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确实奇怪,断绝关系可是大事,即便是这个女儿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也是得同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商量一番才行吧。
沈司秋缓和了一下情绪,尽可能平静的开口道:“娘,此事复杂,我先陪您去一趟文山寺,待回来时,我须得同爹见上一面。”
她没有将那些事告诉沈夫人,一是即便知晓也是无济于事,二是沈夫人身子不好,若是知道了这些心中忧虑,怕还会影响了身体。
“秋儿。”沈夫人的眉头紧皱,“这些事儿你是不能瞒着娘的。”
马车缓慢往文山寺的方向驶去,沈司秋听着一圈又一圈的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最终还是开了口将那些事儿原原本本的说了。
越是听她往下说,沈夫人越是心惊胆战,原本便没什么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了不少,她颤声道:“娘自小没读过什么书,可也知道不能惹了手握重权之人的道理,你自小便读了诗书,懂的应当比娘多才是,怎么会这样莽撞呢?”
她原本是想要去质问丈夫为何要同女儿断了关系,就算是天大的事儿也不应当这样乱来,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这样说来,断了关系也应当是陛下的命令才是,他虽是丞相,但也是要听陛下的命令的,这又如何能够抵抗得了啊。
沈司秋却依旧不认为她做错了,坚定道:“就算是像陛下那样的人也必然会有弱点的,只要能抓住他的弱点,想要对付他也不会那么难。”
沈夫人瞧着她一脸笃定的模样,静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已经到了唇边的唠叨话语咽了下去,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多说也只会惹她厌烦罢了。
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还是等晚些时候沈平回来好好劝劝吧,沈夫人虽然担忧,可她总觉着这事儿应当还是有转机的。
*
宫中一派喜庆模样。
奉雪已经被送回了昭华殿,昭华殿本身就是历代皇后的居所,她只是提前被安置在了这儿,如今再被送回来,虽然看着奇怪,可却是符合规矩的。
到了昭华殿,奉雪还没喘口气,便听到□□的声音,说是赵瑾和到了。
衡儿说了几句玩笑话便下去了。
赵瑾和进来时,穿着的还是那件灼热的红袍,一杯略显浓烈的酒下肚,奉雪白皙的脸色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红晕,红烛上灯火若有似无的摇晃着,让人的心仿佛也开始荡漾。
气氛中夹杂着暧昧的种子,片刻便能发芽生根,展叶开花……
彻底拥有奉雪的那一瞬,赵瑾和心中有了一种很是特别的感觉,与其说是疯狂的喜悦,不如说是安心。
他曾遇到很多待他很好的人,但只遇到这一个不带任何目的,就那样单纯炽热的念着他的人,这回是绝不会再放开了。
想着,他唇边多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浅淡到近乎没有,但却难得的真心实意,他往正酣睡的奉雪那边靠了靠,心想着,阿雪累了,睡得可真快啊,睡着了的她真可爱,就像是一只小猫一样,他想着,唇边的笑意越发的温柔。
正在这时,奉雪却好似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于是便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赵瑾和没听清楚,便又靠近了了些,“阿雪,怎么了,是不是梦见什么了?”
“为何不听我解释啊,你不是说会信我吗……”梦境中的奉雪紧皱着眉头,眼泪一滴一滴的从眼角滑落,就仿佛梦见了什么让她很是痛苦的事情一样。
赵瑾和的身体在一瞬僵住,那种没有边际的恐惧又开始蔓延,奉雪还在小声的呢喃着,就好像是有人在不断在他耳边念叨着,谎言总归是会有被揭穿的一天,这世上偷来的东西都是留不住的……
那样的声音让他更是无法平静下来,终于他没法忍耐了,随便披上了外袍便出了殿门。
外头还在候着的□□以及衡儿等人见到如此情况都被吓了一跳,忙行了礼,赵瑾和不愿多言,只说了句“回长陵殿”便负手往外头走去。
□□虽然不知里头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瞧赵瑾和步履匆匆,也不敢耽搁,只能跟了上去。
衡儿等人眼睁睁看着赵瑾和离开,也不敢开口说些什么挽留,可心里实在奇怪,方才也没有听到里面传出什么动静啊,怎么大半夜说走就走了呢?
里头的主子还在安睡,难道陛下只是因为朝政忙碌方才如此?
*
□□跟上赵瑾和的步伐往长陵殿的方向走去,如今也算是入了冬,夜里更是凉风阵阵,赵瑾和只是随意披了件外袍,□□看着担心,便开口道:“陛下何故半夜离开,夜里风凉,便是有什么事情着急也应当是明日来处理的好。”
他的猜测同衡儿的差不多,他也想着赵瑾和莫不是突然想起有什么事还未来得及处理便要回长陵殿去,陛下从来都是勤政之人,大半夜看奏章的事儿也没少干。
不然也实在想不到还有其他缘由了。
“□□。”赵瑾和静默了片刻,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突然开口叫他。
□□忙应了一句,“奴才在。”
赵瑾和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那一阵凉风将他吹醒了不少,他突然想清楚了,要是想要万无一失的话,那必定是得将有些事儿才方才冒出新芽的时候将它摧毁。
否则等得久了,那新芽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他就算是有这个心思,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望向了□□,轻声道:“你去叫景青……算了,叫景惟吧,让他来一趟,我有些事儿要交代他去办。”
景惟也是赵瑾和身边的人,只是他同景青有些不同,景青有明面上的身份——御前侍卫,而景惟没有。
平日里赵瑾和总是习惯让景青去办事,而景惟总是奔波于赵国各地,回来的时候很少,本来赵瑾和方才也是想安排她去做,可是却又突然想到景青那日前来质问孟越的事,正好景惟近些日子也回来了,那便让他去办吧。
□□一愣,心里明白这事儿怕是有些麻烦了,不敢耽搁,应下后便去了。
长陵殿。
景惟来得很快,他恭敬的候在一旁,黑色的衣服让他近乎要同暗处融为一体,在赵瑾和没有与他说话的时候,他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三年前。”赵瑾和望向景惟,“你应当还记得那个江湖游医吧,那个帮阿雪配了一副解毒的方子的江湖游医。”
景惟颔首,“属下记得。”
赵瑾和看起来竟是难得有些后悔,“你去找找他,看还能不能将他人找来。”
“若是找不到他,便将他的亲人带来,但凡是同他有些关系的都可能回知道些什么,都不可放过。”
景惟又是应下,未曾多言一字。
待到他领了命令出去,都只是简单的应和,不会多问什么。
眼见景惟离去,赵瑾和心中不免想着,要是方才叫来的人是景青,怕是免不了会多问几句的。
其实当初赵瑾和便没有想过要留着那江湖游医的命,虽然感激他赐了方子将燕燕一些的奉雪救了回来,可一个知道那样多事情的人尚在人间,总是会让人心中有些不安的。
他起了杀人,一刀贯穿了那江湖游医的身子,刀上还带着剧毒,可那江湖游医也不是寻常人物,竟是拖着半死之躯逃走了。
后来赵瑾和没有再去寻找除却刚刚坐上皇位,诸事繁杂之外,还有便是觉着那江湖游医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总应当是逃不过这一关的,且不论那毒无药可解,那一刀也正中要害之处,哪里还会有生还的可能啊。
第34章 034
可谁曾想到,三年后一天,他还会有用得上这位江湖游医的时候,也只能先去碰碰运气了。
要是找不到人,赵瑾和一时间还真不知应当如何去封锁奉雪的记忆,他隐约能感觉出来,奉雪在缓慢的恢复记忆,一点一点的想起过去的事。
现在是细碎的,斑驳的,但日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很多事情都会在她心中串联起来,她距离想起来所有的一切大抵是不会太远了。
赵瑾和很不安,他脑子里充斥着恐惧,害怕想起,更害怕想起之后需要面对的阿雪。
*
夜里,略显疲惫的沈平刚回到家中就遇见了沈夫人和已经去梳洗打扮了一番的沈司秋。
他不禁觉得头有些疼。
这便是他心中最为担心的事情了。
他知道沈司秋这丫头从来都不是那样容易放弃一件事情的人,肯定会将夫人当作突破口的,他本来是想着要劝说今日夫人便不要出门去了,但还未开口便知晓夫人必然是不会答应的。
他那夫人的性子最为倔强,这生产之人祈福亦是她坚持了多年的事情,便是他将这事儿说出花来,她怕都是不会听的。
说多了,她心里还会觉得奇怪,所以还是没去劝,如今一看,果然还是将女儿带回来了。
也不知陛下知道了,可会怪罪?
书房中,沈司秋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开口道:“爹今日为了宫中的事儿忙碌,连生辰都没法好好过了,这是女儿亲手做的长寿面,爹尝尝吧。”
沈司秋是头一回亲自动手做这个,往年沈平生辰时那碗长寿面都是沈夫人做的,沈司秋多是因着娘身子不好,在旁帮衬着,不过看得多了,这长寿面做起来也是不难,所以今日经了沈夫人指点,一次便成了。
她这会儿端出来,也是有些希望沈平能顾念着一些父女之情的意思。
沈平何尝会不明白其中深意?
他轻叹一声坐下,却没有动筷子,只是道:“阿瑶你身子不好,这样晚了就别折腾了,先回去休息吧。”
冯瑶是沈夫人闺名,他们夫妇二人向来恩爱,即便已经是三十余年的夫妻了,沈平即便是在旁人面前也依旧是毫不避讳的唤她阿瑶。
“我哪里能睡得着。”冯瑶却是愁容满面,“秋儿,你说要见你父亲,说有事情要同你父亲细说,现在便说吧。”
她说着望向沈司秋。
沈平无奈,虽然担心冯瑶的身子,可瞧她如此,也知她应当是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便只能道:“司秋,你若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了。”
沈司秋盯着那碗面看了好一会,不自觉想起白天在那破败的面摊子里吃那一碗青菜面,热气氤氲开来,让人从心底也生出一些暖意,而如今,那碗长寿面里有上好的肉,有煎得恰好的蛋,比之那碗青菜面不知要丰盛多少倍,可却还不如那碗青菜面惹人喜爱。
她想着不觉吸了吸鼻子,被那热气熏得有些眼酸,等到沈平望向他时,她方才有些勉强缓过神来,然后将那用帕子收起得药渣取了出来,打开,放置在了桌面。
沈平看出是药渣,但却觉得奇怪:“你这是何意?”
冯瑶也奇怪,她虽然听沈司秋说了一些相关的事儿,但只是知道了个大概而已,沈司秋没有说得太过仔细,她听得心惊胆战,想都不敢多想,更别提问些细节之处的事情了。
“这是女子落胎的药。”沈司秋倒是神色自然,她甚至伸手去拨弄里头的几样药材,随意道:“这里头好几样都是药性寒凉,用作活血化瘀之用的,用于女儿家,便作落胎之用。”
冯瑶听着这话也慌了神,忙取出手帕拉过沈司秋的手细细擦拭,又责怪道:“这东西伤身,更是伤女儿家的身子,你怎么能将它待在身上,还用手去碰呢。”
沈平却没有言语。
沈司秋却看着他继续道:“这东西女儿是从昭华殿中弄来的,当初……”
她的话方才说了一半便被沈平打断了,他神色极为深沉,只道:“行了,别说了。”
沈司秋一愣,眼神中有些不解,冯瑶也有些奇怪,“怎么不让说了,秋儿正是要同你将那些误会解释个清楚,待见了陛下也能让陛下知晓缘由,不至于再逼着你……”
“陛下没有逼我。”沈平头一回在冯瑶的面前顶了嘴,“这一切都是我自己要做的,沈姑娘,我知道你在外面过得日子肯定不如在沈家的,便利用阿瑶心地良善,想要重新回到沈家,做沈家的大小姐。”
“只是此事沈某不会答应。”
冯瑶也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沈司秋也睁大了眼睛,她还有许多事没有说个明白,怎么就又要将她赶走。
不行,沈司秋意识到了这回要是再被驱逐出府,那之后怕就是再也不会有回府的机会了,她忙开了口:“那是……”
沈平没有给她开口将那些事情说个清楚的机会,她方才说了两个字,便被慌乱的沈平狠狠打了一巴掌,这一下用力不小,生生将沈司秋打得站立不稳,摔倒在了地上,脸上也多了一道红印子,嘴角更是渗出了鲜血来。
冯瑶吓了一跳,忙去搀扶,沈平却生生将她们二人分开,又拽着沈司秋的手,一字一句道:“沈家现在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你想去见皇上,想当什么皇后。”
他说着指向了皇宫的方向,眼睛也不自觉的瞪大,眼中的血丝根根分明,沈司秋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怖的沈平,心里不觉有些害怕,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开来,冯瑶也被吓到了,着急的想要将沈平拉开,可冯瑶身子柔弱,哪里能撼动他分毫。
“你去那儿,去皇宫,去那儿跪拜。”沈平说着手指不觉收紧,他接着道:“听明白了吗?”
沈司秋看着眼前的人,眼泪簌簌落下,颤声道:“爹,您真就不管女儿了吗?”
她从未有一刻如同现在一般的害怕,这两日即便她流落在外,心中也总还是存有希望,只道只要还能见到冯瑶,那就还有机会能回来,可是这会儿,她看着始终不愿松口的沈平,她知道这回怕是真的没机会了。
沈平浑浊的眼也有些湿润,毕竟是养了那样久,又是放在手心疼爱的女儿,怎么可能会一点不在意呢,可他却是一刻不能动摇的。
冯瑶也哭着说情:“夫君,不管如何,都还是应当给咱们秋儿一个机会啊,她一个柔弱的姑娘,离了沈家,哪里还能活啊。”
若是寻常时候,冯瑶仅仅是一句轻柔似水的“夫君”便能让沈平的心软下来,可这会儿不同,他只盯着沈司秋道:“沈姑娘,算是沈某求你,替沈家百余口人,替你久病未愈的母亲求求你,别再说了,别再连累我们了。”
沈司秋的脸一瞬苍白到了极点,这一刻她连哭都是哭不出来的,原来她不明白为何爹连多听自己说一句都不愿,明明只要再让自己多说几句就能知晓所有一切,却偏偏……
原来他是怕,怕她多说一句便会连累了沈家。
沈平不再浪费时间,而是唤了外头的人进来要再度将沈司秋赶走,沈司秋这回也不挣扎了,她知道了爹的选择,是要弃了自己来保全沈家,他甚至连为了自己赌一赌的念头都没有。
她原本想着若是将所有一切说出,爹会明白其实自己手中是有筹码的,会帮自己一把,现在也明白了,他甚至不会给自己说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