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当也是希望你可以好好生活下去的。”
奉雪靠着赵瑾和的肩,久久未能说话。
半晌,方才轻轻道:“谢谢你,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赵瑾和顿了一顿,才道:“我会一直待你这样好的。”
*
舞宁的尸体被送到茶馆时身上的衣物还未干透,上面附着的淤泥散发出刺鼻的腥臭气息,她脸色苍白得不行,眼眸也是浑浊无光的。
舞月看到尸体时的一点眼泪也未曾落下,只是愣愣的看着她,就这样一言不发的对着她看了好几个时辰,茶馆中的其他人不敢来打扰,虽然他们也因为这事难过,可是他们舞月心中的痛苦应当是他们的千万倍。
一日过去,滴水未进的舞月方才从那屋子里出来,之后便是神色如常的安排手下人将舞宁好生安葬了,底下人忙应下。
她颔首,又道:“我这些日子有些事怕是要离开京都一段时候,你们当作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如同往日一般营业就好。”
茶馆掌柜又是应下,眼见舞月要走,他方才忍耐不住的开口,“主子,切不可冲动。”
他以为舞月是要不管不顾的宫中寻赵瑾和的麻烦,舞宁的仇加之过往仇怨,那狗皇帝应当在他们手中死个千百次都未必能消解了他们心中怨气,可奈何实力悬殊,舞月若是因为冲动做了些不理智之事……
他实在是害怕,虽然舞月向来不喜欢他们多言,可是他太害怕了,害怕明日送来茶馆的便是舞月的尸身,同昨日送来的舞宁一般,冰凉彻骨。
舞月的脚步并未停下,但却回答了他的话,“你放心,我只是要去一趟苓州。”
话音未落下,人已经走远。
茶馆掌柜的却心安不少。
他知道舞月这一趟是要去找谁,毕竟除了他,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人在那儿。
*
荷宁的尸身被送回了她的家乡。
这是奉雪的意思,荷宁留下的书信中并未说起到底要如何处置尸身,可是奉雪很清楚的知道她不在意什么风光的丧礼。
其实比起这些虚礼,她应当是更想回家去的。
故赵瑾和问起应当如何安排荷宁身后之事时,她几乎是没有犹豫便开了口。
赵瑾和自然不会有意见。
这些事他都顺着她的意来,也应当顺着她的意来。
荷宁的尸身被送走的那一日,奉雪没有去送,也不是突然想清楚了什么,只是有一点不敢面对。
这些日子以来,她总是想起过去的一些事儿,总想起荷宁还没有失语的时候的事,想起她原来是一个很活泼的姑娘。
她其实一直想让赵瑾和帮忙找找这世上有没有什么偏方能治好荷宁的嗓子,可是还没来得及说,要是能早些同赵瑾和说了,那是否就会是不同的结果。
又想着即便自己没来得及同赵瑾和说,那也应当多和荷宁聊聊天,那日觉察她的脸色不对,为何不多问几句,多关心几句,而不是只是让她早些回去歇息呢?
若是那日多问几句,是不是她便会将心中所想之事一一告知?
她将所有错处都揽在自个身上,身上就好像是缚了一根绳子,绳子越收越紧,最后便会让她密不透风的窒息死去。
她终于是病了,整个人虚弱得不行,夜里多是睡不着的时候,偶尔睡着了也总是梦见荷宁,大多的是同一个梦,梦见一起走在京都的街上,荷宁也总是笑着同奉雪介绍那些她只是听闻的有趣事物,奉雪也笑,笑着笑着却觉得眼里湿漉漉的。
梦醒了,只察觉到一阵凉意。
她病了好几日,太医来看过,说是心病,故身子虽然好好的,但却总是神色恍惚,气色和精神都不太好。
赵瑾和是时常过来陪着的,也总是说些安慰的话,可总是不起作用,奉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劝人放下的话语总是很有道理,但即使说上个千百遍,她过不去依旧是过不去。
赵瑾和是明白这个道理额,所以大多时候他也觉得手足无措,也后悔,他没想过会有人这样重视一个婢女,要是早知道,他不敢那样做的。
即使做了,也不会让奉雪知道的。
奉雪病了的事情无人特意隐瞒,这位女子本就不同寻常,重阳宴上的事情传得到处都是,如今的京都哪里还有人不知道这位皇后传奇的经历。
如今她病了自然也惹得不少人议论纷纷。
沈司秋也知道,她因着重阳宴上的事情丢尽了脸面,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好生呆在丞相府,若是有人来拜访便称病。
她向来骄傲,实在不想因为这次的事情惹人耻笑。
直至今日,她方才生了想去一趟宫里的打算,她这些日子虽然未曾露脸,但也并不代表就算放弃了,她可不会放弃,正好得知奉雪病了的事,她倒是可以借着这个由头进去看看那个女人。
或许能从她话语行间得知些许破绽,她总觉得赵瑾和,孟越以及奉雪之事实在复杂,应当比他们所言还要复杂些。
打定主意得沈司秋不消多时便入了宫,昭华殿中的人不多,但却有些守卫,沈司秋刚要进去便被人拦住了。
“怎么?”
“我听闻娘娘病了,前来探望也是不行的吗?”
沈司秋神色一如往常骄纵,可心中却是有些虚的。
“沈小姐见谅。”其中一人只能硬着头皮解释,“这是陛下的命令,皇后娘娘久病需要静养,不让旁人惊扰的。”
第24章 024
这位沈家小姐应当算是宫中常客了,从前便时常找机会黏着陛下,宫中的那些人即便是没有见识过她嚣张跋扈的性子,也应当是听过旁人提及的。
这几个守卫自然也是知道,所以老远见她过来心中便生出了一些畏惧。
只是圣命不可违,纵然害怕,也是得将人拦住,不然若是惊扰了里头的娘娘,陛下定会怪罪的。
沈司秋一听这话果然很是恼火,一开口便道:“若是我偏要进去呢?”
守卫一脸为难,“沈小姐,这是陛下的命令,求您给属下条生路吧。”
他们是无论如何不能违抗陛下的命令的,所以人不能放进去,若是眼前人非要进去,那他们便只能强行拦住了。
沈家小姐身子金贵,若是推搡之间受了伤,他们亦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那几个守卫这会儿心中暗自叫苦,以为以沈司秋的性子,她既然是说了要进去,那必然是得进去才行,看来这场劫难,他们必然是无法避开了。
但不曾想沈司秋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忽地笑了,“何必这样,既然不让探望,那我便不进去就是。”
说完,她便在几人惊愕得神色中转身往外头走去,其实方才她也是想强行闯进去的,从前的每一次,她都是这样做的。
不管最后能不能进去,都必然会闹得鸡飞狗跳,但是在方才想要闯进去的一瞬,她忽然想到,这样又有何好处呢?
这些守卫态度明确,已经说过必然是会拦着自己的,难不成自己竟是想要同他们在这儿打起来?
不,她不想的。
这样没有意义。
十七年了,她头一回想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转身往外头走去,正好在这会儿遇见了往树下到药渣的衡儿,她迟疑了一会还是走了过去,开口道:“这是娘娘这些日子喝的药吗?”
衡儿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发现是沈司秋便连忙行了礼,又回了她的话,“这是给娘娘养身子的药,娘娘身子虚,还未生病时便一直服用这药养着身子,如今也还用着。”
沈司秋隐约觉得不对却未曾多问,只轻轻颔首,便带着身侧婢女作势要走,衡儿也还有许多事儿要做,见沈司秋转身要走,便也先去忙了。
只是她不知晓,沈司秋刻意从那药渣旁经过,悄悄用手帕抓了些药渣方才离开。
*
孟越来见赵瑾和的这天是荷宁死之后的第四日。
他听说了奉雪生病的消息,是想去看看她的,但也知道不能去。
于是便将离开京都的计划拖了好几日,本来想着赵瑾和必然会好好照料奉雪,他心尖上的姑娘应当很快就会好起来,却未曾想几日之后却依旧未曾听说过她身子好起来的消息。
而宋明心也已经是等不下去了,在京都的每一日于她都算是煎熬。
她已经同家人说好离去之事,家中人皆知她心中之苦,都已经应允,明明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可孟越这边却已经是没了动静。
她怎么会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不过是因为奉雪而已,奉雪病了,她也知道。
但她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便一直想要催催孟越,不曾想孟越仿若知道她会有此举动,于是便处处躲避着她,宋明心实在是等不了了。
昨日便索性守在了孟越房里,又说了好些威胁的话,这才逼着孟越没了法子。
“阿雪怎么病了这样久?”他一开口便问起了同奉雪,言语之间都是谴责之意,并未顾及面前之人的身份。
赵瑾和正在批奏章,刚提笔在上头写了个字便听到了孟越这话,他手中的笔不觉顿住,“朕以为你这次过来,应当是为了辞官离去的事才是。”
“你不用担心,我明日便走。”
孟越低下了头,“只是阿雪的身子,你要好好照料,她身边不好也皆是因为你,你得永远记得。”
赵瑾和不觉有些烦躁,他强忍着将案上砚台砸到孟越脸上的冲动道:“这些无需你来多言。”
“你应当带她出去走走。”孟越仿佛察觉不到赵瑾和的怒火,又接着道:“从前她在将军府我总不让她出去,她求了我许多次……”
孟越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赵瑾和最后还是没忍住抓起一边的砚台往他脸上砸了过去,他没躲,砚台在他额角出砸出了个血窟窿来。
赵瑾和愣了片刻,仿佛是没有想到他会硬生生的接了这一下,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你说的那些朕知道了,明日离开之后,便不要再回来了吧。”
孟越看了他一眼,低低的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赵瑾和看着他的背影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孟越,朕不敢允你活着离开。”
*
赵瑾和表面上对孟越的提议不屑一顾,但是实际上次日去了昭华殿便同奉雪提起了这事,“听太医说阿雪最近身子好了些,可想出去走走散散心?”
奉雪将暗淡无光的眸子里似乎多了些颜色,她轻轻道:“我想去一趟文山寺,这些日子我总是想着荷宁,这病总不见好也应当是因为这个。”
“我想去寺庙中上柱香,也求个心静。”
“自然可以。”赵瑾和连忙答应,“今日时辰尚早,文山寺也离得不远,若是阿雪想去,今日便去吧。”
奉雪有些不好意思,“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赵瑾和摇头,“怎么会?今日我正好也没有其他安排,正好也许久没有出去了,散散心也好。”
见他如此,奉雪也就没再拒绝。
她其实前些日子久想着应当要去一趟了,只是一直没有等到合适机会同赵瑾和说起,如今他正好提及,那便去这一趟吧。
赵瑾和安排的很快,不过半个时辰,马车便已经稳稳的停在了昭华殿前。
奉雪换了身浅粉色衣衫,衡儿怕奉雪着了凉,又给她披了件月白色斗篷,斗篷边上缀了毛茸茸的狐狸毛,更是衬得她的脸白皙。
饶是赵瑾和见了也不觉愣了片刻方才过来搀着她上了马车。
皇宫到文山寺确实不远,可赵瑾和念着奉雪身子虚弱,一再嘱托车夫必然是要慢慢来,车夫不敢怠慢,便是小心翼翼的驾着车,担心惊扰了贵人。
一路约莫是过了几个时辰,奉雪在平稳又暖和的车中都快要睡过去了方才到了文山寺。
拨开厚重的车帘,奉雪明显的感觉到了外头渗入的凉意,赵瑾和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又将她的手放在手心捂着,奉雪察觉到他手心的暖意,心里也不由得温暖了许多。
来时并非是什么节日,寺庙中得人并不多,小沙弥将一位老夫人送走时正好见着他们,便过来招呼,可刚到奉雪面前却愣住了,“赵夫人……”
奉雪有些奇怪,“小师傅,你认识我?”
赵瑾和也有些意外,他也不记得奉雪什么时候来过文山寺。
“夫人忘了吗?”小沙弥仔细的将眼前的人打量了一番,更是确定自己未曾看错人,又接着道:“夫人约莫是四五年前来的了,来我们这儿求了许久呢,说是要为上了战场的夫君求的,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这位……便是您的夫君了罢。”
说着,他将目光放到一旁的赵瑾和身上,见眼前男子虽身着寻常衣物,但是气质矜贵,想来也并非会是寻常之人。
奉雪一听他这样说便知大约又是一见自己早已忘记之事,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师傅见谅,我几年前遇了些变故,许多旧时都已经忘却。”
又拉着赵瑾和道:“他正是我的夫君,如今他身子康健,想来我应当是得偿所愿了罢。”
小沙弥有些意外,但也不好细问,只得道:“那便好了,夫人这次来,可是要还愿?”
“此次是因为一故人离去,想来寺庙中为她焚柱香,希望她在底下能生活得好些。”奉雪说明来意,想起方才小沙弥所言,又添了一句:“没想到还知道了些过去之事,既然菩萨庇佑,此次也正好来还愿,只是有些迟了,还望菩萨勿怪。”
小沙弥作双手合十状,“夫人心诚,菩萨亦会知道夫人的经历,必然不会怪罪。”
说着,也带着奉雪和赵瑾和往里头走去。
小沙弥点了香递了一份到奉雪手中,又递了一份给赵瑾和,赵瑾和迟疑片刻还是接下。
寺庙中香火的气味很重,赵瑾和闻不得这种气味,大约是因为杀生太过,闻这香火气息总是能从中闻出些谴责的意味来。
他同奉雪说是想要去外头透透气,跪拜了一番便出去了。
也让景青陪在里头。
免得出事。
赵瑾和出来时正好碰见了方才的那小沙弥,想起方才那小沙弥所言,于是便将人叫了过来,“小师傅,文山寺香火一向旺盛,日日来这儿求菩萨庇护平安的人数不胜数,为何你我夫人几年前来这儿一趟的事儿都记得清楚呢?”
他刚刚听到这些话就已经觉得很奇怪了,只是当时奉雪也在,他必然是不能当着奉雪的面问这些的。
这会儿得了机会,正好是要问个清楚,难不成这儿的和尚也会知道些什么?
第25章 025
他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小沙弥,小沙弥一愣,解释道:“施主,来文山寺求平安的人确实多,可是像您夫人这样的,怕是头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