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知道这些,也不敢知道这些,他害怕要是他们知道了,到时候赵瑾和要对付的就不会只是她沈司秋一个了。
沈司秋心中大悲,踉跄着往外头走去,冯瑶劝说不及,慌忙跑到沈司秋面前拉住她的手,有许多话哽在喉咙里没法说出。
沈平大步走过去拉住冯瑶,又瞥了一眼还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护卫,意思很是明显。
冯瑶却甩开沈平,又取下身上厚重的披风给沈司秋披上,还借着这个机会往她手中强硬的塞了些什么,又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在外头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沈司秋知道娘这是没了办法,只能重重点头应下。
她被赶出去时,已是深夜,离开丞相府的时候还能听见里头传来的动静,是冯瑶实在撑不住了,昏倒了过去。
沈司秋听到这样的响动心里也担忧,刚想要再去问问,可是一转身就发现丞相府那两扇沉重的大门已经关上,她愣了片刻,迟疑着过去推了推门,门竟是落了锁。
这样防着她,沈司秋昂起头看着往日万分熟悉的府邸,它在影影绰绰的月色中已经生出几分陌生之感,一样的乌木大门,一样石狮子,一样的纱灯,拼凑在一起,偏偏就不是往日里的丞相府了。
沈司秋转头,她有自己的骄傲,既然话已经说明,沈家要弃了她,那她必然不会再继续赖在这儿了。
只是心里还是难受,她不觉伸手抹泪,却突然发现方才冯瑶强行塞给她的东西此时还被她一直攥在手心。
第35章 035
她借着月光细看,才发现那是母亲的镯子,一只通透的玉镯。
这镯子自她记事起就戴在母亲的手腕上了,听说是祖母留下的遗物,每年祖母忌日,母亲总是会望着这镯子落泪,于母亲而言,这必然是很重要的东西。
沈司秋回想起,母亲曾说过,等自己出嫁时,便将这手镯作为嫁妆给自己,她作为丞相的女儿,奇珍异宝也见得多了,还取笑母亲给的嫁妆寒酸,如今她将这手镯一同给了自己,应当也是想说她这一去便是如同嫁出去一般,所谓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这是也不希望她再回沈家了。
也是,她素来知道母亲聪慧,她方才同父亲交谈,母亲虽然很多东西是不知道的,只是听了个七七八八应当也能明了其中利害,他们都应当是不希望自己再去拖累沈家。
想着沈司秋眼眶发酸,她最终还是落得无家可归之地了么。
正在此时,她忽地听到一阵清朗的少年声音,“你怎么在这儿?”
她抬头,泪眼朦胧中,她见那少年仿佛要比身后的月光还要明亮几分……
*
次日,奉雪醒来时便见身旁已经没有了温热之感,知道赵瑾和应当已经是离去了有好一会儿时间了。
衡儿见她醒来,也忙过来伺候穿衣洗漱。
奉雪任由她伺候着将外袍穿好,随意开口问道:“陛下是何时走的?”
衡儿听到这话,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道:“昨日半夜便走了,看来娘娘您没有同陛下有矛盾啊。”
“怎么会?”奉雪摇头,“好端端的,能有什么矛盾?”
衡儿点头,“那便好,应当是陛下太忙了,正歇息着还能想起有什么朝政要事要处理,便回长陵殿去了。”
她只能想到这个可能性了。
奉雪迟疑了片刻,然后才道:“应当是这样吧。”
她心里还在努力回想昨日夜里梦境中的事情,真是奇怪,明明在梦境中那样真实的东西,第二日起来偏偏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好像起了一场大火,好像烧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别的却是怎么回想都记不起来了。
封后大典的第二日,奉雪便清闲了下来,赵瑾和的母亲在他十来岁的时候便已经丢了性命,后来他在宫中没什么地位,他的父皇甚至都记不起还有这样的一个儿子,就更别提说让他被养在哪个妃子手中了,由着他自生自灭就是了,奉雪没有所谓需要请安的太后,而娘家也没有人,自然清闲。
用过了早膳,奉雪便打了一连串的哈欠,也许是昨日太累了,又也许是昨夜总在梦中奔波,便没怎么睡好,奉雪想着没别的事儿要做,便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直到午后方才悠悠醒来,衡儿瞧见她醒来便让人传了午膳,奉雪往日赵瑾和都会过来一起用午膳,便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怎么今日陛下不曾过来?”
“早些时候陛下便遣了身边的公公来了一趟。”衡儿帮她舀了一碗温热的汤,“说是近些日子陛下手边要处理的事儿有些多,大约是有几日不能来了。”
奉雪有些失落,“可是哪儿又遇了什么灾害?”
衡儿摇头,“具体是什么事儿奴婢便不知晓了,不过娘娘也无需太过忧心,不管是什么事儿,只要是有陛下在必然是能处理妥当的。”
奉雪喝了一口汤,温热的感觉由口入心,舒服了许多,她轻轻嗯了一声便没再多言。
*
江枫和沈司秋一起走在街边,沈司秋的情绪已经是缓和了许多,也不知为何,虽然她同江枫认识的其实算来也不过一日而已,可是只是见到他,心中那种漂泊无依之感好似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安心,从未有过的安心。
江枫有些感慨,“没想到我们早上方才分开,晚上就再碰见了,真是有缘分。”
“胡说什么呢。”沈司秋脸上有些发烫,她自小被沈家如珍似宝一般的养着,后来来了京都,沈平生了让她做皇后的心思,她也努力的往那个位置上靠,京都哪个男子不知她沈司秋是未来的皇后,自然不敢起别的心思,故这样多年来,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僭越的话语。
只是缘分二字便让她羞红了脸。
江枫一愣,不好意思的笑了,“对不起啊,是我口无遮拦,冒犯姑娘了,实在该打。”
说着抬手便要往脸上打,沈司秋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不过是一句话而已,怎么就要惹得你挨打了,怎么这样轻贱自己。”
江枫喃喃道:“奴才的命不都是这样轻贱吗?”
沈司秋没有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江枫摇头,方才眼中的落寞已经消散殆尽,再抬头时脸色的是笑意,“我说,只要燕燕开心便好。”
沈司秋觉得很奇怪,明明她不叫沈燕,可是当她听到江枫唤燕燕时,心中仿佛有什么被束缚了许久的东西在野蛮的生长,无尽的蔓延开来。
“你脸这是怎么了?”沈司秋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见江枫突然靠近,天色实在有些暗,他这会儿才发现了她脸上那道红印子。
沈司秋意识到了什么,下意思的捂住了脸,说了个蹩脚的谎话,“我不小心摔得。”
江枫瞧着那道明晃晃的红印子,没有戳穿她那显而易见的谎话,只是道:“我有伤药,你是女孩子,脸上的上可要仔细一些,万一留了疤可就不好了。”
说着,他在身上翻找着,翻找了好一会也没找到他说的伤药,后来才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我给落在家里了。”
沈司秋听着有些奇怪,“你家也在附近吗,可你昨日夜里不是同我一样住在客栈吗?”
“其实是前些日子刚买下的小院子。”江枫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几日还有许多东西没有置办好,也不方便住下,就随便找了个客栈住了今晚。”
“今天已经是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正好是打算要回家中住呢。”
沈司秋明白了,便轻轻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原来如此”。
江枫迟疑了片刻又道:“燕燕,你今日晚上可有去处?我那家虽小,但也不只有一个房间,若是……”
这话让沈司秋不觉愣住,她本来是想要拒绝的,毕竟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若是真的就这样去他家中住下,传闻出去岂不是要坏了自己名声?
可后面一想,她都已经是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还讲究这些干什么,即便是不住在江枫家中,也只能去找一家客栈住下。
难不成还想住在昨日那种地方吗?
好歹这江枫看来不像是坏人,在那乱糟糟的客栈里面,就真的不知道会碰上什么样的人了。
想到这儿,她也是没有了拒绝的理由了,大方的应了下来。
江枫的院子确实小,若是是从前的沈司秋,必然是极为嫌弃的,可如今的她一进来看到这儿样样东西都是放置的很是整齐,桌面上一尘不染,椅子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一下子就舒畅了许多。
实在是昨夜的那个肮脏不堪的房间让沈司秋的心里有了些阴影,如今她也算是认清了现实,这人落魄了就不该再讲究这个讲究那个,能有个干净的地儿就好了。
江枫很快去取了伤药过来,让沈司秋坐下后便要帮她上药,这样的距离让沈司秋难免有些不适,她下意识的偏过头去,有些尴尬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江枫这才意识道自己这样有些不太合适,忙将伤药递给她,又道:“这药是我母亲制的,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但是对刀伤,瘀伤都很是管用,也不易留疤。”
沈司秋接过他手中的药瓶,轻轻答应一声。
“那你先用着。”江枫将目光移开,“我先去将那个宽敞些的屋子收拾一下,待会儿你弄好了药便早些歇下吧。”
沈司秋到了嘴边的道谢之语都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只见他转身走了,她只得无奈轻轻叹了口气,那装着伤药的小瓶子极为粗糙,想来他刚才特意多说了几句,也无非是担心自己嫌弃这东西太过于廉价了便不肯用吧。
他真是想的太多了,沈司秋无奈苦笑,伸手沾了些伤药便轻轻的往脸上抹去,触感冰凉,倒是确实让脸上的刺疼之感缓和了许多。
看来他说的没错,这玩意儿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可药效是不错的。
用了药,沈司秋便好好的在江枫收拾好的房间里面休息了一晚,这一晚她睡得很是安心,也不知为何,这个房间里面处处都是江枫的气味,连被褥中都散发着他的气味。
其实并不难闻,只是她总觉这种气味自己应当是在什么地方闻过的,直到她沉沉入了梦中,在梦境中见到一片茂盛的竹林,闻到竹林中那种清新甘冽的香气她方才明白了,江枫身上的气味就如同是竹林中能嗅到的气味一般。
那一夜,她梦见的是在竹林中见到了江枫。
第36章 036
醒后,沈司秋都不敢再去回想昨日夜里梦见的景象,见到江枫更是极为有负罪感。
就好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
好在江枫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只是贴心的准备好了早膳,江枫的手艺很好,简单的葱花小面也被他做的别有一番滋味,沈司秋压抑着想要大口大口吃完的冲动,规规矩矩的吃着,吃到最后竟是一口汤也没剩下。
江枫的目光落到她吃得干净的碗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大约是昨日夜里没怎么吃。”
江枫闷闷的笑了,“还要吗?”
沈司秋忙摇头,“还是算了,今日我还有事要去做,便不耽搁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又要离开,可却被江枫叫住了,“等等,我也正好要出一趟,你要去哪儿,说不定我们顺路呢?”
“我……”沈司秋看起来有些犹豫,迟疑了好一会儿方才如同下定了决心一般开了口:“我打算先去一趟当铺。”
说着她拿出了手帕,里头包着的是她昨日还带着的一些首饰,今日她起了身便只是简单的挽了发,那些首饰都被她另外用帕子收了起来,就是想着直接拿去当铺也方便些。
她将那些东西放在桌上,然后细细算着:“这镯子大约能当个五十两,这金钗应当价格会高一些大约可以有六七十两,这个玉簪上缀了流苏,大约是不怎么值钱了,可能那当铺的掌柜只会给二十两吧……”
江枫听着她这样说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你这些都是上好的东西,怎么可能只值个几十两?”
“你不懂这些。”沈司秋瞥了一眼他,自信道:“我前些日子刚去那当铺当过东西,那些东西和这些也是差不多的,他给的价格便是如此。”
江枫没忍住还是开口说了实话,“你这是被骗了吧,那当铺的掌柜必然是见你头一回去那种地方,所以故意将价格压低了。”
沈司秋愣住,“可是他与说他们当铺收这些东西都是不讲求工艺,只讲材质,说我这些东西虽然精巧,可是份量不重,只能给这个价格了。”
“不管将不讲究工艺,你这些东西都不应当只当个几十两。”江枫摇头,头一回觉得她怎么这样傻,就算是被人骗了,都还在帮人家开脱。
“我说呢!”沈司秋见他如此笃定,也相信他是不会骗自己的,想到那当铺掌柜花言巧语骗了自己便觉得来气,“我当日那一对金镶玉的镯子可是花了上万两银子才好不容易买来的,若不是能工巧匠是很难可以将金和玉镶嵌得如此完美,接过他一看就说只能当五十两!”
说着,沈司秋也觉得恼火,没想到自己堂堂沈家小姐,竟会被这小小的当铺老板给坑了一笔。
江枫瞧她气愤的模样,竟是觉得有几分可爱,也起了要给她讨回公道的心思,便开口多问了一句:“你还记得当日是在何处当的这些东西吗?可曾留下什么凭据?”
“就是那西街街头的那一家,旁边正好还有家煎饼铺子。”这事儿她记得清楚,毕竟那日当东西刚出来便闻到了一阵阵的煎饼香气,惹得她肚子咕咕直叫。
“至于凭据……”沈司秋一边想着一边从衣袖中翻找出来了一张字据方才松了口气,又递给了江枫道:“还好没有给丢了,那日换了衣服也竟也留了下来。”
江枫将那字据展开,上面明白的写着她当的东西,每一样的价格也标的很是仔细,上面金镶玉的一对镯子当了五十两,翡翠的耳坠子一对当了三十两,一支金步摇当了六十……如此林林总总共是当了三百两,他看着不禁倒吸了口凉气,突然唤了一声:“燕燕。”
“怎么了?”沈司秋探头去看那字据,以为是是那字据哪里有问题,岂料江枫只轻叹一声道:“那当铺的掌柜的能遇着你,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
*
二人一同行至西街街头,路上,总偶尔听到有人提及有关于沈家的事,沈平大约是不想再给沈司秋留颜面了,便直接将这件事情宣扬了出去,算是昭告了所有人,沈家同沈司秋已经是没了半分关系。
至于断绝关系的缘由,沈平没有细言,只是道沈司秋做了败坏沈家门风之事,至于具体是何事,那就由着那些人去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