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和这才回过头来,他瞥了眼前的人一眼,浑不在意道:“他是被朕杀的,一刀贯穿了身体,他算是有本事的,还能从朕的手上逃脱。”
“要是那把刀上没有染毒,还真就被他捡回了一条命。”
说着,他又看了宋昭秦一眼,果然见他清俊的眉眼染上了一抹红,仿佛是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赵瑾和轻轻一笑,“想杀了朕吗?为你师父报仇。”
宋昭秦慌忙道:“草民不敢,陛下赐死师父,那定然是师父做了错事,他死有余辜!”
瞧见他慌乱的样子,赵瑾和觉得有几分可笑,“那倒是你想错了,你师父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不过是按照朕的旨意帮着朕配了一副药而已。”
“只是朕不想被旁人知晓这些事,便要……杀人灭口。”
或许是这话说得着实有些吓人,宋昭秦额头不禁冒出了细密的冷汗,磕磕绊绊的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赵瑾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方才继续道:“那你还要来帮朕吗?”
景惟不可能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并不代表着他带回来的人也不会有任何的问题,赵瑾和存了试探的心思也是很正常的。
毕竟赵瑾和是杀了他师父的仇人,他不思为他的师父报仇,却还想重蹈覆辙,怎么会不让人怀疑?
宋昭秦却没有让赵瑾和等太久的时间,他很快坚定道:“草民愿意为陛下效劳。”
“只是……”
“希望陛下能允草民一件事。”
说完,他深深的拜了下去。
这着实让人意外。
赵瑾和也没料到他竟然还会有胆子同自己提要求,“你连你自己这条命都保不住了,又谈何其他的?”
他要帮这个忙,难保不会沦落到和他师父一样的境地,这条命留不留还真的就是赵瑾和一句话的事,他那位师父可是比他道行要高很多,可还是折在了赵瑾和手中。
“陛下。”宋昭秦依旧是将身子俯得很低,“礼部尚书的小女儿,池晏婷,是草民的……心上人。”
他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干涩得很,仿佛是废了好大的气力方才说完了这句话。
“礼部尚书……”赵瑾和思索了好一会方才想起来他好像是有个女儿,似乎很是疼爱,“你不过是个普通人,想求娶尚书的女儿,未免有些异想天开了吧。”
且不说这池晏婷是尚书家嫡出的女儿,就算是庶出也轮不到他宋昭秦吧。
确实是异想天开了。
但又无形中给了赵瑾和一个相信他的理由。
宋昭秦这才抬起头来,认真道:“是,所以方才要来求陛下,陛下要的方子,草民可以给,只是求陛下留草民一条生路,以及,草民要池晏婷。”
从他微微颤抖的手能够看得出来他的畏惧,可他还是条理清晰的将这场交易说得很是明白。
赵瑾和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不动声色道:“朕怎么知道你不是瞎编了一段□□呢?即便你说的是真的,那你又怎么能肯定朕会和你去做什么交易,而不是……直接要了你这条命呢?”
“陛下不会的。”宋昭秦一脸笃定,“草民的方子,三年一换,陛下若是希望温……皇后娘娘的那些记忆永远被尘封,每三年都要换一副方子服用,陛下若是杀了草民,这方子就断了。”
到这会儿,他才算是有了几分底气。
赵瑾和眼中寒意迫人,可嘴角却微微上扬,“你和池晏婷的关系,朕会去查。”
宋昭秦微微松了一口气,知道赵瑾和这样说至少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了,又从怀中取出方子双手呈上,“这便是这三年间的方子,倒不需日日服用,初时一日一服,睡前服用,三月后,七日一服,依旧是睡前,一年后一月一服便可。”
“待三年一到,草民须得替皇后娘娘诊治一番之后方才能重新调配方子。”
赵瑾和从他手中接过药方,而后轻轻点头,摆手 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宋昭秦拱手告退,心中也是松懈了许多。
那药方展开,他细细看了上头的每一味药材,又唤人取来了古籍一一对比,发现那些药材不是一些如伏幻草之类会致使人逐渐淡忘前尘的药材,便是一些安稳心神的药物,一样样看罢,他心中也是安定不少。
这种方子确实不同寻常,封存记忆早便超出了寻常医者应当了解的范畴了。
药方大约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可赵瑾和还是不安心,他将景青叫了过来,嘱托她去查一查池晏婷的事,礼部尚书的女儿是否同宋昭秦有别样的关系,应当是不难查的。
景青应下后也便去了。
赵瑾和能感觉的出来自从孟越死了之后,她似乎对自己冷淡了不少,赵瑾和有想开口解释些什么稍稍缓解彼此间的关系,可却发现其实没什么可解释的。
真相本就如她所见,没有误会,也没有后悔。
*
池晏婷的事情并不难查,不过三两日功夫消息便传回了赵瑾和耳中。
池家的这个小女儿竟真的同宋昭秦有些情意,只是那宋昭秦无权无势,池父自然不愿成全二人,可池晏婷又不愿意放弃这一段感情,一来二去的,这事儿便僵住了,如今池父将池晏婷关在府中,不让二人有相见的机会,又怕事情闹大丢了池府的颜面,便对外说池晏婷生了病。
如此说来,宋昭秦的话还是可信的。
赵瑾和听到这儿也总算是放下了心中最后的一丝防备,将这药方给了李颂,又对其叮嘱了一番,李颂听罢点头应下。
夜里,一碗新药便送进了昭华殿。
赵瑾和这些日子日日在旁陪着,只是夜里多不留宿,这天他也依旧早早来了。
那碗药凑近了些奉雪便闻出了气味不对,下意思道:“今天的药怎么和往常的有些不同,似乎要比前些日子的苦些。”
“李太医说是新配的方子。”衡儿在旁笑着解释,“他说娘娘喝了好些日子都不见好,便又重新配了一副,再看看效果。”
一碗药下去,奉雪的脸苦得皱成了一团,赵瑾和在旁看着,随手拿了一颗蜜饯放入她的口中,甜味在唇舌中蔓延,渐渐将那些苦覆盖,她内心也舒展了一些。
赵瑾和在这儿留了一夜,夜里,奉雪没有再梦魇。
她睡得格外安稳。
竖日,她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冰凉,起身的时候,不知为何,头部隐隐作痛,她披了件外衫,翻出来之前那些为了恢复过往的记忆而写写画画的宣纸,看着上面画着的大火不自觉的陷入了沉思。
片刻,她仿若是想起来了上什么非常关键的东西一样,跑倒案边取了笔沾了墨后很快的在火中写下了一个名字,舞宁。
她写完之后愣愣的盯着这个名字看了很久,脑中似乎隐约浮现了一个身着舞女服饰的姑娘,手中还捧着什么,一片鲜红,好像是嫁衣……
“娘娘。”推开门的声音让奉雪的思绪不由的被拉回现实,她下意思的心里一慌,如同做贼一般的将面前写了字的宣纸盖住,然后方才将那些东西放在一旁。
衡儿明显并未太注意这些,只是有些意外道:“陛下走时还吩咐说要让您多休息一会儿呢,怎么起的这样早。”
奉雪抬头往窗外望去,这才发觉这会儿天色才微微有些亮光,轻轻道:“昨日那药很好,夜里睡得安稳了不少,醒来也不觉得困了,就起来了,倒是没想到才这样早。”
衡儿笑着点头,“那奴婢先伺候娘娘梳洗。”
奉雪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坐在了梳妆台前,任由衡儿侍弄着,思绪不由得越飘越远,透过眼前的铜镜仿佛能看到当时的景象了一般。
第44章 044
她望见里面有一扇门,透过门缝,似乎隐约可见里面有人在交谈,奉雪瞧见那背过身去的黑衣男子似乎有些熟悉,可即便是很认真的看也很难可可以看清那人的面容,她只得一步步靠近,眼睛睁得更大,只想要看清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的眼不自觉有些酸涩,正在这时,赵瑾和推开了昭华殿的门,奉雪也是在这一瞬被吓唬到一般的扭过头去看他,他穿着一贯的黑衣,衣袖上金线织就的纹路在若有似无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忽然觉得头部传来一阵剧痛,她颤着手想支撑住身子,可下一刻却连意识都不自觉的变得模糊,她重重的倒下。
昏倒的前一刻,她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清醒,那张脸,以及他开口说的话也越来越清晰。
她仿佛是陷入梦境,又或者应当说是回忆之中。
她梦见了舞坊,梦见她支着脑袋对旁边的舞宁说:“晋安王可真是好人,世上也就只有一个他这样的人吧,明明身居高位,可是却一点架子也没有,我在街上看到他安抚苓州来的灾民,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真的好温柔啊。”
“要是……”她说着白皙的小脸上微微泛着红,“要是日后他娶了妻,必然也会对他的妻子很温柔吧。”
舞宁笑着推开了她支在桌上的手,“阿雪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那可是王爷,你不会……”
“我哪有!”被戳中心思的奉雪不肯承认,双手捂着发烫的脸在舞宁打趣的笑声中跑开了。
谁能料到后来,晋安王的生辰宴,那位唇角噙着嘲讽的笑意的帝王寥寥几语便将狼狈不堪的奉雪指作了他的妻子,奉雪没敢抬头,心却跳的很快很快,压抑不住的狂喜带来的酥麻之感从心脏传到了五脏六腑,她和晋安王赵瑾和是一起谢的恩,她没看见,赵瑾和幽深的眼眸中滔天的怒火。
直至新婚之夜,他笑容在关上房门的一瞬消散,还未来得及言语便用手捏住她的脖子,一字一句的提醒她的身份,警告她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她不可能永远都是晋安王妃,让她不要肖想太多,奉雪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的脖子都要被拧断了。
在她即将要死去的前一刻,赵瑾和方才松开了手。
而后,赵瑾和在旁人面前,赵瑾和会待她好,至少是相敬如宾的好,可是在她面前,他大多时候不说话,偶尔说话也是冷言冷语,奉雪在他一遍遍的提醒中认清了自己,从没有敢将自己当作王府的主人来看待,赵瑾和见她懂事,竟也没有再为难她,两人的相处竟然达成了一种巧妙的平衡。
如果不是她意外撞破赵瑾和的大计,这种平衡大概会一直维持下去。
“你猜你会不会有机会将这件事说出去?”赵瑾和死死的掐着她的脖子,嘴里说着玩笑话,可手却没有一刻放松。
奉雪艰难的开口,“等……等一下……”
赵瑾和皱了皱眉头,还是将手稍微的松了一松,“你想说什么?”
“咳咳咳,你下回能不能别掐脖子。”奉雪捂着发疼的脖子,“上回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脖子上的痕迹,我带了一个月的围巾,那会儿好歹是春天,我可以同旁人说是我畏寒,这到了夏天,你让我怎么同旁人解释去?”
赵瑾和挑眉,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她爽朗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你想造反的事情我也不会同别的说的。”
“我为何要信你?”他抿唇看向奉雪,似乎在等着对方说出一个像样的理由来。
却只见犹豫了许久的奉雪突然昂起了头,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的朝天竖起了四根手指,大约是觉得不够严肃,片刻之后她又换了一只手并且将四根手指换成了三根,然后信誓旦旦道:“我可以发誓。”
赵瑾和低下头来的那一瞬正好撞入了她的眼眸,清澈见底,这一刻他的手松懈了下来,鬼使神差的答应道:“好。”
后来的奉雪莫名其妙的如同参与到他的计划之中来了一样,时常同他谈论计划,谈论局势,赵瑾和有时候见她头头是道的将事情分析的乱七八糟,竟也觉得很是有趣。
后来奉雪和景青他们处成了朋友,或许是觉得她没什么威胁,所以也对于她也不会有什么排斥的想法。
树大招风,赵瑾和虽然一直很是谨慎,但却总免不了会被人顶上,有一次遇上了刺客受了重伤,醒来时便听说奉雪竟去缠着景青要学些武术,为得竟是要保护赵瑾和。
赵瑾和满脸黑线,“不是都有你们了吗?她跳个简单的舞都踩不对拍子,就更别提说学什么功夫了。”
景青无奈,“我也是这样同她说的,但她很坚持,觉得……你这次会受伤就说明光有我们这些人不够。”
“……”
当时赵瑾和觉得奉雪大约只是一时兴起罢了,用不了太久的时间就会选择放弃便没有再管,但不曾想到她后来的每一日都跟在景青身边联系剑术,竟也学了景青的十之七八。
奉雪紧闭着眼睛,在仿若虚幻的世界里面再度经历着过去经历过而又忘记的事情。
她分不清楚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否真实,只是能很真切的感受到自己内心的那种炽热的喜欢,她从看到他温和的对待那些灾民开始,到后面与他日夜相处,知晓他曾经经历,了解他内心的渴望,她好像是一步步陷入,一心一意的念着他好。
赵瑾和很少对她的感情有所回应,直至那年雪中送药,奉雪才发现他看向她的目光终归是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变化,就好像厉城终年不化的雪,被她捂了很久,终于是化了。
奉雪能感觉到赵瑾和待她真的是越来越好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她跑到舞坊中去跟舞宁和舞月炫耀,说赵瑾和已经不会再介意她的身份了,说她现在是他真正的妻子了。
舞宁看了她许久,最终却只是一句,“你真的觉得值得吗?”
那次雪中送药,她在大雪中走了一天一夜,身子被冻坏了,大约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奉雪明白她们此刻那目光的意思,却还是很坚定,她道:“王爷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舞宁和舞月没有再多说,只是悄悄的红了眼。
……
奉雪在晋安王府过了一段很快乐的日子,后来遇到了将军家的小姐孟词,也认识了孟越。
孟词和赵瑾和的关系很好,好到让奉雪有些嫉妒,但她知道如今正是赵瑾和的计划的最为关键之时,自己帮不上忙就算了,又如何能给他增添烦恼呢。
可她不曾去找孟词的麻烦,孟词却找上门来,“你就是那个温奉雪?那个低贱的舞坊女子?”
她看向奉雪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只蝼蚁,“你不配做瑾和的王妃。”
奉雪本来还克制着脾气,听了这话却如同被点着了的炮仗,梗着脖子将孟词骂了一通,末了还添了一句,“我忍你很久了!”
看到她这副样子,孟词却不生气,只是觉得有些好笑,大约于她而言,奉雪不过是张牙舞爪,但却没有任何威胁的存在。