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雪轻声叹息,“今日在茶馆,那儿的人莫名其妙的给我塞了张字条,我看上头好像说的是让我今日夜里,亥时同她在穆和宫偏殿见一面。”
荷宁惊讶。
“罢了。”奉雪迟疑一会还是将那张字条撕碎,“不管这人是谁,又到底是和居心,我都不想再徒添麻烦,还是算了吧。”
她方才想了很多,甚至想到这件事是不是同孟越有些关系,毕竟除了他,奉雪也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人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来约自己见面。
可是这分明是女子字迹,孟越在重阳宴会上也是将他心思说得很是明白,又如何会是他?
奉雪思来想去,总还是想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会儿荷宁过来,倒是不自觉让她的思绪的清明了许多,也是,她为何非要计较这些呢?
“荷宁。”处理完了这字条,奉雪又看着眼前人认真道:“你千万不要将这事儿告知旁人,谁也不许说。”
“我实在不想……不想因为这些事儿再招惹是非。”
荷宁明白她的心意,轻轻点头。
外头传来了衡儿的声音,荷宁听到声响便手疾眼快的将那些撕碎的字条收好,奉雪欣慰点头,她就知道,任凭这宫中别的人多么得力,最是忠心为她的,还是荷宁。
*
长陵殿。
殿内今日焚的香唤作沉光香,香气仿若旧年枯木,赵瑾和偏偏喜欢,长陵殿便时常焚着,香气随着淡淡的烟雾缠绕着升起,而后散落在长陵殿各处。
赵瑾和已经将今日的奏折批完。
自从阳川之灾解决了之后朝臣的奏折中便多是些琐碎之事,除了孟越那封请辞的奏章让他多看了两眼,其他都只是一眼带过。
将这些事儿处理妥当之后,他不自觉的回想起白日里茶馆侍奉他们的那个小五,第一眼见到这人时,他就觉得眼熟,后来陪着奉雪没有来得及细细回想,这会儿不自觉想起这事,回想起那张脸就更是感觉熟悉。
“必然是曾经见过的。”
赵瑾和心中思忖,若不是曾经见过,又怎么会有这样熟悉的感觉。
可……究竟是谁呢?
他想着,忽地想到茶馆便是从前的歌舞坊,再想,他猛地站起身来,是了,那人就是从前歌舞坊的姑娘,应当是叫做……叫做舞宁的。
几年前有一回,这姑娘来了王府见奉雪,赵瑾和正好出府,二人碰见,舞宁行了个礼,而他正好有要紧事要去办,倒也没有细看,只是打了个照面而已。
难怪一直觉得熟悉却一直想不起来这人到底是谁。
如若是舞宁……赵瑾和不觉捏紧了拳头,他并不是不知道那歌舞坊里头还有人尚存于世,只是那次本就是误杀,况且存活下来的也不过是几个姑娘而已,想来也是无法真的对自个照成什么威胁。
他这样想着,便没有再派人去将那几个幸运的捡回一条命的人杀了,现在看来,这些人倒是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安分。
早知道,应当赶尽杀绝才是。
不过现在倒也还来得及。
赵瑾和心中有了主意,负手对着外头喊了一句,“□□。”
他喜欢独处,批改奏章时更是如此,故□□多是在外头候着的,虽然不用干旁的事,但也不算轻松,他须得时时刻刻精神着,里头随时有可能传唤。
若是走了神,误了陛下的事,那罪过可就大了。
就像是这会儿,一听到声响,□□便忙不迭的弓着身子进去,行礼道:“奴才在。”
“你去将阿雪身边那个哑巴婢女叫过来。”赵瑾和心中有了计划,神色也是平静了许多,“就说,朕有些东西要让她拿回去。”
□□自然奇怪,平时陛下往昭华殿送的东西没有一百样也有八十样了,什么好东西都是紧着往昭华殿送去的,从来没有过要让昭华殿里头的哪个宫人过来取过。
特别还是指名道姓的要荷宁来取。
必然是没那么简单。
可□□呆在这宫中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然明白什么事儿该问什么事儿不该问的道理,这回,他不需多言,只要按照赵瑾和的话去做就好了。
□□不敢耽误,应下之后便去了趟昭华殿,将在外头修剪花枝的荷宁叫了过来。
荷宁一见□□脸色顿时失了血色,心里害怕又不敢耽误,还是走到了□□跟前,小心翼翼的行了一礼。
□□没多说什么,只说了句“陛下让你去趟长陵殿,说是有东西要让你去取。”说着,便抬腿往长陵殿的方向走去。
荷宁自然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可也猜不出赵瑾和为何突然要见她。
难不成……是因为白天的那一碗药?想到这,她的心不由一紧,越发害怕。
不消多时,荷宁被带到了长陵殿。
□□自觉的退了下去,殿中剩下的就只有赵瑾和和荷宁。
赵瑾和上下打量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荷宁能很是明显的察觉到他的目光,可也不敢抬起头来,她太害怕了,害怕到了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今日……”赵瑾和总算是打破了这可怕的沉默,他缓缓道:“阿雪可有异样之举?”
他说话时目光依旧是没有从荷宁的身上移开,虽然语气平缓,可是荷宁却分明从那样的话语吧里面听出了些威胁的意味。
异样之举,是说奉雪收到的那张字条吗?
这件事实在特殊,以至于她一下就想到了,可却在迟疑到底该不该说。
不说,她心里实在害怕,在奉雪面前温柔的君主,在她面前却如同恶魔,她好端端的嗓子便是被眼前人毁掉的,她怎么能不怕呢?
可是说了,荷宁想起奉雪认真的叮嘱“此事便不要同旁人说”,她是相信自己方才会将碰到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自己,而赵瑾和怕也是正因为知道奉雪相信她才将她叫过来问她这些。
荷宁实在不忍心一而再再而三背叛奉雪。
赵瑾和仿佛猜到了她在犹豫些什么,索性直接道:“荷宁,朕也知道你是个忠心的奴仆,但是背叛这种事儿哪里有只做一次的道理。”
“你在宫外,应当还有家人罢。”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荷宁猛地抬头,这样的反应也正好是证实了赵瑾和的猜想,他轻轻笑笑,接着道:“朕未曾让人去查过你的家人,不过若是你不听话,朕随时可以去查。”
“一个婢女的家世,朕若是想,最多一个时辰。”赵瑾和说着指了指桌面,“所有的资料都会在这儿。”
荷宁听着,眼中的惊恐更甚。
又听赵瑾和转头看着她道:“便是想要随便杀几个作乐……”
荷宁大骇,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赵瑾和俯身看着这可怜的婢女,神色中却并无任何怜惜,他早不是那心地良善的赵瑾和了,从九岁开始,他就学会不折手段了,这会儿的他,也依旧平静道:“你知道的,朕要的到底是什么。”
荷宁磕头的动作在这一瞬仿佛凝固了一般,她跪在那儿静默了片刻,将衣袖中的碎纸拿了出来,在赵瑾和的面前将这碎纸拼凑成了完整的样子。
赵瑾和看了一眼,道:“阿雪说,这是外头的人给她的?”
荷宁点头。
赵瑾和又道,“她可打算赴约?”
荷宁摇头。
赵瑾和轻轻点头与,吩咐道:“好,朕知道了,你将这些东西收起来吧。”
荷宁麻木开始收拾那些碎纸,赵瑾和负手往里走,“你这回做得很好,日后朕还有许多用得着你的地方。”
她收拾的动作不觉一顿,赵瑾和却并不在意,只让她走时别忘记问□□要些安神香。
奉雪这些日子睡眠浅,还是用得上的。
第21章 021
荷宁回去之后说了安神香的事,奉雪没有太过在意,却察觉到了荷宁精神状态不太好,于是多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精神不大好?”
荷宁轻轻摇头,又努力挤出一丝笑意,似乎是要让奉雪安心。
奉雪没有多想,只道她最近太累了,便道:“若是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我这会儿也不太需要伺候了。”
荷宁一怔,然后便是点头退下了。
她确实累了,面对奉雪也总是不自觉的会有些愧疚之意,很难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特别是赵瑾和最后那一句,日后还有许多要用上她的地方,更是让她焦心。
确实,背叛从来都不会只有一次。
*
已近亥时,奉雪心里越发不安。
今夜赵瑾和没有过来,应当又是政务缠身,他这些日子多是如此,偶尔过来相伴也不过是谈会儿天。
奉雪一直觉着他是担心,担心自己还未真正接受他。
若是他过来了,她或许也就不会总想着那字条上的内容了,这会儿她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上,越是想着就越是好奇。
那人……那人会是谁呢?
半晌,奉雪还是未能忍住心中的好奇,简单的换了件衣服,悄悄的溜出了昭华殿。
倒是奇怪,这一路仿佛比想象中的要顺利许多。
穆和宫距离昭华殿不算远,她掐着时间,亥时应当差不多能到。
而她不知,穆和宫偏殿,赵瑾和已经带着景青将舞宁擒住了。
舞宁虽然会些功夫,但到底是半路出家,与景青是无法相教的,再加上赵瑾和担心抓不着人,虽然因着不想动静太大而没有动宫中的守卫,可却在四周安排了数量不少的暗卫。
穆和宫久未有人居,偏殿更是荒凉,连个守卫的人都不会有,在这儿动手最为合适不过了。
舞宁即使已经被擒住还是不敢相信,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赵瑾和,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怨恨和难以置信,她张了张嘴,极其艰难的开了口,“是阿雪告诉你的?是她告诉你我会来的?”
“不是。”赵瑾和并不吝啬告知眼前这个将死之人真相,“阿雪什么都不知道,她忘记了从前的事情,你给她送的信息,是朕让她身边的婢女说的。”
舞宁怔愣了片刻,眼里的泪滴滴落下来,凄声道:“你为何要这样做,阿雪待你那样好,你却害了她身边最亲最近之人,便是忘记了一切也会有想起来的时候,你就不怕吗?”
“怕。”
赵瑾和面无表情的承认,可又接着道,“所以你们这些人,一个都不会有活路。”
说着,他看了一眼一旁的暗卫,暗卫会意,搬来一块重石,几人一同将那石头绑在了舞宁的身上,景青在一旁看着,神色中隐约有些不忍,可她是赵瑾和手下的人,从来都不会违背赵瑾和的命令。
这次也不会。
舞宁被几个暗卫抬着往穆和殿旁的荷花池中走去,明明是九月末,池中的荷花却开得正好,一团团一簇簇,看起来竟是如同吃人的恶魔一般。
舞宁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缓缓闭上了眼睛,心里想着,还要这次来的不是舞月姐姐,她这辈子已经够苦,至少……至少应当等到那些做错了事的人偿还回来。
“穆和殿是个好地方。”赵瑾和一步步走到荷花池旁边,就仿佛是在回想着什么耐人寻味的记忆一样,“你知道吗?这儿从前住的是太子,我也曾经住在这儿,不过是偏殿,那会儿我是太子的陪读。”
“陪读,听起来是个不错的职位,太子亲自向父皇请的旨意,就好像真的同我有多深的感情”
赵瑾和嗤笑一声,接着道:“他不过是想更好的羞辱我罢了,荷花池中的污水的味道很奇怪……”
他转过头来看着舞宁,一字一句道:“就像……就像包裹着恶臭气息的清香,那位尊贵的嫡长子曾让我好好品尝,舞宁,你如今便也替朕好好品尝罢。”
他说起这些事儿的时候,仿佛不是那九五至尊,而还是从前那位受尽屈辱的七皇子赵瑾和。
舞宁冷笑一声,“赵瑾和,你从前经历了什么我不关心,可是不管是兰姑姑还是舞坊其他的人都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因为一个误会就杀了那样多的人,竟是不会有一丝愧疚之意吗?”
面对舞宁的质问,赵瑾和却还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他不打算再继续继续说些什么,于是便看向了那几个暗卫,道:“动手吧。”
那几个暗卫便得了命令,将舞宁从荷花池旁推了下去,她身上的重石拉着她一路下沉,舞宁不会水,她虽然不甘心就此了结,可亦知晓无人能救得了自己。
在舞宁落入池中的一瞬,赵瑾和喃喃道:“对不起啊,可是我真的很怕她会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即使是站在他身边的景青都未能听清楚他说的话。
奉雪过来之时,这儿已经是只剩下赵瑾和一人了,或者说还有已经在荷花池池底的舞宁,暗卫同景青得了赵瑾和的命令,都已经是先退了下去。
可这也足以让她惊讶得不行了,“陛下……瑾和,你怎么在这儿?”
她的话说了一半便突然想起白天自己答应过不应那样生疏恭敬的称呼他,于是急忙改了口。
赵瑾和并不显慌乱,转头望向一片盛开的正茂盛的荷花,道,“我在等你啊。”
“啊?”奉雪不明白。
她明明是因为那字条上的字才特意跑了这一趟,那字条也是外头茶馆的人特意避开赵瑾和送到自己手中的,他怎么也会在这夜晚,跑来穆和殿的偏殿独自一人等待着自己。
那也太奇怪了吧。
难不成是他已经察觉到了有人给自己送了那张字条,还知晓了其中的内容,并且提前来到穆和宫的偏殿等自己?
不可能,那字条里面的内容除了自己就只有荷宁知道,自己未同赵瑾和说,也吩咐过荷宁不要同旁人说起,免得生了事端,他应当是不可能会知晓的。
“阿雪看到那张字条了吧。”赵瑾和看她神色也能猜到她心中所想,于是轻轻笑笑道,“那是我给你留的,为了不让你认出来,我还特意让旁人代笔的呢。”
奉雪愣住,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原来是这样,我还说着字条是谁给我,那人又如何能混入皇宫啊。”
说着,她又回想起方才从昭华殿到穆和宫竟是一路通畅,寻常时候不说穆和宫周围,至少昭华殿周围肯定是少不了守卫的。
但是她这一路走来只碰到了几个宫女,那几个宫女也只当作是没看到她便就这样过去了。
刚才走得匆忙便没有顾得上这些事,但是这会儿细想,好像确实是有许多不对劲之处。
这若不是赵瑾和提前安排妥当的,也是没有其他的解释之法了,宫里头的事儿,除了他能这样安排之外应当就没有旁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