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和有些奇怪,“小师傅何出此言?”
“赵夫人是几年前的冬日里来的文山寺。”小沙弥一边回忆着一边说起那时自己所见的景象:“来这儿是为了求夫君平安归来,那时来求平安的人多,可赵夫人刚来便在寺庙中跪了一整日直到日落西沉才回去。”
“后来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甚至之后京都罕见的下了雪,寺庙中更是冷,甚至来的路上还有积雪,文山寺中都没什么人来了,我们都以为这夫人怕是不回来了,但赵夫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来。”
小沙弥说得很是认真,赵瑾和愣住,“我从未听过她提过。”
说几年前,他或许是记不清楚具体是哪一年的事情了,但若是说是京都下雪的那一年,那他便知道了,是他被派去叙州的那一年。
奉雪求的应当就是他能平安的从叙州回来。
“公子何必在意这些。”小沙弥见他神色恍惚,有些不解,“如今公子同夫人不是团聚了吗?余下日子能日日相伴应当足矣。”
赵瑾和回过神来,眼里多一丝笑意,又拿出几锭银子递给小沙弥,道:“当作是香火钱了。”
小沙弥连忙接过,又是连声道谢。
奉雪在寺庙中跪拜了两三个时辰方才出来,那儿安静,她在那儿能想明白许多东西,出来时便觉神清气爽,不像是来时那样一身病气。
因着时辰不早了,也担心晚了回去不方便,便没有在文山寺多待。
马车中,奉雪多了些精气神,话也多了些,“寺庙真是一个很是特别的地方,光是在那儿呆着我便有一种心都安静下来的感觉,我求了菩萨希望荷宁在另一个世界中一定要过得很好。”
赵瑾和轻声询问,“那菩萨怎么说?”
奉雪看着他,神色极为坚定道:“菩萨说‘好’,她说一定会让荷宁在那儿过得很好。”
赵瑾和的心中忽地轻松了许多,将眼前人揽入怀中,连连说了几声“那就好”。
“我也还了愿。”奉雪在怀中昂起头来看着他道:“我谢过了菩萨还愿意将你还给我。”
“菩萨说我们之后一定会很幸福!”
赵瑾和不由得笑了,那夹杂着恐慌的喜悦在心中蔓延,片刻,他还是坚定点头,“是啊,肯定会很幸福的。”
二人拥在一起,奉雪感觉自己周身都是暖洋洋的,她身边没有了其他人,有的就只是赵瑾和了,可她并不害怕。
“对了。”赵瑾和不知想起了什么,忽地开了口:“孟越今日离开京都,带着他夫人。”
他说着有些愧疚,“今日光顾着你的身子了,倒是忘记了同你说一声这事,不然的话也好歹能让去送送他。”
神色虽是愧疚,但奉雪也能想得到他说这话其实更多是试探。
试探她心中是否还念着孟越。
“自然不会。”奉雪唇边多了一抹笑意,“有关于孟越的那些事儿都不过是意外而已,我早便想好了余下日子都应当是要和你好好在一起的。”
赵瑾和将眼前人抱得更紧了,心里就如同沁了蜜一样的甜。
他其实知道奉雪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可是每次碰见这种事就还是忍耐不住的会想要试探她,想要一遍遍的从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只有听到她那样坚定说出会选择自己,他才能安心。
或许是失而复得的东西总是更加得人联系吧。
*
孟越和宋明心离开的时候宋家只派了几个仆役来送了些东西,大抵是觉得这实在不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二人离开之时的动静很小。
但门口经过的二三行人瞧着这情况不对,便会多看上两眼。
听说孟小将军是帮着如今陛下坐上皇位之人,很是受重用,为何年纪轻轻却辞官离去。
实在奇怪。
孟越却没有在意路人眼光,只在东西都收拾完毕了之后,从府中搀扶出一个约莫二十六七的男子,那男子眉眼长得同孟越很是相似,只是显得成熟许多,走路一瘸一拐,嘴里好像也一直在念叨着什么,孟越很是有耐心,不管那男子说些什么都在细心的回应着。
终于是将人送上了马车。
眼看已经收拾好了,孟越反而是有些迟疑了。
他转头看着熟悉的将军府,目光仿佛能穿透沉重乌木大门,看到里头的院子,想起那一年春光正好,奉雪在院中等他回来,落了白茫茫一身的柳絮。
想着他眼眶不禁有些湿润,“阿雪,很抱歉,曾经答应你会带着你离开哪儿,离开那个人,却没有做到。
“夫君。”宋明心见孟越迟迟没有上来,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连忙掀开车帘,见他还在方才松了口气,刚才那一瞬,她真的想到了孟越可能会突然改变主意,然后选择抛弃所有的一切同奉雪在一起。
宋明心明白他,所以更是觉得他有可能会那样做。
好在,他没有。
孟越听到声音,也缓过神来了,他看向了宋明心,正在这是一脸单纯的孟词也掀开了车帘对着他道:“文廷,快来,阿兄给你带了糖。”
说着在袖子里掏了好一会儿方才掏出一块湿湿黏黏的糖果,孟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接过了这块糖果,又毫不犹豫的放入口中。
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却让他心中越是酸涩,他上了马车,落下了车帘,没再看这京都一眼,只轻声道:“走吧。”
他曾同奉雪承诺了三年的离开京都的约定,终于是在三个月后的这天,对旁人实现了。
*
一日后,奉雪已经恢复往日的精气神。
衡儿也觉得很高兴,原来想着她还在病重,本来是不应当跑去外头,但却不曾想偏偏是这去了一趟却让她想通了许多的事情。
有些东西偏偏就是要想通了方才能解。
可奉雪的月信却是奇怪,李颂过来时 ,她也曾红着脸问过,“虽然我身子一向不好,月信也时常不准,可哪里曾有过一连半月余都不曾断过的,李太医还是得帮我看看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说着,奉雪也是担心。
按理说李颂这几乎是日日过来请脉,倘若自己真的得了什么病也不应当能逃过他的眼睛才是,可他却从未提及,莫不是得了什么难以察觉的隐疾?
李颂一听奉雪这话便明了了,一算时日,她服用那药物也过了半月,也已经差不多了,于是便道:“大约是臣开的这一服药过于滋补,从明日起便无需再继续服用了吧。”
“原来如此。”奉雪一听这话也是安心许多,“我还以为是生什么病了,无事那便好。”
李颂点头,“娘娘无需忧心。”
李颂退下之后也差不多到了午饭的时辰,赵瑾和如往常一般来昭华殿陪着奉雪用。
自从她入宫以来,只要有时间赵瑾和都会过来陪着用膳,故宫中许多人都是分外羡慕奉雪,都觉得能得帝王如此真心是很难得的事情。
今日的午膳比往常要丰盛许多,前些日子因着奉雪还在病重所以吃的东西多是清淡为主,赵瑾和也不贪这些口腹之欲,便也陪着她吃些清淡的。
这天奉雪身子也恢复了,也应当吃些好点的东西补一补了,所以赵瑾和一早就让御膳房的人准备了。
这会儿二人面前足足放了二三十道菜,若不是奉雪说了吃不下太多怕还有许多会接连着端上来,赵瑾和瞧着也已经差不多便没有再让底下的人送过来了。
放在正中间的是一道全鱼,完完整整的鱼身放置在就像是为它量身定制的盘子里,鱼身旁还放置了些各式调味之物,看起来极为诱人,但是那只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奉雪偏偏是极其不爱吃鱼。
只是看到鱼,她便能够联想到那种刺鼻的腥味,在她看来那是添加再怎么多的调味之物都无法可以掩盖的气味,所以她从来不吃。
可赵瑾和偏偏往她碗中夹了一块,“这鱼是新来的厨子做的,朕之前尝过,他做的鱼味道很好,你也尝尝吧。”
奉雪一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陛下,我不吃鱼。”
赵瑾和一顿,急忙将她碗中那一块鱼夹走,“瞧我,连这样重要的事都给忘记了。”
又将目光放在一旁的伺候的宫人身上:“都还看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这鱼撤了。”
一旁的宫人不敢怠慢,应下之后便慌忙将道菜端了下去。
“没事。”奉雪轻轻摇头,“不过一件小事而已,况且过了这样久的时间了,忘了也是正常。”
赵瑾和往她碗中夹了些其他菜式,轻声道:“日后再不会了,同阿雪有关的事我都会好好记着的。”
奉雪也是笑着应下。
接着赵瑾和又说起了有关于封后大典的事情。
自从他下了旨意,封后大典的事情就已经在准备了,这个典礼很是盛大,所以准备起来也会是极其繁琐的。
不过因为时间较为充裕,其实前些日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除了荷宁的事情,奉雪的身子不大好就只能先缓缓,如今身子大好,也是应当提上日程了。
第26章 026
奉雪对这些的意见不多,都觉得按照过往规矩来就是了,赵瑾和也觉得这多是些虚礼,便简化了许多,这样二人也能轻松许多。
奉雪虽然身子好了,但是毕竟也只是刚好,不能太过折腾。
封后大典的日子是定在了五日之后。
故这几日皇宫中都充斥着忙碌的气息。
景青从外头进来时看见的便是一派喜庆祥和的景象,可是她的心却在刚才意外听到那个消息时冰凉彻骨,直至这会儿也没能稍稍回温。
她僵硬着身子往长陵殿走去。
□□见是她便没有拦着,只是通传了一声,得了赵瑾和的肯定后便让人进去了。
景青进去之后规矩的行了礼,赵瑾和头也未抬起,只是淡淡道:“起来吧。”
景青却未起身。
赵瑾和手中的笔一顿,缓缓抬头看了一眼眼前之人,“怎么不起来?”
“陛下。”景青的声音有些干涩,“属下方才听了一个消息,不知真假,想来问一问您。”
赵瑾和将手中的笔放下道:“说吧。”
景青却是缓和了良久方才开了口:“孟小将军在苓山一带偶遇山匪,夫妻二人连带着哥哥孟词皆丢了性命,是真的吗?”
她从前在赵瑾和面前都是恭敬的低着头,开口问这话之时却是克制不住抬头望着眼前的人,目光片刻不曾移开,就好像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来。
“朕也是今日方才得了这消息的。”赵瑾和皱眉,“苓山一带多匪,他途经此地竟也没能小心一点。”
景青苦笑,“陛下何故欺瞒属下。”
“属下早该想到陛下不会容他活下去的。”
赵瑾和盯着眼前人看了片刻,忽地笑了:“是啊,景青,朕以为你早就知道他不会有活路的。”
“他早该死了。”
“从前朕是因为担心他死在京都会被阿雪知道所以一直忍耐着,如今他远离京都,自然不能放过了他。”
“可是陛下。”景青觉得眼前人似乎越来越陌生了,“孟越他当初对您也是助益颇多,若是没他,您当初也不会如此顺利。”
她当初就想着,赵瑾和总归会顾及孟越从前帮他做的那些事,便让他有一个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没曾想到……
赵瑾和声音冰冷,“别说那些了,不管过去做了多少,他趁着阿雪失了记忆便将阿雪带走,此后三年明明知道朕一直疯狂寻找阿雪的踪迹,却还是不告知实情,就一直留在朕的身边看朕的笑话。”
“后来,天神眷顾,朕终于见到阿雪,他竟然也不愿放弃,还想逼迫朕放弃,朕如何能饶了他?”
但凡要是孟越是主动将奉雪送回来,要是奉雪腹中没有怀上那个孩子,他或许都能够放了孟越。
可是没有。
杀了孟越,也就算是永绝后患了。
他再不用担心有朝一日孟越会回来了。
景青愣愣的看着他这副疯狂的模样,良久也未能再开口说些什么。
二人都未再开口说话,殿中变得极为安静,过了好久,赵瑾和的心绪也平复了下来,他道:“你退下吧,朕还有些折子没看。”
“是。”景青应下,又道:“属下方才对陛下不敬,按罪当罚,这就下去领罚。”
赵瑾和听着没有抬头,也没有说些什么。
景青很快退了下去。
*
孟越和宋明心出事的消息传回了尚书府,宋父得了消息气得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晕厥了过去,她的哥哥宋明风当即骑着马出了城,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宋母也犯了旧疾,口齿不清的骂着孟越害了自己的女儿。
宋明心喜欢孟越的事儿他们是早就知道的,没发生这些事儿时,他们就曾劝过这个女儿了,孟越虽好,可偏偏对宋明心没这些想法,本来女子就应当是要矜持些的,可是他们的宝贝女儿硬生生为了这家伙变了性子,原来也是谦逊知礼的闺中小姐,后来却将喜欢他的事闹得人尽皆知了。
他们自然看不过去,可是劝了好机会也是不抵用,孟越闹出来那些事情的时候,宋明心又是哭了许久,后来孟越求亲,也不藏着掖着,来那日便说明了真实意图,说什么是为了打消陛下疑虑,可以让他们做个选择。
他们自然不愿意,可是奈何女儿心里惦记孟越,硬生生是应了下来。
后头又是说什么要辞官远去。
本来真是以为是新的开始,没想到却只是走向绝路,而已。
尚书府如今一片凄冷,门始终沉重的关着,好像已经一连几日没有打开过了,宋父向朝廷告了假,说是身子不太好,赵瑾和得了消息,派人来送了好几次东西,要么是些补身子的名贵药材,要么是一些贵重的金银之物,都是让□□亲自送来的,也足以说明他的重视。
在京都听到传闻的百姓很多,大家闲时都喜欢谈论些新鲜事,这件事也算是最近这些日子大家谈论得最为热切得事儿了。
可是宫中却偏偏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的。
那些宫人也喜欢谈论这些,事情传得到处都是,也少不得有些宫人能够得到机会听说些东西,赵瑾和也知道这些,于是便下了令,宫中人不得议论此事。
更是不能让奉雪知道此事。
故在京都人人议论此事之时,偏偏宫中一片宁静,有人多说半个字都要被身边人提醒,害怕出事。
那可是赵瑾和亲自下的命令,谁敢再乱言?
奉雪这边也是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