,那总应该是要给陛下留下个一儿半女的罢。
“你明日替她请个脉。”赵瑾和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然后给她开你说的那副药,告诉她,说是寻常调养身子的药物就好。”
他还是没有改变心意。
奉雪从前待他太好了,那会儿他没知道珍惜,如今的奉雪忘却了过去的那些事儿,他自然是要把握住这个机会。
这个孩子只要是存在,那便是个变数。
他不想再出任何意外。
李颂似乎没想到赵瑾和还是这样坚定,甚至是没有任何犹豫的,他心中到底有些不忍,又道:“陛下或许应当同温姑娘商量一下,若是温姑娘愿意同陛下好好过日子。”
“想来也是会愿意的。”
他只觉得这样悄悄剥夺了一个女子做母亲的权力,还是有些过于残忍了。
赵瑾和伏在案上的手用了些力,他皱眉看着眼前人,“李颂,朕让你怎么做,你便怎么做就好了。”
“其余的事就不要过问太多。”
李颂哪里还敢再多言,只得跪下应和:“是臣多话了,明日臣一定会按照陛下所言去做。”
赵瑾和轻轻点头:“此事你不要同旁人提起。”
李颂又是连声应下,这才退下。
*
这一夜,丞相府亦是不安宁。
沈司秋失了那个花了许多心思才弄到手的未来皇后之位的事,早就已经穿得沸沸扬扬,整个京都,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沈丞相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会儿沈丞相同沈司秋一起呆在书房里。
沈司秋捂着被扇得通红的脸,难以置信中带着委屈,“这事儿怎么能怪的了我,我哪里想到陛下会来这一出?”
“我是不是同你说过最近不要跑到皇宫去啊?”沈丞相气得直拍桌子,“什么重阳宴有你这个未来皇后的位置来得重要吗?”
“这……”
“难不成我一辈子就这样躲着不成?那温奉雪是从前的晋安王妃,她的皇后之位早就是定下来的了,就算是和那孟越勾搭了三年陛下都不嫌弃,谁能够与她相争?”
沈司秋说着不由哽咽,“如今我没了这个位置,京都的那些人怕都是在暗地里笑话我,回到家中,爹您不安慰我也就算了,竟也要为这件事来指责我!”
沈丞相看她这样,心也是被不由得软了下来,“唉,司秋,刚刚是爹心里太生气了,这皇后之位咱们沈家争取那样久,如今怕是要拱手让于旁人了。”
他说着重重叹气,他私底下已经查了那温奉雪好些日子了,却偏偏没有将她同过去得晋安王妃联系在一起,他记得从前这个晋安王妃不是一直被赵瑾和嫌弃得吗?
如今这情深似海的模样还真是会让人有些看不明白。
只是这皇后的位置怕是同沈司秋扯不上什么关系了。
“爹,您就不能再同陛下争取争取吗?”沈司秋有些不甘心,“您好歹是丞相,那温奉雪虽然是从前的晋安王妃,可是听说出身极差。”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忆起当时孟越说的那些话,“不过就是歌舞坊的出身,这样的人如何能做皇后,您若是能多联合其他大臣共同谏言,陛下他总归会有些顾虑罢。”
第17章 017
她说着,神色越发期待。
没错,那温奉雪这样的出身,就算是从前的晋安王妃那又如何,怎么能同自己相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