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和没有否认,只是解释道:“这儿荷花开得很好,特别是在夜里,衬着月色更是好看,想着邀阿雪出来赏花赏月而已。”
“都九月末了,便是有荷花也当是残荷,怎么会开得好?”奉雪虽说不信,但毕竟来了这一趟,还是一步步走到池边。
看清池中一片连着一片的荷花,奉雪不禁愣住了,“竟真是开得正好……”
“当然。”赵瑾和笑着挽着她的手,“我还会骗你不成?”
池面上,荷花荷叶正是茂盛,清香的气息氤氲开来,而底下,却是数不尽的污水和淤泥。
舞宁正被困在污水和淤泥中,沉重的巨石已经被那些人用粗糙的麻绳同她牢牢的捆在一起,她已经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逃,虽不想认命,可却又是不得不认命直到她听到池边传来的女子清脆的声音。
“你怎么在那儿?”
“都九月末了,怎么会开得好?”
“竟真是开得正好……”
她思绪仿佛是在这一瞬变得清明,“阿雪,是阿雪!”
她心中忽地生出了许多勇气来,她想挣脱这束缚,想拼了命一样的往上游。
就算只是发出一些动静也好,她想让阿雪知道赵瑾和的真实面目,知道他恶魔一般的本性,然后帮兰姑姑,帮舞月姐姐,帮那些被他所害之人报仇。
她本来就已经是只剩下了一点气力,这会儿拼命挣扎更是损耗不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幸运的是在这紧要关头,那麻绳竟是意外被她蹭脱重石从她身上卸下,原本这一瞬她应当会感觉轻松许多,可是并没有。
她早便因为在这湖里被闷了好一会儿而喘不过气来,后来又是剧烈的挣扎,也是因着会些武功吧,若是换做个柔弱女子,早便没了性命,她亦是消耗尽了气力,完全是因为“要让阿雪知道真相”这样的一个念头而毫无章法的向上游,若是识些水性,也许还会简单些,可她自小怕水,这会儿完全是靠本能了。
第22章 022
往上游的过程中,舞宁也能清晰的察觉自个的手已经是越发的无力,头疼得极为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思绪也变得恍惚,好像已经徘徊在生死之间。
她再没有了力气……
最后一刻,她用尽全力伸出了那只手,手触碰到了荷叶,那一片荷叶轻轻动了动,上头的露珠滑落在池中。
她的气息在这一瞬消耗殆尽,死去之时,她整个人还绷得紧紧的,眼睛睁得很大,脸上和身上都附着着一些黑色的污泥,散发着独有的恶臭气息。
而她拼尽全力所造成的响动,不过是轻轻拨动了那一片荷叶,而荷叶中的露珠滑落滴在池中发出的声音而已。
“那里是有什么吗?”奉雪抬眼正好看见了轻轻摇摆了几下的荷叶,奇怪道:“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
赵瑾和心里自然清楚那是底下的舞宁最后的挣扎,却只是解释道:“大约是池塘里的鱼不小心撞到了荷叶的杆发出来的响动罢了。”
奉雪仿佛能想象出他所描绘的景象,不由的一笑,“那鱼儿可真糊涂。”
赵瑾和也笑了。
一阵凉风从荷面掠过,感受到凉意的奉雪不禁往赵瑾和那边靠了靠。
“夜深了。”赵瑾和察觉到她的举动,又道:“天气凉,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奉雪正欲提出回去,听他主动说起自然也不会有意见,便应了下来。
二人一同回去,却是赵瑾和将奉雪送回了昭华殿,然后找了个理由回了长陵殿,奉雪原以为他这次会跟着一同回到昭华殿住下,听他说要回长陵殿还是有些意外。
但也没有勉强,想着这些事儿都应当是慢慢来的。
赵瑾和回到长陵殿时景青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不紧不慢的坐下后方才开了口,“尸体可有打捞起来?”
景青知道他说得是泡在水中的舞宁的尸体,便道:“已经捞起来了,差人送到茶馆中去了,这会儿应当已经送到了。”
赵瑾和似乎对于景青办事的能力很是满意,浅浅的抿了一口清茶后点头道:“甚好。”
景青悄悄的看了他一眼,瞧他脸色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心情也有些复杂,没忍住还是开了口,“您真的不担心她想起来吗?”
不管是什么导致的失去记忆,也总是有想起来的可能性,若是她知道赵瑾和所做之事,那他们二人只能是不死不休了。
赵瑾和瞥了一眼眼前的人,知道这个问题怕是在她心中放了许久了,只是一直没有问而已,便替她解了疑惑,“其实当初她吃的那一副药中,伏幻草的量加了近一倍。”
“那人道若是正常的量其实不足以让她忘却前尘,只有多加些这玩意儿才能起到效果,而且一倍的量,足以让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再想起来那些事。”
伏幻草便是当初治疗奉雪所中之毒的那副药中的最重要的一味药草,能使人身体各处毒素凝聚一处,副作用便是会让人失去部分记忆。
景青虽知道赵瑾和为了救奉雪给她用了这一味药,但是却并不知道他竟暗中问了那游医,生生在那副药中加了一倍的伏幻草,她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人,喃喃道:“所以其实是陛下故意安排温姑娘忘却一切的。”
“是。”赵瑾和没有否认,“朕曾经对她很不好,她好不容易捡回来了一条命,朕不希望她再那样辛苦的活着。”
“要是能忘却往事,她应当可以同与朕初识的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活着。”
景青说不出话来反驳他,或者说其实他说的其实挺有道理的。
所有的痛苦归根结底不过是“记得”而已,若是能忘得一干二净,自然也就不需要再承受那些了。
“舞坊的舞宁。”景青静默了好一会,再开口时声音不自觉的变得有几分沙哑,“挺可怜的。”
她是亲眼看着人被捞起来的,舞宁死的时候姿势很是诡异,几个暗卫都觉得奇怪,废了好大劲好似将她的胳膊折断了方才让她的尸身变得和寻常尸体一般。
景青看到时,却知道这姑娘应当是拼命挣扎过,也是,那样的年纪,那样姣好的面容,谁会甘心就这样死去,景青想起,大约是几年前吧,她也见过这姑娘,长得很是娇俏,性子也活泼,奉雪刚来王府那会儿,她经常过来,门口的守卫不认得她的身份,她就在那儿闹。
景青遇见过一次,就替她解了围,那会儿这姑娘躲在自己身后,一副狐假虎威的架势,后来她们偶尔还是能在王府遇见,见面了会说两句话,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陛下放那一把火的时候吧,又或许是更早一些,她们再没有见过面。
赵瑾和看着景青,难得见她神情有几分恍惚,提醒道:“景青,朕从来都是不折手段的。”
“是。”景青回过神来,拱手应下。
*
次日,昭华殿出了大事。
听说是有宫女自杀了,是一个同她关系不错的宫女发现的,被发现时早已经没了气息,看着嘴唇乌黑,应当是服毒的。
那宫女是荷宁。
消息传到奉雪这儿时她手中的热汤泼了一身,心上一阵又一阵的疼,眼泪一滴滴落下,她张了张嘴却又如同喉咙里哽着什么东西一般,只能断断续续的说话,“怎么会……我只是让她若是累了,就先歇一歇,她昨日还应着呢,怎么就……”
衡儿也知道她们二人感情深重,也觉得荷宁是一个很好的姑娘,这会儿虽然想开口说一些安慰的话,可是却也不知道应当如何说才好。
“我不相信……”奉雪说着如同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推开衡儿的手便踉踉跄跄的往外头走去,“凭什么她们说出事了就出事了,我还没亲眼看见怎么能相信怎么能相信?”
“姑娘……”
衡儿没办法,也担心她会出事,便只得急匆匆的跟了上去。
奉雪一路小跑,是到了荷宁房间时方才慢下了脚步,李颂正在这儿查验,见奉雪过来也急忙过来行礼,奉雪却只当作是没有看到一般。
这会儿她的目光都已经是聚集在荷宁的尸身上面,荷宁的脸苍白到了让人害怕,嘴唇又是乌黑中泛着白,那个发现荷宁死去的宫女看到这番景象都吓得大声尖叫,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来。
这会儿奉雪瞧着安静不已的荷宁,觉得痛苦不堪,她紧紧的攥着荷宁的手,泪水一滴滴落在发白的手背上,轻声道:“荷宁,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实在是想不通,明明昨日还是活生生的人,今日怎么就成了冰冷的尸身。
消息传到赵瑾和耳中时,他也是很意外的。
他没想到那个小丫头竟是选了这样的一条路,但却也顾不上感慨荷宁的忠心,他知道奉雪对身边这个婢女的感情,若是知道荷宁死了,必然极其难过。
故赵瑾和只能先将手头的事放下,匆忙便往昭华殿的放下去了。
来到那儿时看见的奉雪哭得几近昏阙过去,泪眼朦胧中见到赵瑾和过来便重重的扑到了他的怀中,旁边的宫人太医见状都急忙低下了头,不敢多看。
赵瑾和心里一颤,轻声道:“好了,别太难过了,人已经去了,你这样会伤了身子的。”
“不,瑾和……瑾和……”她声音沙哑中夹杂着哽咽,断断续续的唤了他好几声。
赵瑾和将她抱的更紧,温声道:“我在,我在呢。”
奉雪想努力的平复下情绪,至少能清晰的将想说的话说个清楚,可是再开口还是难以平静,“你帮我查查好不好,荷宁不可能会自戕的,她昨日还同我说了许多话,我们还聊得很好……怎么会今日就……”
“一定是有人害她,一定是这样的!”
奉雪语气渐渐变得坚定,她确信一定是有人暗中动的手。
“好。”赵瑾和轻抚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得仿佛是在触碰什么稀世之宝,“我会查的,不管是谁,我都会查清楚的……”
奉雪激动的情绪在他的安抚下竟是慢慢的平复了下来,赵瑾和担心她在这儿还是不免会伤心,便道:“阿雪先回去休息吧,这儿有我在便好了,我会问个明白的。”
脸上没有擦干的泪水不觉间给她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意味,赵瑾和看着心疼,也不忍心让她继续在这儿听着旁人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让她伤心的事儿了。
奉雪却摇头,“荷宁的事我是必然要管的。”
说着她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将目光放在了一直都未敢说话的李颂身上,“李太医,你可有发现?”
李颂在荷宁身上检查了好一会儿,想来也应当是有所发现。
李颂闻言悄悄看了一眼赵瑾和,似乎是在询问他,赵瑾和见奉雪如此,也知道她与荷宁的感情好,拦也是拦不住的,便轻轻点头算是允许了他开口,又拉着奉雪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待着他开口。
第23章 023
李颂这才恭敬的开了口,“按照荷宁姑娘的尸身情况来看,应当是服用的□□,时间约莫在昨日半夜。”
“臣方才正好看见案上有一只瓷碗,上面还留了些□□之物,恳请陛下娘娘准许,让臣一探究竟。”
赵瑾和颔首,看向一旁的□□,“去将那瓷碗取来。”
“是。”□□应下后便转身去取那只碗,刚到那儿他忽地看到有一封书信被压在烛台之下,案上右边许多繁琐之物,虽是只是宫女,可这儿还是放了些饰物之类,来这儿的宫人们也是不敢乱瞧,大约都是未曾发现这儿有什么书信的。
便是发现了也应当是不敢乱说。
也是□□正好过来取瓷碗,方才看到放在那儿的书信,便恭敬禀告道:“陛下,娘娘,这烛台下压了一封书信。”
“书信?”奉雪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往那边走去,“那必然是荷宁留给我的,快给我看看。”
赵瑾和想到了什么,表面上看起来平静,但实际上心里还是还有些慌了的,他只能跟了过去。
□□将那烛台下的书信取了,双手捧着交到了奉雪手中,只见信封上头便是清晰的写了四字“阿雪亲启”。
字迹不见得多好看,但却小巧整齐,奉雪熟悉荷宁的字迹,这会儿一看便知这封信定然是荷宁所写。
赵瑾和心中担忧荷宁会在信中将所有一切和盘托出,紧张得不行,眼见奉雪颤抖着便要将那封信打开,他克制不住的伸手挡住。
奉雪疑惑的看向他,不知他这样的举动是何意。
“你身子本就虚弱,今日更是受了这样大的冲击,还是先别看这些让人伤心的物件了。”拦住她之时赵瑾和还未想好到底应当如何解释,可下一刻他便想好了应当如何应答。
只是作用不大。
面对赵瑾和的关怀,奉雪轻轻摇头,“我没事,荷宁的事方才要弄个清楚,我也想知道她留给我的书信中到底是都说了些什么。”
说着她不再犹豫,很快便将那封书信展开,信上只寥寥几行,只是说明荷宁因着无法言语痛苦不已,最后还是打算用□□了结一切,以及希望奉雪能稍稍照看她家中父母。
书信的最后对于奉雪,她只说了句抱歉,后头她或许是还有说明想说的,那儿滴了几滴墨水,大约是写到了那儿又犹豫了许久,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是不敢说,总之后面就这样没了下文。
奉雪看着,眼中又不自觉的渗出些眼泪来,“真是傻子,她那儿有对不起我,应当是我对不起她才是。”
赵瑾和虽未看到信中内容,但是瞧着奉雪的反应便放松不少,他知道如若是荷宁真在信中写了些自己的不是,那奉雪必然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其实他也知道,荷宁应当不敢将那些事情说出,她知道,若是就这样说了,那她的家人必定会受到牵连,可是方才那一瞬,或许没有缘由,可是他的心里就是怕,怕他精心编织一张网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口,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幸,没有被她知道。
“好了。”赵瑾和轻轻帮奉雪拭去眼角的泪水,“这不怪你。”
奉雪低着头,手中紧紧攥着那封信,“可是若不是我,她便不会入宫来。”
入宫,便是一切的根源。
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她的错。
赵瑾和听着她自责的话语,温柔的继续安慰,“其实这样于荷宁来说应当是解脱才是,我们便好好照顾她的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