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你那几两银子就想着要住什么官家小姐的房间？”
掌柜的一番话惹得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沈司秋的脸憋得通红，却又没法子反驳他的话，只得朝着他伸出手：“既然如此，我就不住你们家了，把我的银子还我。”
她觉得这样丢人，若是从前就算是那几两银子丢在她眼前她都不会多看一眼，可如今她囊中羞涩，那几两银子于她而言，实在不算少，想来这房间既然没住，那银子拿回来也是理所应当吧。
却不想，一听这话，那掌柜一瞬变了脸色，轻轻哼了一声道：“小姑娘，这房间你住或者不住，便都给你留着，银子却不可能退你的。”
沈司秋气得不行，就要同他理论，可奈何那掌柜不愿再同她多言，只低着头看起账本来，只见他一手翻着账本，另一手熟练的在算盘上拨弄着，不管沈司秋再说什么都是一副不搭理的态度。
沈司秋很是委屈，很想将这个客栈掀翻，可是她还是忍住了。
她知道如今的自己真什么都不是。
最后还是乖乖的回了房间。
可在那房间中，她闻着那灰尘和腐臭的被褥混杂在一起的臭味，心中那些压抑许久的委屈禁不住的爆发了出来。
她来到这世上十六年，从未有一日如同今日这样狼狈。
想着，她呜咽着哭了起来，可正在这时，隔壁却突然传来一声粗犷的怒吼：“吵什么吵！再吵老子砍死你。”
吓得沈司秋一个激灵，这声音一听就是个粗壮的大汉，她这一瞬都能幻想出来那个满身肌肉的大喊操着大刀朝她砍来的模样，她呆愣了好一会儿，哭也不敢哭了。
一夜也未敢歇下，稍稍打了个盹梦中还都是一个大汉举着刀砍过来的景象。
*
沈司秋的情况赵瑾和是知道的。
他在这京都眼线众多，想要了解那些并非是难事，听到身边人说起沈司秋将全身行头都当了还要留个金钗，还为了维护面子跑去醉香楼吃东西的时候他也觉得很是可笑。
手下人曾问，既然如今沈司秋已经被赶走，他们是否要在暗中动手，直接将这个变数给处理了，可赵瑾和却摇头，“没必要管她，这位骄矜的沈大小姐在京都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了，那些人会好好伺候她的。”
如今看来倒是说错了，好像根本就不需要等到其他人来伺候，她自己就能将她自个弄死了。
这样也好，总归是不会让她好过的。
第二日便是封后的日子。
奉雪这些日子因为纠结过去的事情都没怎么休息好，这几日她也见过赵瑾和，二人还像往常一样相处，奉雪没有将心里的那些事说出来，她想到后头也会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太多。
大约是孟越当初便待她很好，可是最终发现一切都还不过是欺骗，如今也总归是忍不住会从细微之处去验证赵瑾和的心思。
但她确实很想知道过往之事，人人都可能会欺骗她，但是她自己必然不会。
她拿了几张白色的宣纸，在纸上写写画画，把所知道的事一件件的写了出来，再努力的回想其中的关联，即便很努力，却还是如同隔着厚厚的墙，永远都无法穿透。
夜里，赵瑾和过来用了晚膳。
二人闲谈间，奉雪提及了当初的舞坊，“从前陛下同我说可以帮我寻到当初舞坊里的那些人，这话，可还作数？”
这话说得突然，赵瑾和不自觉一愣，而后点头，“那是自然，只是她们走了有三年之久，亦未告知所去之处，找起来怕是需要耗费些时候才行。”
说着，又看向奉雪，“阿雪不是说怕会打扰到她们吗？怎么如今又变了主意？”
他看起来平静，其实心里是有些不安的。
奉雪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鬼使神差道：“我这几日想起了一些过往的事儿，若是能见着她们的话，应当能回忆起更多吧。”
赵瑾和心中一颤，他很久没有察觉到害怕的滋味了，可此刻他是真的害怕，不是一点点，而是铺天盖地，蔓延而来。
第32章 032
他最怕的就是奉雪想起过往之事。
他费尽心思给奉雪织了一张网，竭尽全力不让任何的一个人有机会可以告诉她真相，但若是她自己想起来了……
奉雪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让他的心生出了无边的恐惧，片刻，他佯装若无其事道：“阿雪想起了什么？”
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连声音中的喜悦都伪装得恰到好处，让人察觉不出分毫异常。
做戏从来都是他最为擅长的事情。
“不过是一些细碎的事情。”奉雪收回了望向他的目光，默默的往碗里夹了一块肉，“还是希望陛下能帮我找找她们，我总觉得若是能见到她们，我应当能想起来更多的事情。”
“甚至所有的一切。”
赵瑾和笑着点头，“好。”
*
第二日，奉雪是顶着夸张的黑眼圈出现在衡儿面前的。
衡儿都愣了，半晌之后方才焦急道：“哎呦我的主子哎，今日是什么日子您难道都能忘了？”
“没。”奉雪精神不济的坐到了梳妆台前，望着镜子里散发出颓丧气息的自己，又重重的打了个哈欠。
衡儿不禁抱怨，“既然记着怎么不当回事呢，您这样就好像一夜都未曾歇息过一样，这黑眼圈这样重，便是上了妆都未必能遮住……”
说着，她发愁的盯着奉雪眼下的那一圈青黑，奉雪生得白皙，更是显得那团青黑突出，就更是难以掩盖过去。
奉雪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昨日夜里她一早便在衡儿的嘱托下上了塌，只是一直想着恢复记忆之事，辗转反侧，一直未得好眠。
昭华殿中的宫人都已忙碌起来，给她上了妆，挽了发，又换上了华丽的衣衫，奉雪便如同木偶一般任由她们摆弄着，只是时不时打个哈欠。
封后大典是按照祖制来的，流程都是定死了的，就连每一步需要多久的时间也做了规定，虽然是简化过的，但步骤依旧极为繁多。
真是累人。
奉雪无数次在心里吐槽，可面上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甚至还要挤出些笑容来应对。
*
沈司秋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夜，第二日一大早便要离开。
不是因为担心赶不上拦下沈夫人的马车，而是实在受不了这房间了。
她收拾了东西正要离去，谁料打开房间门的时候正好听见隔壁房间的门打开的声音，她的身子不禁一僵，克制不住的想起了昨日夜里听到的声响，突然觉得这房间中的气味也不是那么的难闻了。
再多待一会儿也并不是不行的。
她颤抖着手想推门进去，可还没来得及进去，便听见伴随着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的少年清越声音，“这位姑娘，昨夜真是抱歉。”
沈司秋听到这和昨夜那威胁自己的声音搭不上半分关系的声音，愣愣的转过头去，便看见少年一脸歉意的望着她，身后朦胧的阳光正好细碎照在了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不算耀眼但却格外吸引人的光芒。
他一定很暖和吧，沈司秋也不知道为何脑子里面会突然出现这样荒谬的想法。
她轻轻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走，然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昨天晚上说……要砍死我的人是你？”
声音真是让人完全无法可以联系上。
一个是清越的少年音，而另一个是……中年油腻肌肉大汉的声音。
“对。”少年脸上不觉染上一片红晕，“昨日夜里还没睡醒，突然被……被姑娘吵醒了有些起床气，又担心直接正常的说话会没有威严，所以才……”
他越说越觉得尴尬，“后来清醒了许多，本来是想着给姑娘道个歉，可毕竟大晚上的又担心惊扰了姑娘，那便是错上加错了。”
说着他微微屈身，拱手做赔礼道歉状，“真是对不住了。”
这道歉的模样极为诚恳，沈司秋却对他方才所说的竟能伪装出几乎完全不一样的声音的事情生了几分兴趣，没忍住开口道：“你真的能变换声音，那你给我变一个看看。”
少年自然应了下来，又直起身子，将双手负于身后，努力做出中年男子的模样来，而后压着嗓子开口道：“这位姑娘，昨夜真是抱歉了。”
沈司秋听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一会儿方才缓过来，由衷的赞叹道：“你真是太厉害了。”
少年听了夸赞，更是不好意思了，小声道：“姑娘还未曾用过早膳吧，不如我请客，就当作是赔罪了。”
沈司秋本来是想拒绝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她方才感觉到腹中传来的饥饿之感，手不自觉的去摸前两日还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如今已经是瘪得不行。
无奈，她只能将拒绝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尽可能的平静道：“那就给你这个机会。”
少年笑着应下。
沈司秋很快移开了目光，她感觉这人，好像笑得挺好看的。
真是罪恶，她日后可还是要入宫去的，怎么能又这样的想法。
二人一趟去了附近的一家面摊，大约是习惯了，沈司秋倒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她早猜到这人不可能会带自己去吃多么好的东西。
毕竟……他要是有银子就不可能会住那样的客栈了。
少年明显是很喜欢这家面摊子的面，与这儿的老板已是熟识，一见面就热络的同他聊起来了，少年也笑着回应。
那老板瞧见沈司秋，还随口打趣了几句，沈司秋倒是没有在意，少年却手忙脚乱的解释着，好容易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
“这儿的老板同我关系不错。”少年有些抱歉，“从前我没带姑娘来过这儿，这是头一回，他就误会了，不过他说得那些都没有恶意，你可千万别生气啊。”
瞧见少年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沈司秋不觉笑了，“放心吧，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要是从前有人敢对她说这些有的没的，她必定是要将这小面摊子给砸了，可这会儿不同，一是她就算想也没有这种本事。
二是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那些话语。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将那面往她面前推了推，“这老板虽然不是很会说话，但是手艺是一等一的好，你快趁热尝尝。”
沈司秋没有客气，用筷子夹了一点送入口中，虽然已经很饿了，但刻入骨中的规矩还是让她必须得细嚼慢咽，少年愣愣的看了片刻，下意识道：“你吃饭的样子真好看，和我们那边的姑娘一点也不一样。”
沈司秋手中的筷子一顿，心也不自觉的漏跳了半拍，有些刻意的转移了话题：“我方才听那老板是叫你小枫的，你全名叫什么啊？”
“我叫江枫。”江枫一笑，“姑娘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啊。”
沈司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将真名说出来，她实在是不想让别人知晓她堂堂沈家小姐竟然落得如此田地，可是江枫的目光很是真挚，让她实在是没法子拒绝，于是便随意编造了一个名字，“我叫沈燕，你叫我……”
她本来是想让他叫沈姑娘便好，没想到话都没还有说完就被江枫打断了，他笑着道：“我以后叫你燕燕吧！”
沈司秋想拒绝的，她实在不想让眼前这个刚认识没多久，严格算起来不过是个陌生人的人叫自己叫的那样亲密。
但是仔细一想，反正这说起来不过是一个随意编造的名字而已，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不定以后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有。
何必纠结那么多，于是便默认了。
一碗热腾腾的面吃得沈司秋额头冒出细汗，鬓边碎发湿漉漉的，连呼吸都变得炽热，她头一回有这样的感觉。
往年这个日子沈丞相大多忙碌，都是沈司秋陪着沈夫人去往文山寺的，而今年，十一月初二，正好是封后大典的日子，沈丞相亦是不会有时间。
沈司秋掐着时辰，很快将这一碗面吃完，不得不说这是她这两日吃得最为热乎的东西了。
吃完，沈司秋站起身来，对着面前的人告别，“江枫，我要走了，很感谢你的早膳。”
江枫愣住，“你要去哪？”
沈司秋没有回答，只是一边往外头走去一边道：“江枫，我记着你这个名字了。”
“若是日后还能见面，我保你此后飞黄腾达。”
江枫没来得及回答，就见她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
沈司秋在丞相府往文山寺的必然之道上拦住了沈夫人的马车的。
沈夫人身边的丫头瞧见是沈司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们这些人都是知道这位大小姐已经被赶走的事情，可是沈夫人还未曾知晓。
沈丞相顾着沈夫人的身体，一直都是让手底下人瞒着的，沈夫人身子不好，平时也都是呆在院子里，要是小心瞒着，却还是可以隐瞒许久。
可今日恰好是沈夫人前往文山寺的日子，一年一次，从未间断过，想来沈司秋也是知道这事所以才提前在这儿等着吧。
她本来是想着将沈司秋当作寻常百姓，驱逐就是了，但是没想到沈司秋却大声叫喊，沈夫人听到自己女儿的声音哪里还能坐得住，忙掀开车帘，看到的便是华服破损，满身上下连一件首饰都不见的沈司秋。
第33章 033
她那样了解自己女儿，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一个极为爱美的姑娘，光是珠宝首饰便有几大箱子，华美的衣衫更是数不胜数，怎么会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定然是出什么事情了。
见到了沈夫人，沈司秋忙跑过去拉着她的手，旁边几个底下人看着也是没了办法。
和丞相大人那便怕是没法子交代了。
马车中，沈夫人紧紧攥着沈司秋的手，眼眶微红的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到底是遇到何事了？”
沈司秋听见母亲关切的话语，更是忍耐不住，抱着她便大哭了一场，沈夫人看着心疼，也不自觉抹起眼泪来，“皇后那位置，其实不要便也就不要了，不是咱们的东西争也是争不来的，可别为了这事儿伤了自己才是啊。”
“咱们秋儿生得那样好看，又是丞相府的小姐，日后难道还担心没有好人家不曾。”
她唯独能想到的便是皇后之位的事情，这个位置是沈司秋追逐许久的，如今却已经是拱手让与旁人，她向来是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甘心。
“不是的。”沈司秋哽咽着摇头，“娘，爹要将我赶走，他要同我断绝关系，我……我被赶出府已经两日了。”
沈司秋说出了让沈夫人不敢相信的话，她愣了半晌才道：“怎么回事？沈平怎么都没和我说过这事，这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断绝关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